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一定要弹奏,洒家深感荣幸。因为洒家在人间已经是第二回听闻了。”
原来其中尚有别情,无怪无嗔上人当时一开口就提到阳关三叠魔音奇功。亦无怪他敢提出山海夫人不可弹奏之请求。若非他心中有点把握,则即使能杀死小辛之后怎么办?山海夫人会趁机出手这一节怎会想不到怎能不防?
山海夫人好象被人打一拳,身躯震动一下。缓缓道:“是不是在南京?”
无嗔上人道:“南京水云寺,洒家只是个小沙弥而已。”
山海夫人啊一声,道:“你竟然是悟真么?认不出来简直一点不像。”
她忽然向段胡余等人道:“你们帮忙摆张桌子,最好能弄到一点酒菜,我想跟他们谈谈。小辛,谈一会好么?”
小辛道:“喝几杯更好。”
江湖恩怨仇杀场面有时就是如此奇怪和变幻莫测。现在即使飞天鹞子吴不忍也来参加,亦可能被他们接受甚至欢迎。
他们三人躲在一角,有酒和一些卤菜(饭馆伙计和厨师尚未出现,所以只有卤菜)。
山海夫人拿起杯,道:“果然江山代有才人出。小辛,你是才人中的才人。”
她略略拨开面纱,一口干了满满一杯。
她又道:“三十年恍如一梦。悟真,南京一别倏忽三十年,时光过得好快啊。”说罢又干了一满杯。她声音微变大有苦涩之意,又道:“你亦已成为一代高手,足以纵横天下。但我呢?老啦!昔日种种皆如无痕春梦……”
她再干一杯凑足三杯之数。
大麦酒烈得像刀子插入心脏肚肠。
浓烈酒香会使人勾起许许多多旧事前尘。
无嗔上人游戏风尘的笑容忽然消失,凝目寻思间不觉露出偶然神情。
他身为血剑会当家亦即是当世第一流杀手,的确很少机会让自己沉缅回忆而咨嗟感叹。
身份职业使他内心冷如冰硬如铁(表面笑嘻嘻只是伪装),永不敢松懈警惕戒备,不敢流露放纵任何感情。
这种日子人人都知道不好过。他为何选择而迄今尚不放弃?金钱对他那么重要?
小辛连干三杯之后。无嗔上人稍稍恢复常态也干三杯,道:“山海夫人,当今天下除了洒家还有没有人知道你取名山海的意思。
山海夫人怔一下,道:“没有。但你会知道?”
无嗔上人道:“山字不必解释。海字是不是记念水云寺?”
山海夫人叹口气,道:“值得喝三大杯。唉,能够大醉三日三夜更好。”
这些往事小辛当然无法插口,但却能陪他们干杯,所以不至于无聊寂寞。
无嗔上人道:“小辛,你为何对我刀下留情?你自然比谁都知道这样做法很危险,危险到当时我简直已看见你身首异处的景象。你肯不肯告诉我?”
小辛道:“我们拼斗合理结局应是一死一伤。但亦可以说是连伤者亦活不成。”
山海夫人微有酒意(任何人一口气被烈酒之刀连戮十几下能不醉倒已经不易),少却许多矜持,问道:“伤者应该是你。你知道一定伤重不治?”
小辛摇头道:“伤势一点不难治,问题出在余凡身上。”
山海夫人啊一声,连连点头,道:“对,他气量不大,很可能……”
小辛道:“除此顾虑外。我想知道第一点我现下身价值多少钱?”
无嗔上人笑嘻嘻道:“二十万两。洒家生平所知身价最高之人。”
小辛道:“二十万两当真骇人。我听了不知道应该高兴抑是恐惧忧虑?只不知若是别人杀死我便又如何?”
无嗔上人换回严肃面色,道:“为什么问这个?莫非你有危险?”
小辛道:“你没猜错。”
无嗔上人道:“谁能杀得死你?一定不是人类而是魔鬼。”
小辛道:“也猜得很对。”
无嗔上人当然不会当作真话,说道:“若是外人既不会付钱与他,亦与我等无关。”
小辛道:“如果你假手别人力量呢?”
无嗔上人道:“那就等如我亲自出手一样。喂,小辛,别开玩笑。我们虽不能交朋友,但我亦绝对不会想法子杀你。我捡回这条命,也该换个身份了。”
山海夫人柔声欢喜道:“你决定洗手?太好了。”
无嗔上人道:“洗手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我意思说,我十年来一直是猎人身份。而现在改为猎物而已。”
暗杀道这行确实很难洗手归隐,比任何一行都难。尤其是此道高手,由于参与的知道的机密太多,更危险百倍。
小辛道:“别泄气。如果我死不了,那些猎人暂时无暇找你。如果我死于你手上,你就算不想干下去,至少表面上仍然可以维持猎人身份。”
无嗔上人声音严冷,道:“小辛,我说过绝对不杀你。你不相信?”
小辛道:“你相信不相信有鬼?你亲眼见过没有?”
这话问得突如其来,使无嗔上人忘记了愤愤的抗议。
他道:“我没见过。但人言凿凿,所以不知道信好还是不信好?”
小辛转问山海夫人道:“你呢?你见闻识广,必有宝贵意见给我。”
看来小辛这话题大有文章,绝对不是胡说乱道。
山海夫人不得不考虑一下,才道:“我也从未见过鬼。可是有很多见过的人,他们品格智慧武功都值得尊重,所以他们的话亦不能不信。”
小辛道:“你的答案即是说世上可能有鬼,只不过你自己未见过,所以不敢肯定不敢保证。”
无障上人道:“我也是此意。”
小辛道:“好,无嗔上人,我带你去开开眼界。”
无嗔上人道:“叫我无嗔就行。我本来法号悟真,其实我早就没有资格做佛门弟子了。小辛你刚才说什么?带我去看鬼?”
山海夫人道:“如果有得看我也去。”
小辛道:“不,我只带无嗔去。如果我被鬼弄死,你可以去拿二十万两银子,也暂时不必变成猎物。如果我不死你死,我最多只能想法子给你修个坟墓。”
无嗔上人道:“我不希罕银子,也不怕变成猎物。但如果你叫我去,我一定去。”
小辛道:“我们先小人后君子,如果我死了,你拿到那笔银子不能独吞,至少要分一半给我一些穷苦朋友们。”
山海夫人不觉笑出声,道:“这话真心的么?你小辛霉得连穷朋友也无力济助么?”
小辛真心叹口气道:“谁说不是?我发现我是条穷命,银子左手来右手去,连替人买副棺材,本来只值二两,我却非得花足一千零二十两才买得成。”
山海夫人一手掏出几个黄澄澄元宝,还有几张银票,道:“唉,真真想不到。请收下吧。我一大把年纪的人,谅你不要想入非非,也不至于不好意思。”
小辛锐利目光扫过黄金银票,心中很感动。同时亦奇怪何以拿钱给他的都是女性?
无嗔上人也道:“我附随夫人骥尾也添一点,务请收下。不过小辛你会缺钱用,真是打死我我也不敢相信。”
小辛伸手阻止他把一叠银票放落桌子的动作,目光移到山海夫人面上。
他的目光锋利明亮得好象能穿透薄薄面纱而看见对方面孔(事实他真能够)。
山海夫人讶道:“你看什么?莫非那是假的金子?莫非你怀疑我的诚意?”
小辛道:“金元宝上都有子号钤记,必定不假。可是钤记亦告诉我这些金元宝不是一直从山东带来,而是在南京兑换的。”
山海夫人讶道:“对,这便如何?”
小辛道:“兑换金子时谁陪着你?”
山海夫人道:“只有余凡。”
小李道:“是你亲自入店兑换亲手收藏起来的么?”
山海夫人记得很清楚,摇头道:“不,我在马车内压根儿没下车。都是余凡。”
小辛道:“你提过南海水晶门之名。但你却似乎不怎么内行。我甚至怀疑你根本不是毒教中人。”
无嗔上人一直嘻嘻哈哈自斟自饮,并不如何听他们交谈。这时在一片嘻哈笑声中脚步微微歪斜一迳往店后方便去了。
山海夫人轻轻道:“我不是。”
小辛道:“你当然不是,否则无嗔使出五花教洒药手法你不该认不出。而且当我问你十销魂散和散功味精有何不同,你亦不至于怔一下才会回答。”
山海夫人放低声音却完全是哀求味道,娇柔得令人心软。道:“你究竟想说什么?快告诉我好么?”
小辛道:“余凡才真的是南海水晶的高手。你不是。”
山海夫人连连颔首,又禁不住垂下眼睛,因为小辛的目光好象能透过面纱。使她有赤裸裸无所遁形之感。
小辛又道:“从情势和时间推断你兑换金子时已经跟段钧他们约好要到此地诛杀吴不忍,是不是这样?”
山海夫人道:“正是如此,你如何知道的?”
小辛道:“这几锭金元宝告诉我的。如果有人在元宝上动手脚暗藏毒药,意思用心当然对付你。但为何时隔三日毒力尚未发作?”
山海夫人又讶又骇,道:“为什么?请告诉我。”
小辛道:“因为你已有诛杀吴不忍之约,而你的武功实在很高明,没有你不行。”
山海夫人声音干涩,道:“你莫非暗示我,段钧他们有问题?”
小辛道:“我对谁都一视同仁,在推论过程中最亲近的人也不放松丝毫。”
山海夫人道:“天啊,不是段胡二人就是余凡,那是不用怀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