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兴致勃发地等着Carl讲下去,Carl却在三分钟后结束了自己的部分,走向舞台左侧,与下一位即将登场的演讲者握手交接。
交接时镜头切了舞台远景,颂然看不清演讲者的面容,依稀通过黑亮的发色辨认出那大概是一位亚洲男性,身材高大,立姿笔挺。那人迈开两条长腿,在聚光灯的追逐下走向舞台中央,步伐利落而沉稳,自带镇场效果。
唔,看样子这公司还是有靠谱高层的。
颂然给它加了一分。
等男人在舞台上站定,转身面对观众,镜头及时切换近景,让他的上半身出现在画面里。
哐当。
马克杯失手跌翻,泼了颂然一裤子热奶茶。他根本感觉不到烫,整个人呆呆愣愣地盯着屏幕,喉结无意识上下一动,咽下了口中的唾液。
他是不是……看到了英菲尼迪男神?
还是幻觉?
不,不是幻觉,因为男神不再局限于固定角度的静态素描像,他挣脱了维度的束缚,朝镜头展露微笑,彬彬有礼,温和且自信。然后,他伸手调整了一下话筒的位置,向观众打了个招呼,开始演讲。
当一道熟悉的声线从音响里传出来,颂然惊在当场,最后一丝薄薄的血条也空了。
先是十余秒的空白。
空白期内,时间好似停滞,他的大脑无法思考任何东西,不论宽泛还是细节,因为他的亲眼所见不能兼容他的亲耳所闻。它们相互排斥,如同一把十字螺丝刀强拧一枚六角螺栓,嵌不进,转不动,以至思维僵停。
英菲尼迪男神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贺先生的声音出现在音箱里,它们完美同步,也在颂然的心脏深处拼命挤压,揉作不分你我的一团,告诉他,这个男人与这条声线,原本就是一体的。
可是,怎么会呢?
他们有什么理由成为一个人呢?
颂然艰难地思考着,完全想不明白。
慢慢的,随着演讲继续,颂然看到了男神更多的动作:低笑,扬眉,点头,摆手……声音在随之变化,契合唇形,也契合每一秒细微的表情。
频率吻合,于是产生了共振。
原本不兼容的容貌与声音开始一点点融合,彼此缠紧,天衣无缝地交织为一体,激荡出让颂然心颤不已的节奏——舞台上那个说着话的男人,是他的贺先生。
也是他的英菲尼迪男神。
一朵花悄悄出了芽,在枝头炸开花苞。以那一抹微不足道的嫣红为中心,无数临近的枝梢渐次晕染开颜色,上漫至天,下漫至地,无处不是行将绽放的春心。
颂然捂住嘴,眼底泛红,视野蒙上了一层水汽。
他觉得自己特不争气,连忙用袖子擦干了眼睛,可水汽还是不依不饶地涌上来,凝成水,从眼角滑落到下巴。
“你,你怎么这样啊……”
他抱着笔记本,望着屏幕里的男人,分明哭花了一张脸,却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之后几分钟,颂然陷入了一种幸福又晕眩的状态。他脱掉被奶茶泼湿的睡裤,光着两条大白腿坐在沙发上,怀揣抱枕,一脸痴迷地盯着直播画面看。一个个意义不明的单词都变得可爱起来,扑通,扑通,如同跳跃的桃心。
你们都来看啊,站在舞台上的这个男人,他沉稳大气,风度翩翩,吸引了镜头之外万千聚焦的目光。
你们都走开啊,他是我一个人的,谁也别肖想。
颂然张口咬住抱枕一角,满心都是甜蜜蜜的滋味。
过去十五天,他只看到了贺致远生活中温和、成熟、喜爱撩人的一面,现在亲眼见识到他的工作状态,才发觉这个男人有着极其耀眼的另一面——纯粹的技术出身,控场能力却分毫不输商科出身的Carl。他谈吐自如,眼神犀利,身后的长荧幕配合他的节奏一幅一幅切换,不出半点差错,流畅得如同排演过百余遍。
认真起来的男人,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性感。
颂然一想到这样的男人曾在半夜沐浴后披上睡袍,敞露胸膛,用带着一点粘腻色情气息的嗓音唤他“宝贝”,心口就像中了一击化骨绵掌,腰身发软,呼吸急促,骨头酥酥麻麻。
够了啊,会闹出人命的。
坏蛋。
颂然对着画面中的贺致远骂了一声,语气好似一个娇羞的小媳妇。
不过这时他还不知道,真正能要他命的重磅炸弹还在后面。
当介绍Q7的环节进程过半,贺致远不知说了什么,照明灯光开始一层一层转向黯淡,继而彻底熄灭,黑暗笼罩了整座剧场。三秒后,随着空中数道雪亮的灯光射向四面八方,一间洒满阳光的客厅骤然降临在了剧场之内。
浮叶绿植,动物马克杯,彩绘卡片,极简线条内饰,蒙德里安的格子画……
以圆形剧场的巨大环壁为幕布,8012B的客厅就这样通过360度全景投影,在三千位观众面前完美且震撼地呈现出来。
喵呜。
某处先响起了一声甜软的猫叫。
一只毛色美丽的大猫咪迈着小碎步,轻快地经过了主舞台的“餐厅”,沿着剧院墙壁来到后方的“阳台”,找了一处阳光最好的地方,舒舒服服地趴卧睡觉。
它长得憨态可掬,引起了观众席内一阵小小的骚动。
接着,颂然看到了自己。
他那天穿得挺居家,一件洗褪色的棉T恤,一条盖到了脚背的旧睡裤——就是刚被泼了半杯奶茶的那条,发型有点乱,巧合之下倒像刚刚吹过,形象居然相当上镜。他拿着一瓶清洁喷雾与一块抹布走到酒柜前,蹲下身,开始细致地擦拭玻璃门。
然后,他看到身穿小黄鸭睡衣的布布走了进来,猫着腰,悄无声息地靠近他,从后面一把扑住他的脖子,亲昵地啄了一口。
他转身逮住布布,将他高高举起。
小孩儿一边挣动一边笑,迷离的阳光为他们镶上了一层光晕的轮廓。
画面切换。
他陪布布坐在桌边剪纸,布布低着头,动作有一点笨拙,可神态非常认真。剪完一张小兔子,他兴奋地举到镜头前,问:“爸爸,小兔子可爱吗?”
下方浮出了一行英文字幕:Daddy, is my bunny cute?
画面再度切换。
那天十一点多的时候,布布在沙发上睡着了。布兜兜跃上沙发扶手,低下头,用湿润的鼻尖碰了碰他的额心。然后它走到布布身旁趴了下来,脑袋埋在肩窝处,乖巧地陪他一块儿休息。颂然从卧室抱来一床薄被,弯下腰,为布布盖好。
视频经过了剪辑,总体不长,那天他们在8012B打扫的画面一幕幕接连闪过。
观众看得认真,台上的贺致远看得更认真。
视频的最后一幕是布布搂着猫,颂然搂着布布,两个人蹲在小Q跟前对镜头说:“家里打扫完啦,你什么时候回家呀?”
话音落下,一幕定格。除了主舞台荧幕上他们的笑脸,其余环形投影消失,剧院内重新亮起了灯光。
颂然看着那个笑容满面的自己,仍然有些恍惚。
这感觉就像……就像你崇拜一个歌星,却因为太穷买不起他演唱会的门票,只能悲催地在家看直播,看着看着,突然发现自己作为VCR特邀嘉宾横空出场了。
还是那种有资格素颜不带妆的大咖。
天呐。
等颂然反应过来这事的玄幻程度,他惊讶得连嘴巴都合不拢。
视频已经播完,台上的贺致远没有动。镜头推进,给了他一个特写:他仰头望着定格在荧幕上的两个人,深褐色的眼睛里有涌流的情感。
“亲爱的,我明天回家。”
他这样说。
用了最简单的词汇,吐字清楚,语速缓慢,连颂然也能听懂——事实上颂然几乎确信,这句话就是贺致远专门说给他听的。
颂然听懂了字面意思,台下的观众听出了言外之意。
原本安静的气氛里多了几声议论,起先还比较细碎,后来所有人都懂了,就不可避免地喧闹起来。
有人隔空喊了一句什么,贺致远笑了笑,回答说:“是的,我不否认。”
数秒静谧后,场内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掌声,还夹杂着响亮的欢呼和口哨。
贺致远分得清主次,没在这段小插曲上停留太久。他微笑着站在那里,等待掌声渐轻,然后接续到下一个主题,把演讲拉回了正轨。
发布会还在继续,颂然看着屏幕上镇定自若的贺先生,搂紧抱枕,用力咬住了嘴唇。
他是听不懂,可他心里懂。
他知道那个人问了贺先生什么问题——这一点儿也不难猜。
但是,你为什么要承认呢?为什么呢?
傻不傻啊。
我们才认识十五天,连面都没见过,未来的时间那么长,你还有机会遇见更合适的人。你让这么多人看到了我,又在这样重要的场合选择公开,就再也不能跟我分手了。
贺先生,从此以后,你被我盖章戳印,只能做属于我一个人的贺先生了。
第三十五章
Day 15 05:08
发布会临近结束,提前退场的观众不多,露天停车场里只有三三两两几个人。趁着这段空档,贺致远靠在引擎盖上给颂然打了一通“抽查电话”。
对方很快接了起来,只是接通后一声不吭,连招呼都没打一个。
这与贺致远的预期大相径庭。
他诧异地问:“颂然,怎么了?”
颂然依旧沉默,听筒里只有一声一声绵长又湿润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