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恭恭敬敬地跪下给太后行礼。
太后抬起头,看见柯蓉穿着一件大红羽缎斗篷,映着如玉的容颜滟滟生色.露出里面一线宝蓝妆花百蝠缎袍.领。是一圈厚厚的白狐风毛.声音轻轻软软的.叫人听见就觉得心里说不出的舒服.不由笑道:“平身平身.你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这大雪的天还要进宫来。”
太后的声音深沉,犹如冬日下的海水般深沉平静,柯蓉低下头:“蒙太后恩典,成婚后我也不能常在您跟前词候,每日里只能祝祷您安泰吉祥,今儿天气冷,我担心您腿疾又犯了,才进宫来看看。”
太后微微叹了口气:“傻孩子.只要你嫁得好,便是不在哀家跟前伺候又有什么?你夫君待你好吧!”
“是,陈家待我很好。”柯蓉静静地垂下头.淡淡道。
她说的这句话很微妙,太后沉默了片刻,笑道:“有些事情你不说,哀家也明白,你放心,有哀家在一天,陈家就得好好待你。”
“是。”
太后若有所思地望着柯蓉,问道:“你老老实实告诉哀家,今儿个到底什么事情进宫来了?”
柯蓉柔声道:“太后,蓉儿今天来.是因为外头出了很大的事.说是要捉拿刺客,到处闹得沸沸扬扬.禁军的人连官员府邸都搜了!太后.您看...
太后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寒光.转而却又露出了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怎么,也惊扰到武国公府了吗?”
“这倒没有.他们总归是会看在太后的面上稍客气些的。”实际上武国公早已为此事气病了,柯蓉不好袖手旁观,便索性进宫来想要从太后这里探探口风。
“你也糊涂了,跟着那帮人瞎胡闹!这种事情用得着哀家来管么?”太后的眼睛渐渐眯缝了起来,”任他们去吵去闹.只要哀家稳如泰山.你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柯蓉浑身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太后,她这样说,分明是早已知道一切并且采取默许的态度了......说罢.她不敢再说什么,只是陪着太后闲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
送走了柯蓉,太后想了一会儿.喊道:“来人!”
“是.太后。”太监吴安国赶紧凑到她身旁,躬身答应。
“明儿你到武国公府去一趟。”
“是。”吴安国脸上有一丝疑惑”,不知您有什么吩咐?”
“你把秦王爷进的那盒人参,带了去。”太后慢慢站起身来,走入套间.叫两名宫女打开一。箱子,吩咐挑出几样珍玩.另外取了些贡缎衣料.又让吴安国去内务府取两百两金叶子作为赏赐。
“跟主子请旨”,吴安国又问:“见了蓉郡主.可有什么话说?”
太后淡淡吩咐:“你跟蓉儿说,我过几天挑个暖和天气.接她到宫里来住两天。”
“是!”吴安国心道刚才人就在这里您可什么也没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只是看着太后的脸色,他却不敢问,只低头应了声是。
听暖阁
欧阳暖心烦的时候就会练字.今天也是如此。红玉从水盂里用铜匙盛了水.施在砚堂中,轻轻地旋转墨徒,待墨浸泡稍软后,才逐渐地加力,顿时一股烟墨之香,淡淡在屋子里萦开,只听那墨摩挲在砚上,轻轻的沙沙声。欧阳暖也不去管旁边的明郡王.仿佛当他不存在似的.在纸上写了一个”静,;字。肖重华淡淡一笑,站在一旁看着她写字。
欧阳暖是一手清丽的管花小楷,字字骨格清奇,笔画之间妩媚风流.叫人心里一动.肖重华看了看,道:“你练了很多年?”
“嗯,很多年.日夜苦练。”欧阳暖的声音很平静。
“为什么要这样辛苦?”
“为了平心静气。.,欧阳暖又写下一个”戾”字。
“你心中有怨恨.这是我一早就知道的,只是我不知道什么样的怨恨.可以让你连琴音之中都带着恨意。”
欧阳暖的笔端一顿,微微笑道:“郡王误会了,我心中没有怨恨。”
“你这话不尽不实。”肖重华低声道:“我总不会看错的。”
欧阳暖手中的笔不由自主地停了.有些怔忡地瞧着那缠枝莲青花碗中的茶.碧绿的茶叶欲沉欲浮。热气慢慢地散了.透出一丝一丝的寒凉.她轻轻道:“不论如何,此事总与郡王您无关的。”
案上的香炉里焚着请香,那烟也似乎很飘渺.突然北窗哗啦一下子被风吹开,凉风陡至,书案上临的字被吹起,哗哗一点微声的轻响。
红玉悄悄换了热茶,随即退到一边去了,屋子里更觉一片静寂。
“父王待我母妃很好,对她很敬重,却也很冷淡。”肖重华突然说道.“可是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没见她笑过,徐姑姑说,母妃生下大哥的时候父王刚刚从战场上下来,来不及回府看她,便去了镇国侯府看望老侯爷.母妃知道.他不是去看老侯爷,而是去看望你娘,刚开始的时候母妃心里想不通,便日夜哭泣,甚至无心顾及刚刚出生的大哥,等发现的时候,大哥已经被人下了毒差点死于非命.后来虽然勉强救回来,却留下了病根,伤了心肺。母妃因为此事,对清姨生了嫌隙,父王两次向陛下请婚,都被母妃想法子挡了回去。“
欧阳暖手中本已端起的茶杯就是一顿,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盯着肖重华。一双瞳仁直如两丸黑宝石浸在水银里,清澈得如能让肖重华看见自己的影子。
肖重华继续道:“母妃一直觉得父王是为了清姨才会疏远她.所以心中怀了怨恨.后来她才知道…老侯爷早已准备将清姨许给父王.然而当时政局不稳,陛下为了安抚江南,才下旨将出身江南豪族的母妃嫁给父王。当她知道自己错的时候,已经太晚了.那时候陛下知道了太子殿下和父王同时爱恋上清姨的事情,一场祸事眼看就要发生,清姨为了保护亲族才会嫁给你父亲,事实就是如此。”
欧阳暖闻言只觉得胸。一紧.手中不知不觉已经一松,只听“咣榔”一声,一只茶盏已经跌得粉碎.整杯滚烫的热茶全都泼在书桌上,红玉不由“呀”了一声,欧阳暖骤然回过神来,见桌子上茶水一片狼藉。
红玉刚要冲上来.却见到肖重华已经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来,托住她的手肘,替她拉高了袖子.但见一截雪白的手臂上一块烫伤的红痕,更显触目惊心,不由皱起眉头.转头就道:“快去取烫伤药!”
红玉飞快地取了烫伤药来.小心翼翼地看了明郡王一眼.肖重华距离欧阳暖极近.只觉幽幽一脉暗香袭来,萦绕中人欲醉,此时方觉得不妥,撒开了手,道:“你来上药吧。”
红玉点点头,快速将烫伤的药膏敷在欧阳暖的手臂上.上好了药.欧阳暖皱着眉头放下了袖子:“我没事,你先出去。”她的脸色很苍白,说这句话的时候.唇上最后一抹血色都消失不见,肖重华没想到这些话对她来说会造成这样的震动.不由默然。
红玉一愣,迅速低下头悄悄退了出去。
“你说的是真的?“欧阳暖盯着他不放。这一切怎么可能?!可是肖重华的神情,分明不像是在说谎。
“母妃说,是她对不起清姨,若不是因为她.父王不会被迫娶了不爱的女子,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嫁给别人,更不用看着她含恨而终。自从清姨嫁入欧阳府,父王大半的时间都不肯留在京都,母妃也因此更加愧疚难安。然而她一旦走到那一步.便再无路可退,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错已成,一步步更错.再无退路了。”
“什么大错已成!这样就能解释已经杞下的错误吗?你父王若是不能保护我母亲.为什么要靠近她!你母妃若是怨恨为什么不去找你父王却要记恨在我娘身上!这就是你们的不得已吗?”欧阳暖的心微微颤抖,声音几乎有一丝愤然.她是一个理智的人,可她却不是一个真正冷血的人.每次触及林婉清的事情.她就会失去那样的冷静.变得有些咄咄逼人。
“人生本就有那么多的错失和不得已,逼得他们一次次哪怕放不下.也得忍心泣血放下。”肖重华心中微微动容,却仅仅是转开了视线.语气极为冷淡。“于我母妃来说,再多的尊荣富贵,这一生一世,不过是一个伤心人罢了,又有什么意义呢?她说她亏欠清姨的,可我从来没有这样认为过.因为她不欠任何人的。”
良久,欧阳暖都没有说话.就在肖重华以为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她才突然冷笑了一声道.“是,你母妃自然是无辜的,我娘才是罪有应得,我外祖父也是个糊涂的人,怎么能将我娘许给你父王这样没有担当的男人!他再不幸,再痛苦.终究还活着,可我娘是无辜的.她却要承受他任性妄为的爱带来的后果,这难道不是他的错吗?”欧阳暖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之中带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痛意,一滴犹带晶莹别透的泪珠.顺着那雪白的面颊,湖蓝色的衣领.落下去转瞬不见。
“我母妃说过,人生那样短.总要与倾心之人共度.才不算辜负。可是嫁给自己喜欢又喜欢自己的人,最后还要有好的结果,实在太难太难,她错误地期待了不属于她的东西,夺走了本该属于别人的丈夫,但她心底仍存相信.愿意尽力.只可惜.父王并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他的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清姨一个人。”肖重华的声音静静的.似凝结了一层薄雾,带了一丝凝重,却又有些解脱,“其实你说的没有错.这件事情里.清姨和我母妃一个被迫无奈.一个无辜无知,她们都没有错.却又都错了.但她们也都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