他回到云台山庄时,已接近戌时。他快步走到议事厅,推门进去,却见陈南城和一位陌生男子正坐着说话。那名男子大约四十岁上下,身材瘦长,穿一袭青布长衫,黑布棉鞋,手里拿了根不粗不细的箫管。徐士清记得陈南城当日说过,白志远不当仵作后,便在无锡城开了家专作箫管的作坊为生,看来此人必是白志远无疑了。
陈南城见他进来,忙起身迎接,那名男子也跟着站起。
“庄主,这就是我表弟白志远。”陈南城直接作了介绍。
徐志庆立即向白志远拱手作揖。
“原来是白先生,久仰久仰。”
白志远向他拱手笑笑,算是回礼了。
“陈掌柜,你可曾跟白先生说过此行的目的?”徐士清直接问道。
“我已说过。只不过他只能在宿城呆两天。”陈南城道。
“两天?”徐士清觉得时间未免太仓促了。
陈南城却笑了笑道:“庄主放心,只要没有节外生枝,用两天时间验尸已经足够。不信你可问他。”
徐士清回头望向白志远,后者朝他点了点头。徐士清勉强放心,但还是多问了一句:“白先生这次来,家里可曾安顿好?”他想,假如白志远的家眷没有异议,还是多留白志远几日更为妥当。
可陈南城却摇头道:“庄主有所不知,他是瞒着家里人出来的。我去的那几天,正好他夫人回了娘家,大概三天后回来,因而他两天后一定得回去。若是他出来重操旧业的事让夫人知道的话,他恐怕以后就没好日子过了……”陈南城说罢笑着拍了下白志远的肩。
“如此,是真的不敢留白先生了。”徐士清道,又问,“白先生,我已将我岳父的尸体放在云台山后面的山洞中,你看我还需要准备点别的什么吗?”
“炒过的酒糟两斤、煮热的醋两升,皂角水一盆,六盆清水外加两块干毛巾。”白志远口齿清晰地说。
徐士清立即拉开门,吩咐门外的徐庆予以准备。
不多久后,他们便披星戴月,骑马来到云台山的后山。
徐庆和另两个家丁在前面掌灯引路,陈南城和白志远走在中间,徐士清自己则断后。
虽然云台山是他的地方,但他深知,这里地广人稀,守得住一个洞却不可能守住整座山,况且岳父死得不明不白,凶手若知道尸体的所在,为了消灭证据,难保不蠢蠢欲动,因而他觉得还是小心为妙。
山洞的门口有两个家丁正坐着聊天,看见庄主驾临,连忙双双站起。
“今天可有什么动静?”徐士清问道。
其中一个家丁道:“庄主,我等日夜守护,没有发现附近有可疑的人。”
徐士清放了心,随即又吩咐:“都给我打起精神,如有什么动静,随时来报。”
“遵命。”两个家丁俯身诺道。
此时,徐庆已掌灯先行一步进了洞,徐士清紧随其后,“白先生请,小心路滑。”徐士清朝后招呼着白志远。
文玮峰的尸体被平放在一块石头上,身上盖着草席。徐士清怕尸体发臭,便事先吩咐下人在洞中焚了盘香。白志远提着他的工具箱,走到尸体边,小心翼翼地揭开草席。徐士清和陈南城等人均退后一步,不忍看尸体的惨状。
“请把我要的东西都端进来。”白志远查验了一番后道。
徐士清连忙吩咐洞外的家丁将清水、热醋和酒糟一一拿了进来。白志远清点过物品之后道:“庄主,在下现在先要用清水冲洗尸体,然后用酒糟和热醋拥敷,尸体上若有伤痕经此流程,自会显现出来,在这之后,我要用草席将尸体盖紧一个时辰,方能初验。此过程颇为耗时,现在已过了戌时,庄主不妨先回房休息,等在下忙完,明早一定如实告知庄主。”
从婚宴上急急退出,马不停蹄地赶回云台山庄,如今又爬了好长一段山路,若在旁人,早就疲累不堪了,可徐士清是练武之人,这些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再者这几天,他日夜想的便是岳父的惨案,如今名震江南的仵作已被请来,也许今夜岳父的命案就会有新的线索,他岂肯就此回去?他道:“白先生,即便此刻回去,我也是无法入睡,倒不如陪先生一起把该做的做完,这样我反倒安心。只要先生不嫌我碍事就行了。”
白志远朝他点了点头,道:“既如此,在下就开始了。请庄主命人将尸体抬在竹席上方,免得尸身沾染尘土。”
徐士清立即命人照办。
接着,徐士清等人都肃立一旁,看着白志远将皂角水擦满整个尸体,用清水冲洗干净后,用干布擦干,随后又见他将酒糟和醋敷满尸体,最后用草席紧盖在尸体上。
“庄主,请再预备五盆清水,一个时辰后,我要冲去酒糟和醋。”白志远道。
徐士清让徐庆立即去办。
“庄主,在下还有些问题想请教。”待徐庆走后,白志远又道,他的眼睛瞥过徐士清身后的两个家丁,徐士清心领神会,他当即吩咐两个家丁去洞外等候。
“白先生请问。”徐士清道。
“第一,请问庄主是何时发现尸体的?”
徐士清回想了一下,答道:“在下是二月十八日清晨卯时左右到岳父家的,发现尸体后,当日中午便报了官。”
“那又是何时将尸体送到此处的呢?尸体在此间放了多久?”
“我是二月十八日傍晚将岳父的尸体带回的,因为是日夜兼程,所以十九日早晨便到了宿城。回来之后,我马上吩咐下人将尸体搬到了这里,因为此处较其它地方更冷一些,利于尸体的保存。”
白志远微微颔首,像是在称许他的行为,又道:“虽说如今是初春,天气较为寒冷,但我刚刚在擦洗尸体时仍发现尸体上有大量蛆已渐渐发育成蝇,尸体腐败明显,皮肤上还有不少水泡,我看死者应该死了八至十天了。”
“照你这么说,文镖师是在二月初九至二月十一之间死的?”陈南城问道。
“正是如此。”白志远道。
“庄主可知那两日,文镖师去过哪里?”陈南城问徐士清。
徐士清道:“夏寿云和小莲都说,岳父被送回来之前,是去红筹寺送镖了。他是二月初七出发的,按理说三日后便可赶到红筹寺,可二月十七红筹寺的道士送来的却是我岳父的尸体。这些道士还向我岳母要还黑木碗。听小莲说,他们还说那东西是被我岳父三个月前偷走的,结果这东西还真的在我小姨子的房间被找到了。我岳父平时老实巴交,据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
“那会不会是文家二小姐……”陈南城的话还没说完,即被徐士清打断。
“文兰才15岁,况且武功不济,她如何能混入红筹寺偷取他们的圣物?”
“可东西在她屋里被发现,她岂脱得了干系?”
“不瞒陈掌柜,我还真的问过她,据她的说法,她只记得她平时是用一个黑木碗在装发油的,可它是从哪儿来的,她自己都不知道。”徐士清道。
“那会不会是别人送她的?”
“陈掌柜说的别人,可是林涌泉?”徐士清问道,见陈南城不答话,他便道,“我叫内人私下问过文兰,她说如果是林涌泉送的,她决计不会拿来装发油,一定会好好保存。”徐士清觉得这几句话还算可信。
陈南城听了他的话,似也有同感,他慢慢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道:“此事颇为蹊跷,我看庄主应该去一次红筹寺,否则要想解开其中的谜团,难上加难。”
“我正有此意。等白先生验尸之后,我便出发,到时候庄上的事,还请陈掌柜多费心。”徐士清道。
陈南城正想谦让一番,忽听洞外一片嘈杂。
“出了什么事?待我去看看。”陈南城说完便急走出去,不一会儿,他折返来报。“庄主,林涌泉来了。”
徐士清一惊。今天是他的新婚之夜,他怎会到此?
“我也觉得奇怪,不过他说,他知道你请来了仵作,一定要进来看看。”陈南城道。
徐士清眉头一皱。“他怎知道此事?”
陈南城摇摇头,又道:“庄主你看,让不让他进来?”
徐士清又一想,这林涌泉毕竟也是送还黑木碗的人,他也曾经到过文府,不如让他进来,没准他又能回忆起一些新的线索也未可知,于是便让陈南城领他进来。
稍倾,林涌泉一身黑衣走了进来,“姐夫,听说来了仵作,小弟实在是好奇心重,非得来看看。如有惊扰之处,请恕罪。”他走到徐士清跟前随随便便地作了个揖,眼光却不知不觉扫向白志远,“这位便是仵作吧?请问在哪儿高就?”
白志远只当没听见,徐士清却问:“你怎知道仵作来了?”
“我是听大姐说的。”林涌泉顺口答道。徐士清暗暗在心里怪文蕙多嘴,林涌泉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姐夫也别怪大姐,是我软磨硬泡,大姐才说的。要怪就只管怪我吧。”
徐士清听到这里敷衍地笑了笑道:“哪能啊,我只是怕你来了,冷落了小姨子。今天可是你们的新婚之夜。”
林涌泉笑道:“姐夫多虑了。文兰虽年轻刁蛮,也懂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道理。况且,文镖师是她爹,她是巴不得我快点过来呢。”
听他说得在理,徐士清不得不相信,于是也就没再多言。
林涌泉又问道:“姐夫,现在验尸可有结果了?”
“还得再等一个时辰才能开始初检。”
“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