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小寒见自家小姐的脸色终不是太好,便以为小姐还在为刚才她的无心之过生气,遂嗫嚅着请了罪:“小姐,小寒知错了,下次一定管牢自己的嘴巴,不再乱说话惹小姐生气。”岂知,文君华此刻其实正在沉思刚才文李氏之举,忽听得小寒天真地来了这么一句,竟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小寒毕竟是个活泼性子,现今见小姐笑了,神色间亦恢复了原先大病前的几分刁蛮样子,便也跟着笑起来:“小姐笑了就是原谅小寒了喽,太好了,最爱看见小姐笑了,比任何女子都美!”小寒的嘴甜着呢,文君华自知自己现在这张脸的模样有几斤几两,但也没有拂了小寒的善意,只笑着捏了捏小寒的鼻子。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了,天色不再似之前那般炎热,文君华暂且稍稍抛开了文李氏那档子事儿,怀揣着出来散心的好心情掀了车帘向外望去。只见盛夏里头微风习习,远处高低不一的树木皆披绿带凉的,让人瞧着好不欢快,再有那一望不到底的滚滚江河,更是给人添了一丝舒心。看着看着,唇角就不禁微微地勾了起来,这还是她重生后,第一次离开文府出门。即便是先前的自己,也未必可以时常出门来赏景,就是好不容易出了门,也没办法像现在这样悠闲地赏玩……
不知不觉间,又想起了自己那可怜又可悲的前世。
白露坐在车厢内,看着文君华脸上的神色忽扬忽低的,只道她是在想文李氏究竟想干什么,便没多问什么。
马车徐徐前行,很快就要穿过这片浓郁的树林子。文君华刚想放下车帘,准备小憩一会儿,却猛地注意到树林深处好似躺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受了伤的男人!他着一身黑色的劲衣,腹间有个湿润润的伤口,若不是周遭的草木都染了他的血变成了殷红一片,她也看不出那人是受了伤的!顿时间,鲜艳的红色充斥着她的眼眸……
本来也就是一晃而过的事,但是在文君华看到那个男人身上受了重伤,好似冥冥中在求救似的时,便终忍不住软了心。他伏在林间草丛的样子,像极了自己前世无助的模样。似若生命已经无救,躺在那儿,求救也不是,任由自己自生自灭又不甘。这种情绪越来越高涨,文君华的手重重地掐在车栏上,随后缓缓地落下两个字:“停车。”
白露和小寒正欲询问何事,却看得自家小姐不知何时已经自行跳下了马车,惊得随行的家丁们连忙阻劝,好在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很是荒芜,白露和小寒便没有唤回自己的小姐,反是跟着下车,想看看小姐欲做什么。
文君华没有顾及解释,而是提了裙角一路朝着刚才自己看到的那个方向跑去,一行丫鬟家丁们也都纷纷跟去,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
“你伤得很重,家住何方,我命人送你回去医治。”文君华口齿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刚才只是远观,现在走近了一看,文君华却大惊失色!只见这儿,不仅仅是周遭的草木被染上了鲜血,就连他身上的那件劲衣,也早已湿透了,想来全身都是血!
随行而来的白露等人,在看到躺在地上,身受重伤的男子之后,也不由得大吃一惊!生恐乱上加乱,自家小姐会被牵扯到里头去,便赶紧劝了文君华离开。文君华之所以要救这个人,就是因为这一幕触动到了自己内心的柔软,哪里肯罢休。
当下,她已料定这个伤者讲不出话来了,便自己做主,对着身后的家丁道:“你们小心点将他抬到马车里去。”
“这,这……”家丁们纷纷犹豫,白露和小寒也面露难色。这时的文君华有些欠缺理智,便也不管得解释和讲解,直直冷锐地看了他们一眼:
“难不成,你们要我自己来?”
见她都这么说了,还有谁不敢听从。于是家丁几个便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将伤者给抬了起来。
到底是几个身强体壮的男人,不消片刻功夫,便将那个受伤的男人抬到了马车上,只是这会子他们不敢将那男人抬进车厢里,毕竟那男人身上流着血,怕是会弄脏了车厢,到时候回去不好交代……
文君华知道他们的意思,她看了看四周,随后又命其中一个家丁去不远处摘来了好几片偌大的芭蕉叶,铺在车厢各处,正好可以做个掩饰。家丁们这才小心地将那个男人放入了车厢内,文君华和白露等人也随后进了车厢,临进前,文君华回身吩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过碍于我的名节,你们不要将此事声张半字出去,倘若让我听得了一点儿风声——”说到这儿,她忽然对家丁们投了个狠厉的眼色,“云妈的事情你们是知道的。”
家丁们遂想起云妈的下场,小姐的奶娘都至此,何况是他们几个莽夫,遂连连应承了下来。文君华见此,才放心进了车厢,白露和小寒,她自是不会担心出岔子的。
进了车厢以后,文君华就着自己前世的经验,为黑衣男子擦拭伤口,并且随意先包扎一通,至于那包扎伤口的布料,自是从男子的袖摆上顺着线缝使命地扯了一大片下来。白露和小寒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正踟蹰着要不要劝解自家小姐,却在这时听到了文君华的吩咐:“我已经命家丁们驾车去这附近最近的一家医馆了,这里出了林子人烟亦是稀少,不会有什么岔子,总归我不带他进城便好。你们别犹豫了,快快翻翻出门前带的应急药箱,看看有没有止血快速的药。”文君华的声音很急促,加之她又急忙解释了一番,所以白露和小寒也没有多想,便手脚麻利地翻药去了。
车上,男子几近昏迷,只隐约间,感觉自己好似被人救起。
“用这个罢。”白露手捧药瓶,随后体贴一句,“小姐贵体,不好亲自行事,这些还是交由白露和小寒来吧。”文君华当即双手一滞,想来自己是慌乱得失去了理智,才会这般糊涂行事,幸而没有被两个丫头瞧出什么异样来。她放开了手中的布条,对着两人点点头。
白露和小寒到底是伺候过人的,包扎起伤口来也有模有样,只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鲜血,心里有些恐惧……
到底是姑娘家的,不过文君华即已经历过生死,眼下的情况自然吓不倒她多时。
马车很快地停了,家丁们又在文君华的吩咐下将那人抬下,白露和小寒见他一走,便立即收拾起车厢来,先前沾满血迹的芭蕉叶被抛在了车厢外的路上,而车厢内,也经历了好一番的打扫,才将那些渗露出来的血迹擦得一干二净。文君华微微放了心,又有些担忧那人,便自行下了马车前去瞧瞧。
这儿的医馆比不得城里,规模很小,但是好在人烟稀少,尽是些当地的村民会来这里看病。现见忽地抬来这么一名重患,免不得让村民们惊奇一阵子,大家这都围着医馆看呢,不过家丁们已经在散人。
看着人越来越少,以至于最后的一个不剩,文君华这才快步走了过来。
进了医馆,老中医见是一名着华服的小小姐,便立即不敢怠慢了去,连忙小心地解开缠在伤者身上的布条,细心地为伤者检查,止血。
文君华见事情已经安顿下来,她悬着的一颗心便也缓缓地落下,医得好医不好,便是此人的命了。现在安静下来,文君华这才发现,除去凌乱的发丝和血迹之外,此人生了一副极好的脸孔,跟先前那冷面的萧旁比,也不差到哪儿去。思及萧旁,文君华的心绪一暗,不过这种不好的情绪立刻被她抛诸脑后,她又开始细细地观察起这个男子来。
只见他的唇色苍白,却依旧拂不去那优美的唇线,长长的睫毛不停地闪动着,配合着剑眉的微蹙,显示他此刻正遭受着的痛苦……
文君华在心中叹息一声,不知这样的人,竟惹到了谁。
命小寒给了一锭银子给郎中,让他好生治疗,并到他康复。郎中得了钱财,两眼发光,好像一辈子也没见到一整锭的银子也似,连连收了钱,说了些定会尽力的话。文君华听完,便悄声地退出医馆。
走的时候,那个男人忽然虚弱地朝着她的方向低声一句:“若我还能活在这世上,定来寻你……”声音太小,也不知文君华是否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