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都是重复的一天,每一天又都是新的一天。
一大早清歌和御天干接到凌帝传旨,让他们二人立即进宫。
巍峨的宫殿群在耀闪的金光下重重叠叠,远远看来肃穆庄重,竖立在皇城中轴线上最中心位置的太极殿是凌帝退朝后处理政事之地。
踏入太极殿,清歌抬眸一扫,唇角微微一勾,今日可真是热闹,这大头们都聚集起来了。
阔广的太极殿中,凌帝御凌天端坐黄金龙椅上,明黄龙袍量身合体,束出他并未走形的身材,帝王专属的龙冠上腾龙环绕,衬得眉目间多了几分威严。
身旁的金色凤椅上坐着一身正红凤袍的北听芙,眉目拢翠,面色平和,偏右下方是上次见过一面,妩媚入骨的淑妃贺盈儿,此时面有喜色,御奕辰则一脸清朗,依旧穿着白色长袍站在贺盈儿的旁边。
当看到御奕辰对面所站的两人,清歌微微一眯眼,眼眸中凉意幽浮。
那两人正是许久不见的沐宗佩和沐紫如,自从上次到干王府中转了一圈后,清歌再也没有见过他们,此时在凌帝这儿见到,想来今日凌帝所说之事必然和他们有关系。
让她意外的是,沐宗佩身旁还有一位五官雕刻分明的男子,英气又不粗鲁的气宇存于眉间,正是沐长风,他竟然也在,看来今天沐家人也来得差不多齐了。
沐长风含笑对着清歌略微一点头,凌帝在上,他们不可能如在府中一般。
一眼将殿中情况收于眼底,御天乾和清歌对着凌帝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平身。”凌帝哈哈一笑,语调轻松,像是心情极好,开口说道:“干儿,清歌,今日朕可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不知陛下要说与清歌听的,是什么好消息?”清歌一脸平和,举止大方,有礼的问道。
作为一名出色的杀手,除了杀人的本领,在礼仪教养,言行举止等方面也必然是要学习的,否则如何出入各种场合,混入人群之中。
她因为今日要朝见凌帝,换下了平日里为了方便所穿的骑装,取了一件浅蓝色绣折枝堆花襦裙穿上,裙裾上绣着朵朵蔷薇,含苞欲放,外罩薄粉纱衣,发髻亦非繁华,簪着数朵青梅小钗,素颜淡妆,氤氲浓浓,如梦似幻,非俗尘依若,加之她将浑身冰冷的气息收敛,倒如画中仙子出了画境下到人间。
别样的风华惹得殿中除了惊艳外,还有两道完全不同的目光,御奕辰清隽秀丽的容颜,墨玉似的眸子隐藏着雾气,层层黑雾之气浓情流转热烈,暗藏深处,沐紫如却是看得心内嫉恨含毒,见干王素来冷峻无匹的容颜带着情意看着身旁的蓝衣少女,暗自咬牙,这一切本来是她的,沐清歌,我一定要让你不好过。
各种目光交织,各人面上都是淡淡的,目光直望龙座上的御凌天。
凌帝眉梢的喜色今日格外的浓烈,一双深眸看着站在沐宗佩身侧的沐紫如,笑容更盛,长袖一摆,手放在膝上,对着清歌道:“清歌,朕今日可是十几年来最开心的日子了,你的妹妹,不,应该说是你的堂妹,朕真是不知道怎么说啊,十几年了,终于让朕知道阿烨有后啊!”
这时的清歌已经知道了凌帝和沐宗烨之间的故事,知道他所说的阿烨就是沐宗烨。
可是,堂妹又是怎么回事?沐宗佩除了沐宗烨没有其他的兄弟了?难道是沐宗烨的孩子?但是从未听说过沐宗烨有后人留下。
清歌挑眉,眸中虽疑但毫不惊讶,沐家这个马戏团再出什么她也不会惊讶的,只是这沐紫如不是秦艳莲的女儿吗?
怎么又变成了堂妹了?
听到凌帝所言,沐宗佩一脸惭愧,浓眉皱紧,上前掀衣而跪,“臣对不起陛下,对不起兄长!竟然让那恶妇瞒了我十六年!”
“不关沐卿家的事,你那时候随军在外,是那秦氏恶妇所为,你如何能查到!”凌帝说道秦氏恶妇的时候,脸上的笑都是转为浓浓的厌恶。
“但是臣作为一朝重臣,竟然连这点都没有察觉到,实在是对不起陛下,对不起自己的兄长啊!”沐宗佩一说,腰背压得更低,额头几乎要触地。
看着眼前的一来一往,听着两人的对话,御天乾和清歌两人一对视,这样说多久也说不到事情的重点。
御天干目光轻漫,尊敬的问道:“父皇,究竟是何事?”
他的声音如钟石撞击,含着一股隐隐的威严在内,连凌帝听了都不由的凝神,这才想起叫来御天乾和清歌的目的,轻咳一声,笑颜又展开了道:“沐卿家,你将事情来龙去脉说说罢。”
不知道凌帝是不是心情太过好了,竟然忘记让沐宗佩起身,没有凌帝的吩咐,沐宗佩刚才请罪的姿态也不好站起身来,只好跪在地上,方才慢慢的说道:
“臣府中有一名小妾方晴儿,近半个月来胃口不好,又屡有呕吐反胃之举,到了前几日,小妾腹部抽冷,下腹流血,臣请来大夫为其诊断,连换几名大夫都束手无策,正巧皇长孙殿下路过,臣便求了皇长孙殿下请了宫中御医来看,御医把脉后说是小妾误食极为寒凉之物导致阴虚血滞,我见御医医术高明,想起贱内前日里身体不适,臣便让那大夫也顺道替秦氏把脉,结果御医把脉后神色有异,偷偷告知于臣,说秦氏天生并无生育能力,臣一时懵怔,心中大惊,若是无生育能力,那臣的二女沐紫如是如何而来,但是御医毕竟是宫中久有资历的大夫,臣虽怀疑也不得不有些相信,于是臣又去请了宫中另外的御医再来查看”
说到这里,沐宗佩神色一凛,又十分悲痛,脸色沉重,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
“结果和上一位御医所得出的结果一致,臣大怒之下去找秦氏问话,起初她一言不发,满口狡辩,正在此时,管家又来告诉臣说小妾所喝的汤水,由秦氏这边的丫环送去的,臣得知后震惊又后悔,大斥秦氏”
清歌听着沐宗佩所说,想起那日应三皇妃之邀去马场时,看到的那一幕,那时只怕就是御医把脉得出结果之后沐宗佩所发生之事了,接下来沐宗佩所说,就是沐紫如突然变成她“堂妹”的真相了
义愤填膺的声音依旧述说,充满了怒气和正义,沐宗佩一拳身侧的地板上:“最后臣拿出御医所诊断的结果,对秦氏说若不说出实话,就休了她,她才将十六年前的事情说出来”
十六年前,那时的沐宗佩还不是二品将军,只是一个五品的武将,虽然兄长是平南王,但是两兄弟感情甚好,沐宗佩也居住在平南王府之中,那时秦艳莲嫁给沐宗佩,因为在一个府中,所以虽然沐宗烨的妻子倾云不出门,不见人,与秦艳莲妯娌关系却很好,倾云悄无声息的生了一个孩子,她不允许沐宗烨和任何人说,除了沐宗烨外,也只有秦艳莲知道这件事,之后,生下孩子后倾云就无缘无故的离开平南王府,再不见踪影。
那是沐宗烨和沐宗佩正好出外带兵,沐宗烨没有向沐宗佩说过妻子怀孕之事,得知倾云失踪,沐宗烨先独自回来后,他根本就不看那孩子,发疯似的寻找倾云,婴孩一直是由秦艳莲带着。
沐宗烨几寻未果后,人便萧沉了下来,借酒买醉,被仇家追杀坠崖而死。
兄长坠崖沐宗佩自然回来,悲痛万分之时,也得知结婚三年的秦艳莲生了个女婴,这种喜悦冲淡了悲痛,也让他有了转移痛苦的地方。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这个女婴其实就是众人不知的倾云的孩子,秦艳莲见自己一直无所出,害怕沐宗佩另娶侧室,想着这也是沐家的骨肉,便当做是自己的孩子。
大殿之中只听沐宗佩时而忧伤,时而悲痛,时而愤怒的声音,说到最后,他还是返身一拜,“臣知道真相后,心中也有震撼,紫如是臣唯一的嫡女,臣从小十分疼爱她,反复思虑,将真相告知于紫如,她也吓了一大跳,伤心了几日,臣考虑再三,知道隐瞒陛下的后果,可是想到陛下对兄长的一片敬慕,不忍隐瞒,于是前天便来说与陛下真相。”
沐宗佩述说之时,站在他一侧沐紫如脸上浮着淡淡的哀伤,双眉中有愁云飘拂,待到沐宗佩说完后,她也低声道:“未曾想到臣女身世是如此,爹告知紫如之时,也是惊讶,震惊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只是感觉一瞬之间,爹不是爹,娘不是娘,这真是紫如人生的最大变故了”
她的声音愁中带柔,那小女儿的无措彷徨,显露的十分到位。
凌帝被她一番话说得面容触动,叹了一口气道:“朕也未曾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
清歌扫了一眼沐紫如,见她一身素色简单的衣物,头上也只插了两根翠玉的簪子,相对于平日她的精心打扮,甚为简单,配上她的表情倒还真是忧心伤感的样子。
只是她绝不相信这番说法,当初看到沐宗佩在大门前时还没想到,此时联想起来,沐宗佩从那时起,就在为今天这一幕做准备,让全部的人都看到他夫人和小妾的争执,更加确信了事情的真实性。
清歌不相信,显然其他人也有怀疑,沐长风便迈出,躬身道:”陛下,臣有疑虑,不知可否想问?“
听到他所言,凌帝没有惊讶,反而笑道:”沐统领有疑虑尽管问便是,朕初听也有疑虑的。“
沐宗佩一直都将这个养子示为一个骄傲,毕竟不是谁从街边都能捡到一个这样出色的养子的,但是也知道沐长风与他之间恭敬有余,亲意不足,关系淡漠疏离,维持着简单的养子养父的关系。
此时听见他有疑虑,虽有不郁,也算是意料之中,他挪了挪跪得有些僵硬的膝盖,凌帝可是一直没让他起身,他也只能跪着,平声说道:”长风,你有疑问尽管向为父提。“”事情多有疑虑,未免牵连错误无辜之人,长风想问问沐将军,当年平南王妃怀孕,府中下人无一人知晓吗?“沐长风依旧有礼,一番礼仪真是标准似模板,清歌见过他与秦艳莲那次对话,知他风格如此,处事稳重,面目英气中有着文人的儒雅,乍看之时很难让人想到他也是大雍一名勇将。”长嫂性子喜静,不喜外人,兄长对她宠爱有加,所以府中除了一名老嬷嬷外,并没有其他下人,而那一名老嬷嬷因身体欠佳,经常休息不在府中,所以没有人得知。“沐宗佩立即答道。”一个王府没有下人?“沐长风继续问道,这确实有些让人难以置信,王府中一个下人都没有,偌大的府中打扫清洗煮饭做菜的事情谁做呢。
见沐长风语有微诧,凌帝开口道:”这事,朕可以作证,当年平南王妃的性格的确如此。“这个他曾去过一次平南王府和阿烨下棋,府中静悄悄的没有看到有下人来往,茶水等都是倾云预先泡好,他曾经问过,阿烨的回答和沐宗佩所说一样”倾云喜静,她不喜欢府中有其他人,我便让人都散了去,她性子娴雅,又不爱出门,每日时间怎过,就在府中收拾做饭等,我无事也会帮她的忙。“
他记得那时自己很诧异,一个位居王爷之人,说到帮助妻子做饭一点都不难堪,反而眼角唇边都是甜蜜。”那稳婆呢?“这柔和轻软的一句,却是从凌帝身边的皇后口中问出。
北听芙蹙着秀致的眉尖,拢着淡淡的云烟,如同三月江南烟雨的绝秀容颜上也有着怔色,她也是今日被凌帝叫来才知道此事,刚才的那一番话不得不说有触动,沐宗烨和凌帝之间的事她屡次从凌帝说起,也知道沐宗烨英年早逝几乎是凌帝的一块心病。
沐宗佩所言几乎是没有漏洞,合情合理,有怪异之处,也是当年的平南王妃倾云不同人的性子所造成的,她虽有诧异,不觉可信,也寻不到什么漏洞,这是她唯一觉得奇怪的地方,当年倾云生孩子的时候,总有稳婆的吧,秦氏那时虽已是妇人,却还年轻的很,不可能会接生。
清歌却知道这句话问了也没有用,既然沐宗佩能站在这里,凌帝能把所有人召集在这里,依凌帝虽然不是夺天之才,也不至于是庸碌昏君,必然是查了这些显而易见的疑点的。
果然不出她所想,沐宗佩流利的回道:”回禀皇后娘娘,那稳婆是秦氏嫁过来时带的一个婆子,接生后便得了怪病去世。“
都死了,那就是死无对证了。
一个一个的问题都毫无破绽的解答了,出生日期,隐瞒理由都天衣无缝,事实越发的明显显于人前。
太极殿里,虽然不是人人都相信,却一时也挑不出缺陷。
一直浑然静立在一旁的御天乾,此时却开口问道:”幼时的滴血鉴亲呢?”
大雍有一个与清歌原来世界不同的民俗,也就是所有婴孩白天之后,会用银针点破手指,将血滴入瓷碗,再将父亲的血液也滴于碗内,如能相容那便是亲生父子父女,如若不是,那便是女子有欺瞒出轨,不贞不洁的行为。
但是这个是在幼时,刚才说的都是秦艳莲如何隐瞒婴孩之事,所有人的思绪都被带到了隐瞒,怎样隐瞒,这样一个圈子中,没有人想到这一点。
而清歌,她来到这里之后,没有接触过怀孕之人,这是历来的习惯,并没有写到书中,所以她不知道大雍这个风俗,听到御天干问话,虽有疑虑,却对他很是相信,并不有疑问。
沐宗佩脸色一怔,显然没有料到一直冷然而立的干王会发出这样的一个问题,不过微怔之后,却依旧镇定,转身道:”陛下,可否给我一碗清水和一把小刀。“
看样子他是准备亲自在场证明,凌帝眼色沉沉,一挥手准了。
宫女立即端着木盘而来,上置一个鱼白深口瓷碗,内盛清水端在了沐宗佩的面前,因为沐宗佩是跪着,她微微弯下腰去才能放于他眼前。
凌帝这时才发现他一直跪着,唤道:”沐卿家怎么还跪着,起来吧!“
沐宗佩连忙谢道,慢慢的才站了起来,只觉膝盖一片发麻,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亏沐紫如扶了一把,才没有在太极殿上发生跌跤的丑事。
他伸手拿起木盘上的刀片,划开自己的中指滴出一滴猩红的血液滴入水中,然后拿起沐紫如的手也飞快的一划,一滴鲜血迅速的滴入水中,两滴血液一碰到,马上融合到了一起,化为一体。
看到血液融在一起,凌帝的脸色也是一变,只有父女的血液才能相溶啊,这沐宗佩是沐紫如的亲生父亲?”你们是父女?“一直好眼旁观的贺盈儿急了起来,这要是沐宗佩和沐紫如血液相溶,那就证明是父女了,那刚才一番话不是白说了,有什么意义。
沐宗佩朝着贺盈儿一拱手,微笑道:”淑贵妃莫急,再看这一次的结果。”
他请宫女再端了一个碗上来,将刚才的动作重做了一遍,先挤出自己的一滴鲜血,再将沐紫如的一滴鲜血挤入,而这一次,两滴血液如同冤家一般,无论如何碰撞,都不融在一起。”这是怎么回事?“贺盈儿又问道,两次都是一样的,为什么结果不一样呢?
清歌环手,好整以暇的看着沐宗佩刚才的动作,嘴角似笑非笑,好个沐宗佩,今日之事看来真的是准备齐全,一切皆有准备啊。
说你是马戏团的杂耍演员,还真是一点都不过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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