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好有的放矢,省得大海里捞针了。”
俞少清沉重地摇头:“不知道。就我家和他家吧。他有哪些别的熟人,我也不太晓得。”
秦康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评估他有没有说谎,但最终还是认可了他的说法。“你回去吧,你家那边我也会加派人手。卫恒毕竟不是‘人类’,受了刺激后有可能做出极端的事。”
“极端的事?”俞少清抬起头。
“比如他或许会把自己被抓捕的原因归咎到你身上,以至于因爱生恨伤害你。你务必注意人身安全。”
“他不会那么做的。”俞少清喃喃道。
实验室中机器运行的噪音和研究员们的低语盖过了他的声音,秦康没能听到他这句话。
送走华嘉年和俞少清后,秦康关上实验室的门,将谢睿寒拉到一旁。
一看到他的脸色,谢睿寒便气不打一处来,秦康这副表情他再熟悉不过了,简而言之就是“德高望重的秦康老师又要教少不更事的谢睿寒小同学做人啦”!
虽然理智上知道人非完人,自己定有不足之处,但谢睿寒一直以来都极为自负,绝非那种乐意低头虚心接受批评的人,更何况这批评来自秦康!
简直是倚老卖老,好为人师!看不起他么?谁都可以小看他,只有……只有秦康不行!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在秦康眼里永远是最完美的。可不知哪儿出了错,秦康似乎觉得他满身缺点,一天到晚数落个不停。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秦康眼里到底有没有他?!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谢睿寒没好气地说。
“睿寒,依你的看法,卫恒到底算不算‘人’?”秦康语气还算温和,“我记得去年的峰会上,你说过,‘在超级人工智能诞生之前讨论它的社会地位是没有意义的,伦理学的问题只有在事实发生之后才会有定论’。那么现在呢?人造智慧生命已经出现了,在你看来,他是‘人’吗?”
“一个星期之前你这么问我,我搞不好会回答你‘是’。但是今非昔比了。”
“因为天枢吗?”
“没错,你看看天枢!智慧生命又如何?爱着人类又如何?非我族类,就永远无法理解我们。”
“但是卫恒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一直自以为是个人类。”
“和羊群一起长大的狼也会误认为自己是羊,但说到底它还是狼,基因的力量是无法改变的。我能认可制造卫恒的地外文明是广义上的‘人’——虽然不是地球人,但外星人毕竟也是一种‘人’——我只承认地球人类和他们平等,而卫恒……说句不好听的,只是人造物罢了。人造物岂能跟造物主比肩?”
谢睿寒转过身,凝视着玻璃墙另一边的机房,柔和的灯光在机柜上闪烁,在他的视网膜上留下长久的光影痕迹。
“我在天枢身上犯过一次错误,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如果天枢从没有背叛过你,你的观点会改变吗?”
“……我不知道。”谢睿寒柔声说,“没发生过的事我不可能知道。”
秦康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从他的动作解读出少年此刻的心态是多么脆弱。被自己最杰出最心爱的造物反戈一击,差点命丧黄泉,任谁都会变得消极。
“睿寒。”他轻唤少年的名字。
“还有什么破事儿?”谢睿寒冷漠地问。
“以后在俞少清面前,你别一天到晚念叨卫恒‘不是人’的,怪伤人的。”
“可是……”谢睿寒想说“他本来就不是人啊”,但把这句话嚼了嚼,咽回了肚子里。
“知道了。”他垂下肩膀。
秦康见他答应得这么干脆,反而很惊讶。
谢睿寒走到秦康身边,顺势往他身上一靠。被一个大小伙子这么一扑,秦康踉跄后退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我知道这么说你会开心。我希望你开心。”谢睿寒伏在他肩上,“你却只会数落我的不是,让我受气。”
“孩子气。”秦康揉揉他的脑袋。
“在你面前才这样。偷着乐吧秦康。”
俞少清躺在床上,脑袋放空,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他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从实验室回来之后,他已经这么躺了一整天,恍恍惚惚睡过去又恍恍惚惚醒过来,断断续续的梦境里全是卫恒,有时候看着窗外的天光,分不清自己是梦是醒,身在何处。一天滴水未进,也不觉得饥饿,好像整个人已经灵魂出窍,正以上帝视角旁观自己。
手机响了。俞少清不想去接,任由铃声自行停止。没过几秒,它再度响起来。就这么响了几个来回,俞少清终于被烦到不行。爬起来接电话时,他一阵头晕,差点就那么栽到地上。
稳了稳身体,他抓起手机。
“老俞是我。”来电的是华嘉年。
“卫恒找到了吗?”俞少清只关心这么一件事。
“没呢,完全人间蒸发。他反侦查意识很强,找他比玩韩国小姐连连看还难。如果出动天枢,让它监控城市的所有探头,或许还有机会,但是研究所不可能把天枢放出来。如果再找不到,就只好发布他的通缉令了。”
俞少清喉咙一紧,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呜咽一般地说:“你们不能那么对他……”
“你仔细想想,他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吗?安全的住所或者可靠的朋友?”
“我想不出来。这些年一直和卫恒住在国外,在国内哪有时间安排什么安全的住所……”
“也是厚。”华嘉年叹息,“反正你继续回忆回忆吧,有头绪就告诉我。早点找到卫恒对大家都有好处。我们不会害他的。”
俞少清弱弱地应了一声。
放下手机,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卫恒到底去哪儿了呢?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天枢图灵测试时期他才回的国,怎么看也不像有那个狡兔三窟的工夫。
他希望尽快找到卫恒,离开卫恒的每一秒他都心如刀绞。可他也希望卫恒就那么消失,永远也不被找到。他无法忍受卫恒像小白鼠一样在实验室里被人监视着度过一生。
思来想去,还是前者站了上风。他有许多疑问,必须弄个水落石出。他还有一些话,必须当面告诉卫恒。
但卫恒失踪了,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像一粒沙回归了沙漠。
等一等!也不一定非要他去找卫恒,可以让卫恒来找他啊!
俞少清奔入书房。卫恒曾在他家里安装过许多针孔摄像机,暗中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这个行为真是变态得令人毛骨悚然,但也多亏了这样卫恒才能及时救出他。
现在,这些针孔摄像机派上了别的用场。
俞少清在书架上找了半天,总算找到了针孔摄像机。它被安装在一个奇形怪状的石雕小摆件里。石雕是大学时卫恒送的礼物,据说是隔壁美院学生的什么大作,俞少清却欣赏不来这种“艺术”,只能放在书架上吃灰。
他盯着那石雕,祈祷针孔摄像机还在孜孜不倦地运作,祈祷卫恒有什么方法能看到这段录像,祈祷他看到之后能够相信自己。
“卫恒,如果你看到,请在后天晚上六点到西地公园的树篱迷宫‘老地方’见我。”他停了停,补充道,“我不是帮着他们引你出来的,相信我。我想见你,我有话要对你说。”
第33章然后世界……
下午5点半,俞少清来到西地公园。这天正是周末,傍晚时分依旧游人如织,公园中央的小广场上聚了一群正在跳广场舞的大妈,大喇叭里放着上世纪八十年代流行歌曲,响彻云霄。
有人在跟踪他,技术还不怎么样。俞少清发现有一男一女一直尾随他,每当他回头,两个人就会佯装成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可惜演技委实令人着急。
西地公园距离H市科技大学很近,所以自然而然变成了学生们的恋爱圣地。学生时代的俞少清和卫恒也常在这里约会。
公园仿欧式庭园而建,中央有一座树篱迷宫。因为怕游人迷路,迷宫的每个转角都有地图。刚落成时自然是没有的,但发生了几起儿童迷路事件后,公园就学乖了。这年头唯独熊孩子和熊家长是得罪不起的。
迷宫入口处的工作人员拿着大喇叭喊:“儿童请在家长陪伴下入内!”俞少清假装没看到背后窃窃私语的那对“情侣”,走进树篱迷宫。
这迷宫自打建成以来,格局就没变过,俞少清走过许多次,路线一清二楚,哪条路通往出口,哪条路是死胡同,他背得滚瓜烂熟,更不用提还有路上的地图指点。
那对“情侣”跟着他进了迷宫。俞少清没有急着往出口去,而是假装第一次来这儿,在迷宫中转来转去,好几次走回原路上。迷宫中空间有限,跟踪盯梢的人怕被他发现,不敢离得太近,于是被他甩开好一段距离。
不过俞少清的目标本身就不在“走出迷宫”上。
他进入一条岔路,从地图上来看,这条路是个死胡同,他最后会无路可走。但是俞少清知道一个秘密:死胡同尽头的两棵树之间,有个小小的空隙刚好能容一个成年人钻过去,空隙两侧有枝叶青草遮挡,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穿过这个空隙,就离开了迷宫,外头是西地公园的人工湖。空隙的秘密是他和卫恒一起发现的。从前他和卫恒常手拉着手在湖畔散步。他们称湖边的一块石头为“老地方”,经常约在那儿碰头。
俞少清走进死胡同,趴在地上探了探,空隙仍在,这些年没被填上。他拨开草丛,钻进空隙,像鼹鼠打动似的往外爬,生怕自己卡在半途,那可就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