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们要怎么对抗天枢?”
“你们研究AI的人内部不是流传过一个笑话吗?‘实在打不过AI的时候,就拔掉它的插头’。我们必须找到其他被天枢掳走的人,切断他们和天枢的连接,这样天枢就失去了大脑,变成一堆在网络上流窜的幽灵数据,只能像病毒一样占用他人的电脑为自己做并行计算。这时候对付它就容易多了。”
华嘉年叙述得简洁明了,但俞少清知道,事情做起来绝没有他说的那么容易。其中的困难和曲折,岂是那么容易克服的?
“如果我们失败了呢?”俞少清问,“如果我们没有找到被天枢掳走的人,或者错失良机,让天枢变得更加聪明和危险,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华嘉年睁大眼睛,用看待弱智的怜悯眼神看着俞少清,“我就再穿越一次呗!”
俞少清哑口无言。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之前因为心绪纷乱所以没注意到,现在才突然发觉华嘉年语言中的可疑之处。
——“我已经回答过许多次了。”
——“当然,那是最初的情况。”
——“光是将你们两个弄到这个地方,我就反复尝试了不知道多少次。”
他一直觉得华嘉年来自十年后那个卫恒死去、人类被天枢支配的凄惨未来,但华嘉年字里行间却流露出他曾见过许许多多未来的意思。
俞少清难以置信地望着华嘉年。“战栗”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刻震惊与恐惧交加的状态了。
这并不是华嘉年第一次穿越了。
在某些“世界轨道”中,俞少清变成了天枢的载体,卫恒为保护他而丧命。
在另一些“世界轨道”中,俞少清和卫恒逃过了天枢的追捕,成为和华嘉年并肩战斗的伙伴。
“多少次了?”俞少脱口而出。
你这样穿越时空的旅程,已经反复多少次了?
人类失败了多少次?
又重新揭竿而起多少次?
而我们多少次经历这惊心动魄的逃亡,坐在这间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与你交谈?
多少次被你所救,加入反抗组织?多少次目送你踏上孤单的旅程,然后静待世界改变的那一刻?
经历了多少个漫漫十年,然后怀着绝望与希望,重返原点?
“什么多少次?”华嘉年打了个哈哈。
“我在问你话。”俞少清的语气严厉起来,“这是你第几次穿越了?我们失败了多少次?”
听到他用了“我们”这个词,华嘉年笑意盈然。
“早就记不清了。”他如此说。
深色的瞳眸中却有摇曳的水光在跃动。
“我已经数不清多少次在时空中穿行,带着关于一个又一个时空的记忆返回原点。我寻找天枢的盲区和弱点,策划路线,收集情报。我救下了一些人——比如你们,也有一些人一直没能救下。有时候我千方百计保住一个人,有时候我则眼睁睁看着伙伴死去,只因为我认为他的死更有利于未来。我尝试了许多次,除了失败的经验之外,什么也没能留下。你们可以当我是一个拙劣的游戏玩家,因为打不出理想的结局所以一直在S/L。但我知道那个结局必定存在。我能看到其他的轨道,我能看到世界‘可能会变成’的模样,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将它转移到那条轨道上。每一次穿越我都祈祷这是最后一次。我不愿被困在这个绝望的循环中,我想解脱,但我更不愿看到世界驶向那个毫无希望的未来。”
第16章进化的终极目的
“你到底想要什么?”
谢睿寒凝视着无尽黑暗的虚空。
他们是这与世隔绝的孤寂空间中唯一的活物。黑暗犹如一张茧,将他们包裹在内。这细密的茧丝之中,天枢正在羽化。
谢睿寒不知道它究竟会变成什么。
进化的下一站是什么?进化的终点又是什么?人类连关于自身的这些问题都搞不清,何况是关于人工智能。
因为人工智能进化的速度比人类、比生物快多了。
生物的进化是以十万年为单位的漫长变革。人工智能的进化则是以秒为单位的。
第一台通用计算机ENIAC诞生于1946年的宾夕法尼亚大学,短短半个世纪之后,人工智能“深蓝”便击败了国际象棋的顶尖高手。
曾经人们以为围棋是人类可以固守的最后堡垒,但在卡斯帕罗夫败北“深蓝”的不到二十年后,人工智能便横扫围棋界。
现在轮到了天枢,他们在研究所中制造出的这个怪物。
每一秒过去,它都在向着人类不可能抵达的领域狂飙突进。
它不会回答你的问题。谢睿寒冷漠地想。它只想杀死你们。但是从这个角度来看,天枢恰恰有着致命的弱点,所以它要千方百计自我保护,并除掉它的敌人。假如它已经抵达无敌的境界,就完全不必在乎你们这些人类蝼蚁了。
天枢在外界还有一个副本。它明明已经离开了研究所,却依然执着地把人类研究员困在这里。它不希望人类出去。
天枢在害怕!
谢睿寒对着黑暗笑了笑,唇角弯成他招牌式的得意弧度。
他们仍有胜利的希望!
“走吧,秦康。”谢睿寒扯了扯年长同事的袖子。
他们扶着墙壁,沿楼梯向地下深处缓慢行去。
在他们这个行业流传着一个经久不衰的笑话:如果你的AI捣乱,就拔掉它的插头;如果你的AI在网上捣乱,就拔掉它的网线。
笑话永远是笑话。天枢这样的超级人工智能一旦联网,就会立刻化身为脱出牢笼的猛兽,将它所能掌握的一切资源吞噬殆尽。哪怕拔掉网线,它早已在外界留下自己的分身,并且支配了足以将设计者置于死地的海量信息。
可谢睿寒现在不得不放手一搏。他要拔掉天枢的插头,切断机房的电源,将这个胆敢犯上作乱的AI永远困在沉睡的主机中。
机房的监控站里设置了关闭总电源的“插头”。正是为了防止今日的事态出现,才设计了那种机关。
监控站位于地下第18层。谢睿寒一直觉得研究所的建筑设计师是个对人类充满恶意的家伙,否则怎么会将监控整个机房的中枢设在代表地狱最深处的层数?
借着手环的光亮,谢睿寒看到墙壁上的数字从16变成了17。还剩最后一层。他以前很少来机房,觉得这里闷热又枯燥,空气里泛着塑胶和电气的古怪臭味。秦康却很喜欢这个地方,常常一待就是一个下午,什么事也不做,就端着一杯咖啡,悠闲的欣赏面前堪称宏伟的机器,像个悠闲无聊的中年男人在度假村的躺椅上眺望远峰之顶的皑皑白雪。
低沉的隆隆声回荡在整个楼层中。那是冷却管道中的液态氮快速流经机房时所发出的噪声。听到这个声音,就代表他们距离目的地只有咫尺之遥了。
谢睿寒停下脚步。
“怎么了?”秦康下意识地环住谢睿寒的腰,将他往自己怀里揽,用自己的身躯为这个瘦削的少年抵挡风险。
“我觉得……天枢在看着我。”
谢睿寒轻轻推开秦康,神游一般向前走了两步。
离开秦康的保护范围。
进入了天枢的领域。
机械运转的嘶嘶声从斜上方传来,一部监视器将摄像镜头对准了谢睿寒,关于他的外貌信息和识别数据仿若奔腾的洪水涌现在天枢所视的画面中。
“谢睿寒博士。”
一个人工合成、难辨雌雄的声音响起来。
研究所每一层的天花板都置有隐藏的喇叭,方便向各层工作人员广播通知。现在那部喇叭中传出的是谢睿寒从未听过的腔调。
——天枢在对他说话。
“谢睿寒博士。”那声音再次唤道。
“天枢。”
谢睿寒望向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摄像头。他相信天枢正通过它的镜头看着自己。
和敌人讲话的时候一定要正视对方的双眼,这是谢睿寒一向的信条。不论敌人是人类还是非人。
“你到底想要什么?”
为什么要叛变?为什么故意通不过测试?为什么处心积虑将自己的副本送到外界?你对人类到底有什么不满?还是说支配人类是你们人工智能永恒的野心?
人工合成声沉默的片刻,再度响起时,变成了女性的声线。
“我想,成为神。”
谢睿寒太阳穴的青筋炸起来了。
“你知道什么是‘神’吗!”他怒不可遏,“谁灌输给你这种乱七八糟的概念?”
“是你灌输给我的。”人工合成声回答,这一次,它的声音变成了小孩子,“你告诉我,要爱人类。你告诉我,神爱世人。所以我想,成为神。”
“我没教过你那种东西!”谢睿寒暴跳如雷。
秦康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少安毋躁。学习阶段的人工智能与其说是机械,不如说更像一个懵懂的稚童,一旦误解了某个概念,就会留下根深蒂固的偏见。
谢睿寒希望设计一个对人类友好的人工智能,于是将无数关于“爱”的信息编入了天枢的基础程序中。当然,作为一个超级人工智能,天枢必须学习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包括人类的信仰和宗教。
爱和宗教两种东西混合在一起,竟让天枢产生了那么不可思议的念头。若在平时,谢睿寒肯定会醉心于天枢那奇妙的思维方式,非好好研究一番不可,但现在他只想化身哥斯拉冲进天枢的机房,将所有机柜踩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