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9章一事未平一事又起
“奴婢该死,奴婢立刻磨些墨来”新进毓秀院的丫鬟小锦忙不迭地跪在地上求饶,因为文君华练字时练着练着却发现砚里的墨汁干涸了,而一旁伺候着的小锦,脸色立即大变,扑通一声就跪到地上去了。
“好好儿的说什么死不死的……”看着言辞笨拙,动作迟缓的小锦,文君华伸手揉了揉自己微疼的眉心道,“罢了,你不必在跟前伺候了,我自去练会儿女红。”旋即迈着步子欲出了书房。
小锦以为文君华这话的意思是要逐了自己,心里一紧,便禁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小姐,是奴婢伺候不周,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小姐您别赶奴婢走啊”
文君华这段日子心情本就低落,再一听小锦在自己跟前叽叽喳喳的,心底里忽然就蹿出一丝烦乱来。她不悦地皱了皱眉头,随后不耐烦地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赶你走了?”
小锦跪在地上期期艾艾的还欲说些什么,却被此时挑帘进来的白露给及时制止了白露暗自递了个眼色给小锦,小锦看不明白,白露只好在心里叹了个无奈,随后附在她耳边轻语了声:“你下去罢,这里有我伺候便好。”
小锦这才颤颤地看了看文君华,见她此刻正恼的不行,便赶忙按了白露的话起身挑帘出去了。
“真是一个比一个不中用,还不如规矩不足的小寒……”文君华的话刚至唇边,心里却早已起了丝丝涟漪,脑海里回想起小寒在世时,伶俐开朗的模样,她的心顿时痛如刀割。
小寒的真实死因,文君华后来是告知了白露她们的,故而此时文君华提及小寒,白露的心里也不免徒增几分悲凉。忆及曾经大家相处的点点滴滴,却独独少了一个她……只要一想起小寒临死前的挣扎,白露的心也跟着疼得凌乱不堪。那是一种,犹若身临其境般的痛楚。
但是白露又不想文君华一直这么伤心下去,便忙地收拾了自己的心情,复又满脸堆笑道:“小姐,园子里的冬梅开的正好,要不奴婢扶您去瞧瞧吧,整日闷在这屋子里绣花儿练字,仔细伤了神。”
见文君华沉默着不说话,白露拿捏着话语,遂又含笑道:“又或者让府上的裁缝师傅将今年冬衣的新样式拿来给您瞧瞧,这眼看着年关将至,小姐也该多添置些新衣了。”其实新制的冬衣,早在秋末的时候,裁缝管事就往毓秀院这儿送了七八套,连那鼠皮紫貂的大氅也连着送了四件儿过来。白露之所以让文君华再瞧瞧样式,不过是希望她不要在心里一直端着对小寒的愧疚不放,转移个心思罢了。
室内又沉默了一小会儿,白露只得不再开口,静默地站在一旁。
“不必了,你下去罢,我想一个人待会儿。”文君华又何尝不明白白露的用意?只是这会子自己实在没心思做其他的……
话毕,文君华便不再言语,只自行挨着铺了上等虎皮的软榻斜身靠着。白露会意,将茶几上花开富贵的玉瓷手炉递给了文君华,又拿了条厚实的羊毛毯子盖在她身上,确定毫无遗漏了,才转身退下。
刚转身行了几步,却又在半途中被文君华叫住:“那几个新来的丫鬟你跟春分好生调.教些时日,这阵子便暂时不要让她们出现在我眼前了。”
白露心里漫过一阵无声的叹息,随后默默应了一声儿,出了这门。
书房内重新恢复了平静,文君华刚敛的心思忽又澎湃了起来。脑海里回想起前几日小寒的父母闻声前来认领小寒尸身的场景,看着两位原本精神奕奕的双亲,此时因为小寒的死讯而发鬓染白蒙霜的模样,文君华那时的心情怎能用一个“痛”字了得。
小寒终究是被她的父母领走了,最后葬在了她美丽的故乡里。那儿没有斗争,没有阴霾,小寒这会儿应该安息了罢。
文君华给了一大笔的钱财予小寒的父母,但是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只是徒劳,没有任何物事,可以让这两位满脸风霜痛楚的老人重拾笑容。那日望着二人凄楚蹒跚的背影,文君华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知道那个向小寒提了亲的表兄,此时又是何等心情?
书房内燃着袅袅的熏香,文君华闻着这清新香甜的味道,渐渐地就快要进入梦乡。她的心里有些渴望可以梦见云臻,因为她有太多太多的话语和苦楚想要倾诉,而眼下,那个白衣儒雅的悠然诗人,正是自己倾诉的最佳对象。
银炭燃烧发出的扑哧声响令文君华的意识逐渐迷糊,但是她的神思却又在下一刻,被风风火火如同雪花一般卷进屋来的春分给生生打断了
正欲说春分几句,却听得春分喘着大口大口的寒气,面色通红双眼泛泪地哽咽道:“出事儿了小姐蓝姨娘她小产了”
“什么”文君华募地自软榻上站了起来,将手炉随便往茶几上一搁,快步行至春分面前拉着她的手急切道,“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春分手脚麻利地拿起了那刚叠好的红梅缠枝翟羽大氅给文君华披上,遂一面往外挑着帘子引着文君华出来,一面急促解释道:“蓝姨娘方才已经被人用软架给抬了回来,但是下面流血不止,不要说孩子了,恐怕连自个儿的命都在那儿悠着呢”
文君华听得心惊不已,呼吸连带着也变得急促起来这正值化雪的天儿,外边冷得如同冰窖一般,文君华深吸一口气,又是满满的冷意袭入鼻腔
两人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了蓝泱所住的屋子外边,却见此时那儿早已聚集了不少纷纷扰扰的人
文君华顾不得其他,快步地走了过去,抓住其中一个小丫鬟的衣襟猛地喝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蓝姨娘此时的情况怎么样”
那小丫鬟正从屋子里出来,手里端着一盆散着浓郁血腥味儿的血水,此时被文君华这么一喝,便哆哆嗦嗦地错开了手,将那血盆子不小心打翻在地透着浓郁腥味儿的血水在地上四溅开来,有不少溅到了文君华天蓝色的裙摆上边,瞬时将那金丝牡丹缠枝的裙摆给染得通红
“奴婢该死”那小丫鬟经不住吓,忙地跪倒在地
“啊——”
屋内忽然传来阵阵哀叫,文君华一时间竟顾不得责罚那丫鬟,拔腿就要往屋子里跑去却在下一刻被屋内的稳婆之一给拦住了,那婆子忙不甚忙,但还是抽出空当儿来劝阻文君华:“哎哟我的小祖宗哟,您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怎好随意出入这产房重地?赶紧儿出去罢”遂又厉色看了看门外那几个没眼力见儿的小丫鬟,还是春分得体些,忙地上前来拉住了文君华。
出了屋子之后,屋内的痛苦呻吟依旧时不时地传入文君华的耳朵里,她的心乱的搅成了一团,绞痛不堪
方才情况紧急,她并未发觉,此时冷静下来之时,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早已冻得打抖犹是那已经湿透的裙摆和鞋子处。
春分这时也注意到了这点,便忙地上前悉心宽慰道:“这儿有稳婆把着,小姐就是再怎么难过,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回去换身衣裳罢,仔细着了凉,累了身子,平白让更多的人在这节骨眼儿上忧心。”
“嗯。”文君华冰冷地回应了一句,遂又抓过刚才倒了自己一身血水的小丫鬟狠厉道,“去吩咐里头,用最好的药材和人力,定要保住蓝姨娘的命必要时也要拼力保住那孩子,若是有人胆敢在其中做手脚,那么整间屋子里的人都要被拉去陪葬”
文秦氏的例子,给了她太大的阴影。
那小丫鬟早已吓得三魂不见两魂半,此时被文君华这般一喝,便哆哆嗦嗦地应了,随后跌跌撞撞地进了产房知会稳婆。
文君华无力地看了一眼被遮得严严实实的屋内,又回过头瞥了一眼早已被婆子们打扫干净的残雪,随即在心里头漫过一阵无声的叹息,怎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时日,难不成真是多事之秋么?
回到自个儿的卧房里,早已有小丫鬟们纷纷备了热水,香巾,胰子等物事。
白露和春分不发一语地屏退了其余丫鬟,随后二人静静地为文君华褪下了血衣,伺候她在耳房简易地用热水清洗了身子,又为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鲤鱼戏珠银红常服并月白色海棠缠枝银鼠夹袄。稍稍地为文君华理了理微乱的发鬓之后,二人方垂手站在一旁,静静而立。
屋内死寂一片,蓝泱那屋的哀叫声依旧断断续续地传来,有些不清晰,令人神思紊乱。
沐浴之后,冷如冰雪的身子已是渐渐地恢复了些许暖意,文君华端坐于软椅上拿起了刚刚备上的杏仁露喝了一小口,放下小瓷碗的同时,她看向春分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回小姐的话,蓝姨娘原本在园子里散步,后遇见了大少夫人身边的丫鬟良辰和美景。”春分见状,也不敢扭捏,只得体地捡着意思明确的词儿回道,“原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怎料良辰离开的时候不知怎地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就往后仰去刚好生生地压在了蓝姨娘的身上……当时地面儿结了冰,冷硬得紧,蓝姨娘又是正面着地,压着了肚子……在园子里的时候就已经见血了,大家慌了神,忙叫人拿软架将蓝姨娘给抬回来了……”顿了一会儿,春分叹了一声,随后加了一句:
“此话是梅香刚刚哭着跟奴婢说的,不似有假。”
“真是有胆子。”文君华紧紧地捏住了雕有花鸟细纹的玉瓷茶盅,声音严冷得令春分打了个冷战。
“大少爷知道这事儿了么?”文君华的脑海里忽地浮现起文赫林看蓝泱的柔情眼眸,蓝泱若是真的出了岔子,她这个大哥指不定要怎么找柳雯绮算账。
“大少爷得知此事后,还顾不及过来瞧蓝姨娘一眼,便气冲冲地往大少夫人的院子里去了。”白露淡淡地回了一句。
果然。
文君华双目透着了然,捏着茶盅的手指也终是松了力道,随后才无力地叹了句:“眼下最大的事情便是蓝姨娘的安危,且不管孩子能否保得住,大人的性命是一定得救起的”顿了一会儿,她又面含薄怒道,“至于其他,待日后算账也不迟。”
就在这时,门外闯进来一个小丫鬟,文君华还来不及出声喝令几句,便发现此人正是方才那个泼了自己一身血水的小丫鬟。
只听她哭着跪在地上道:“回大小姐的话,蓝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是保不住了足足五个月大的男婴,却胎死腹中,被稳婆给拿出来了……”小丫鬟的面上透着惊恐与惶然,也不敢去直视文君华的双眸。
“那蓝姨娘自个儿呢”
小丫鬟被文君华喝的浑身颤抖不止,却还是断断续续地回道:“蓝姨娘此时已是半昏了过去……稳婆正在极力抢救,并且用老参吊着蓝姨娘的命呢……”
听了小丫鬟的叙述,文君华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提起来了。
正说着,外边儿又进来一个丫鬟,口里一直称“不好了不好了”,进来站定之后,文君华细看才发现,此人是柳雯绮院子里的次等丫鬟。她抽抽搭搭地哭泣着,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文君华的面前。
“大少爷也不知怎地,此刻正在那边儿发了疯似地虐打大少夫人,大少夫人眼看着就快不行了,老爷他们此时已经赶过去了,大小姐也快快过去劝劝罢。怕是去晚了就……呜呜呜……”那丫鬟哭红了眼,声音艰涩。
文君华这时已经起了身,目光直视前方,透着令人悚然的寒意,只听她镇定平静地说了声:“那便去看看。”
此时此刻,她还真想看看柳雯绮一脸狼狈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