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正直的眼睛自然很好,普通人的眼力比起他大概等于近视眼,于是乎人人都看得见的景象他更加瞧得清楚了。
在广场上只出现一个人,不过,由于这个人还背负着两个人,所以显得极特别极不寻常。
被背负着的两人首先是个年轻健美女子,她由于衫裙裂开,几乎直达助下,所以露出了小半边雪白的身体和大腿,甚至连乳房也隐约可以看见一部分。
这样子装束的女人,只要白白净净面目不丑,大概走到天下任何一个角落都会惹起注目哄乱。
单单这一点恐怕引人注意则有之,使众声俱寂却又未必,尤其是那些不会看女人的牲口,老实说就算完全赤裸美若天仙的女人,对于牲口的魅力只怕还比不上一桶草料。
然而现在所有骡马牛羊全都寒噤悚立,可见得压在那漂亮雪白女子身体上面那个黑毛茸茸大汉,大概有些古怪。
那家伙称之为大汉已经形容得不确切了,正式一点应该称之为野兽才对。
陶正直自是认得出那野兽和美女是什么人,他还认识背负着野兽与美女的人那个衣服光鲜还佩着剑的年轻人。
他为之再度大大伤脑筋正是因为他认识这些人,那佩剑青年是李大通,乃是大江堂堂主严温身边的侍卫杀手之一,这次率众北上他就是领队。
其余两个一是兽人十七号,一是王若梅。
陶正直全都认得,但问题正是出在此处。以大江堂严温训练出来的杀手李大通,不但绝对不会背负兽人及王若梅行走于大路之上,就算是他的亲生父亲受了伤不能行动,他也决不肯用背负方式背之逃命的。
所以陶正直现在不但变得迷迷糊糊,脑子细胞全体罢工,而且不久就像梦游一样,破土跃了出去,这意思说他跃出现身之举,连他自己也好像在做梦,并非经过冷静思考之后的行动。
李大通一看见他,欢欣神态的神情简直不能描写不能形容。
陶正直本来已经迷迷糊糊,现在更像坠入浆糊缸里,大大讶道:“你好像很高兴?”
“我当然高兴,简直高兴得形容不出。”李大通答话声音快而不响亮。
他的声音显示他已出了问题,陶正直一下子就感觉出来,因而皱起眉头道:“为什么?”
“因为我总算捡回一条小命。”李大通仍然答得很快乐地道:“你也知道的,每个人只有一条性命,能够不丢掉总是值得欢喜高兴的事。”
陶正直眉头皱得更深,道:“我知道,可是我不明白,一点儿也不明白。”
他们相距其实还有十三四步之远,所以李大通忽然向后连退七八步,两下的距离就拉得更远了。
李大通说道:“我知道你不会明白,否则你不会亲身露面,这是沈神通的想法。”
“沈神通?你们见过他?”陶正直只觉全身汗毛直竖,冷汗直流。
李大通屁股一扭,背上两个人砰砰连声摔跌地上,却只蠕蠕而动竟不会起身。
地上之人是死是活陶正直全不关心,最最紧要之事就是必须马上从李大通口中多知道一些有关沈神通的资料。
“你碰上沈神通?你们只剩下三个?”
“是的,只有我们三个人了。”
“你何以能逃得沈神通掌心?就算你他妈的逃得过,为何不赶紧夹尾巴溜跑?为何还背这两个该死的人跑来此地?”
“因为他是沈神通,所以我没有办法可想,我非这样做不可。”
双方对答之时,李大通话声虽是衰弱无力,陶正直的声音却挟着强大内劲,震得四下那些看热闹的居民和过路人的耳朵轰轰哄哄嗡嗡直响。
所以那些人都不知道不觉间后退,大部分还掩住耳朵以免耳膜震破。
因此在广场中好像只剩下陶正直以及远在二十步外的李大通(地上躺着的两人当然不算)。
也因此沈神通忽然出现,并潇潇洒洒地向他们走过来时,份外显眼份外清楚。
“沈神通,我服了你啦。”陶正直等他脚步一停,便道,“你怎可能想得出这种诡计使我现身呢?”
沈神通再走前两步,双方便只距一丈左右。“我不是容易欺负的,这一点请你务必记住。”
陶正直马上赌咒:“谁要是认为你是好欺负的,谁就是龟孙王八蛋。”
沈神通略表满意笑笑点头道:“我知道你素来是很明白事理的人。”
“我当然是。”陶正直回答:“我知道你的忠告对于我有延年益寿,还有身体健康不会有病痛的好处。”
“那很好,看来我们有可能谈得拢了,卖货的人最怕就是碰到不识货的人,最高兴就是遇上大行家,你同不同意我这个笨拙的意见?”
“我当然同意,我平生对任何意见简直没有比现在更同意的了。”
陶正直讲得极之肯定,任何人听见他这种口气,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怀疑。
只是美中不足的却是陶正直根本还不知道沈神通要卖什么货,这一点又未免会使不怀疑他的人们变得怀疑起来了。
陶正直问道:“我们会有什么事情谈得拢呢?看来我现在只是刀俎上的鱼肉,看来我虽然是识货,也未必有做买家的资格。”
“不要这样说,你太看轻自己的份量了。”
“不,沈公过奖啦,我一直深信每个人都应该时时刻刻知道自己的份量,才可以长命百岁,沈公你有何指示呢?”
“晤,如果你希望长命百岁,我们就更容易谈得拢了。”
他本来还有话说,但由于王若梅努力挣扎一会儿之后,竟能爬起身,而且能够走到沈神通身边,她显然有什么要紧话要说,所以沈神通转眼望她,暂不开口。
王若梅一身破裂的衫裙,反而平添无限勉力,那半边若隐若现的裸体,使得四下年纪轻一点儿的男人无不心跳加快,无不暗吞口涎。
“沈公。”她赶紧道:“别跟他谈交易谈条件,这人比魔鬼还可怕,比骗子还靠不住,你只有一个方法——杀死他。”
陶正直哇哇叫道:“王若梅,我几时对不起你了?难道我挑你出来走这一趟,对你竟不是恩惠,竟不是好处?”
“不管怎样,你仍然是不可相信的人,而且仍然是世上最冷酷无情的人。”
陶正直摊开双手表示诧异道:“我是么?我曾经做过什么事使你这样想呢?”
王若梅大声道:“我什么事都不必知道,总之你就是这种人,严温虽然残忍恶毒,却还远远比天上你。”
有时世间之事很奇怪很难说,通常你要指证一件事,必须有证有据才可以使人心服,使人相信,但有时候却又不一定需要,尤其是女人指证的事情,常常不必任何证据也可以令听者相信的。
王若梅正好是这种情形。
陶正直耸耸肩头道:“算了,我不跟你争辩,就算我是没有信用的人好了。但我和沈神通的问题,让他自己去决定行不行?”
王若梅没有回答,只长长叹口气便向后退。
沈神通道:“这个女孩子很灵慧,她不必探询,便已感觉出我将会怎样做。”
陶正直衷心地点头赞成道:“她的确是的,因为连我现在还不知道你想怎样做。”
沈神通微微而笑,看来好像还很愉快,他说道:“我打算再做一次傻瓜,当然是你口中的所谓傻瓜。”
陶正直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讶道:“沈神通,你这话可是当真,你没有因为想使我出乎意料之外而这样做吧?”
“笑话,谁愿意做傻瓜,我们长话短说,那就是我暂时还不能杀死你。”
陶正直双手举向天空,露出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大声道:“沈神通,我又赢了一仗啦!”
“你赢了,但这是最后一次了。”
“那可不见得,因为你是凡人,你不是神仙,所以你一定还有弱点。”
“这些理论以后有机会再说,现在你跟我到那间屋子去,你不至于害怕那儿有围攻你狙杀你的圈套吧?”
“当然不至于这样想,老实说,如果连你沈神通都信不过的话,这世上还可以相信谁呢?”
他们很快回到马玉仪居过的屋子,在大门口沈神通已禁不住停步皱眉,并且回头望住王若梅。
“为什么只有你跟来?你又为何要跟来?”
陶正直冷笑一声,这种笑声令人想到陶正直必定是看出王若梅心意,而且她的心意必定是坏的,必定是属于大阴谋之类。
陶正直也不敢径自人宅,因为沈神通的一班人想杀死他的人很多,尤其是沈神通的朋友。
王若梅一手按住衣裳裂缝,以免春光外泄,所以她只能用另一只手摊一下,表示她无可奈何的心情以及无法奉答的焦急。
陶正直道:“严温只怕还有很大的影响力,王若梅,是不是这样呢?”
王若梅明眸一瞪,值:“我不要跟你讲话。”
陶正直冷笑道:“你为何连分辩都不敢?假如你是无辜的是被我冤枉的话。”
王若梅道:“因为他是沈神通。”
陶正直怔一下,才苦笑喃喃道:“唉,沈神通,你究竟有什么魅力?何以人人都相信你?”
其实沈神通心中也发出苦笑。
在别人眼中他是强人,然而事实上是不是呢?确切的说法是,在命运之前他还算不算强人呢?
“好吧,王若梅,跟我们进去。”沈神通说道:“假如不发生意外,我大概还可以替你找到稳妥的安身立命之处。”
事实上王若梅叛离了大江堂之后,真有天地虽大无处容身之感,而她除了希望沈神通指引帮忙之外,还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