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牧那家伙……是不想昆阳被守住啊!”
“怕昆阳被守住?”任光皱眉不解:“他怎么会不想昆阳被守住?”
“陈牧是平林兵的首领之一,而平林兵即便已经归入了绿林军系统,却依旧保持着相对的独立性,只听陈牧廖湛二人的指挥。”
刘秀说着,在身旁捡了一根小树枝,在面前的泥土上画了一个大圆,又在大圆里画上了三个小圆:“任光你看,外面的这个大圆,便是绿林军。内部的这三个小圆,便是平林兵,下江兵,以及我们舂陵军了。”
任光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下江兵的想法,我不清楚。但以陈牧今日的表现来看,他们平林一系的想法,应该开始了对未来的担忧吧。此前我们仅仅是击败了王睦所率领的大军,连宛城都还未来得及攻下,他们便忙不迭地扶刘玄称帝,又将一切大权自己独揽……陈牧廖湛二人当然会担心,自己会被逐渐架空,失去在绿林军之中的话语权。而事实上,如果这样的局势继续下去,他们的担忧并不是不可能的。”
“而此刻,在昆阳被包围的人中,有王凤,我们新汉的大司空!若是昆阳被攻下,王凤被杀,那就意味着原本已经逐渐牢固的体系出现了裂痕。王匡一人,未必便能继续牢牢压制住余下的部队。到了那时,下江系便有了抬头之日了。”说到这里,刘秀伸出脚去,在地上将那大圆擦出了一个缺口:“昆阳被攻破,便意味着这个大圆上出现了缺口。能否跳出这个大圆,或是在大圆之内扩张自己,便只有看这个机会了!”
“可……平林下江两支部队,和我们完全不一样!”任光还是不解,皱着眉头摇了摇头,疑惑道:“我们当时,是被王睦的大军追击,不得已之下才只能选择依附王匡王凤的。但他们……却是后来主动加入这联盟,对抗王睦那十万大军的。当日能够主动选择联合,现在王邑王寻带着四十万大军压境,他们反而要破坏这战局?昆阳若是被攻陷,自此向南便一览无余,无险可守,可以任由他们长驱直入。到了那时,谁能幸免?”
“永远不要低估人的愚蠢啊……”刘秀伸出脚,将地下画出的图案全部擦去,冷笑了一声:“纵使当初曾经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而选择过联合,但当意识到那利益遭到了损害时……”
任光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我明白了。可……让我们住在军营里,和昆阳被守住,又有什么关系?”
“除了我们舂陵军,一直被王匡王凤视为眼中钉,竭力压制着之外,其他两路派系在黄淳水一战之后的扩张之中,得到了大量的新兵。”刘秀耐心地为任光解释着:“这定陵城中,怕是有一半以上都是后招募的兵员。他们加入的,都是‘绿林军’,而不是‘平林兵’。所以,陈牧自然会担心,若是我们能够将他们煽动起来的话……”
“我们?就靠我们?”任光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李通。
“看起来不太可能?但即便只是一丝一毫的可能,陈牧也要将它扼杀在萌芽之中,这才能叫万无一失。”刘秀语气中也露出了一丝苦涩。
“那么,以现在的情形,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刘秀叹了口气,望向李通道:“陈牧不让我们进驻军营,我们连士兵都接触不到,又该怎么从定陵得到援兵?”
他们几人好不容易突围出城,若是得不到援军的话,昆阳便真的要沦陷了。
李通在刘秀任光两人交谈之时,一直将双手拢在衣袖之中,闭目不语。直到此时才抬起头来,看着刘秀,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李通?”刘秀见李通仍旧不说话,有些着急地催促了一声。
“我……不知道。”
李通将双手伸出了袖外,平摊在自己面前,低下头茫然地看着:“我刚才一直在算,但出现的结果,却……”
“是什么?”刘秀还是第一次见到李通面上露出这样的神色。
“我们什么……都不用做……”李通抬起头,望着刘秀,仿佛见到鬼了一般:“只要安心地待在定陵,三日之后,我们便能掌控定陵的军权,将援军带去昆阳。”
“什么……都不用做?”刘秀也瞪大了眼睛:“你是说,我们在这里等上三天,然后陈牧就会老老实实地将兵权交给我们,让我们带着他麾下的人马去救昆阳?!”
“听上去太不可思议了是么?但刚才不论我算了多少次,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结果……”李通苦笑着摇头:“这一次,即便连我自己,都怀疑我算出来的卦象了……”
“我……还是选择相信你。”刘秀想了想,轻轻拍了拍李通的肩膀,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笑容:“毕竟,在此之前,你的卦象从没出过错。即便我们攻打宛城失败的那一天,你也依然是对的。所以……”
“所以我们就安心地等待三天吧!”
第七十四章 生死之间有生死(三)
陈牧很疑惑,非常的疑惑。
他的面前,站着一名亲兵,便是三天前,将刘秀等人送去那破院的那名亲兵。
“大人,依旧没有任何异状。属下每次前去送饭时,他们都显得很淡定,平日里也从来不会离开那院子,试图前往军营。”
那亲兵仔细地向着陈牧汇报完了刘秀等人的动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但是……他们脸上似乎也从没有过什么焦急之色,只除了第一天,属下带他们去了那个院子时以外。”
“……”陈牧仔细拈着下巴上的胡须,眉头深深锁起,陷入了沉沉疑惑之中。
他想不通,刘秀等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自从他们抵达定陵之后,还未见面,陈牧便知道他们一定是来求援军的。在接见刘秀一行之前,陈牧便早早做好了布置吩咐,除了让亲兵将他们带往那破院之外,还暗中在周边安排了暗哨,每日从早到晚地监视,提防他们与城内的驻军有任何联系。
甚至陈牧已经在心底做好了准备。一旦发现刘秀有任何异动,他将会不惜软禁他们,甚至……暗中杀掉这几人,也成为了最终的选项。
可现在,刘秀却仿佛真的认命了一般,没有丝毫的举动。每一次向着手下的亲兵询问时,得到的结果却永远只是“并无异状”这四个字。
但陈牧的心中,却实在不愿意相信刘秀会真的这么放弃。毕竟舂陵系的人马,尽数留在昆阳城中。一旦昆阳城破,那么刘縯刘秀将瞬间失去所有的部下,再也没有能力角逐绿林军内的权力。
但……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陈牧苦思冥想了三天,却始终得不到结论。
“你……”
陈牧伸出手,轻轻点着那亲兵,犹豫了良久,才重重下定了决心:“你去找刘秀他们来,便说,我请他们赴宴。”
待亲兵接令,走出了房间之后,陈牧才缓缓摇着头,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刘秀,刘秀,你究竟要做什么……?”
……
“太常偏将军大人,我家将军设宴相请,请万望拨冗光临。”
已是傍晚时分,那亲兵来到了院中,为刘秀一行带来了陈牧的邀请。
来了!
刘秀与李通互望一眼,眼神中透露出了同样的讯息。
三日已到,若是将有什么转机,那便是现在了!
再转过头望着眼前陈牧亲兵恭敬的表情,刘秀在肚子里一阵荒谬的笑。
拨冗?自己这几日,每天都只是待在院落之中,连那颗大树上的叶子有几片都已数得清清楚楚。能有什么冗可拨?
但他自然不会将这腹诽说出来,只是微笑着点头:“即使如此,那我们便走吧。”
那几名游侠留在了院中,跟着亲兵来到了县衙的只有刘秀李通与任光三人。陈牧早早便站在了县衙门口,等着迎接刘秀三人。看见他们到来,陈牧远远便走下了台阶,满脸堆笑地向着刘秀伸出了手去。
“太常偏将军大驾光临,实在让在下荣幸之至。虽然早就想设宴招待,但前些日子里实在是军务繁忙,怎么都抽不出空来。终于等到了今天,好不容易才找出了点时间,万望刘将军不要见怪。”
说着,陈牧便转过身,引着刘秀等人向着县衙之内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在絮絮叨叨个不停:“我等毕竟现下是在行伍之中,菜肴只怕会略差上一些,但军情如此,还望诸位包涵……”
军情繁忙?此刻王邑王寻率领的四十万大军,尽在昆阳城下,这定陵之中,又能有什么繁忙的军情?
刘秀心中冷笑一声,但面上只淡淡笑着,偶尔答上两句,直到随着陈牧,走进县衙的后厅之内。
后厅之中,列着两排席位。东首已经坐着五人,看着装束服色,应该便是定陵城内,陈牧的部下偏将。而西首的位置则空着,留给了刘秀等人。
陈牧自己,则自然是坐在上首的主位之上。
刘秀等人落座之后,亲兵便端上了酒菜来。确实如此前陈牧所言,菜肴并不算丰盛,甚至有些简陋。然而刘秀在意的自然不是这个,只淡淡笑着,等着看陈牧将要说些什么。
陈牧端起酒杯,向着刘秀遥遥举起:“昆阳被四十万大军围困,据说此刻已是水泄不通。刘将军却能仅带着数人,杀出一条血路,突围而出。这等神勇,实在是令在下敬佩不已。来,我们定陵城中的义军众将,必须一起来敬一杯刘将军的英勇之举!让刘将军为我们说一说,这突围的过程究竟是何等九死一生!”
随着陈牧的话音,余下的平林兵众将也一同举起了酒杯,厅内一时间净是轰然的赞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