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六、集体大跳槽(上)
三河国.冈崎城
所谓围城,就是城里的人想出去,而城外的人却想进来。
可这人潮根本没冲到墙根前,就已经灰溜溜地败下了阵来——只见城头火光一闪,十几门黑黝黝的青铜火炮发出一串巨响,抛射出许多西瓜大小的圆形弹丸,在这一片密密麻麻的人潮前方爆裂开来,霎时间便卷起了一片可怕的灼热金属风暴。
迎着刺鼻的硝烟,赤报组此时的新任组长,原副长相乐忠八站在冈崎城头上,拄着一根竹枪,脸上还带着几分不健康的潮红,神情疲倦地注视着敌人又一次扑城的失败,不时还低头咳嗽上两声。
在数万“官军”合围冈崎城的头两天,借着一股子初来乍到的锐气,战况曾经相当激烈。
一时之间,临危受命的相乐忠八当真是焦头烂额、捉襟见肘,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顾得了白天就顾不了晚上……尽管城中缴获的洋枪、弹药十分充裕,而城头上的青铜固定式火炮也不要钱似地反复喷吐着开花弹和葡萄弹风暴,但还是被多次打得岌岌可危。
在战况最激烈的时候,敌人的先头敢死队有好几次都已经钻空子冲上了城头,全靠相乐忠八这个总长亲自挥舞着大刀怒吼拼杀,付出了相当惨重的代价,才把他们给打了回去。
但尽管如此,冈崎城还是在这种狂风暴雨般的猛攻之下,经受了极为严酷的考验。从城墙、壕沟到炮台,都仿佛垂死老头的豁嘴一般,被折腾得颓败破损不堪,连天守阁都在混乱中被烧掉了。
——绝大多数的山贼土匪,都是为发财谋生而入行,没有军事素养,更没有太高的士气和韧性,捏软柿子打顺风仗通常还行,但却很难熬过残酷的消耗战,往往稍受挫折就会瞬间崩溃,基本不用指望他们会不惜性命地出死力打仗。
至于剩下的人,也都基本秉持着打酱油的态度——首领们各自占据了冈崎城下町里残存的几幢完好木板屋,成天喝酒搂女人取乐,偶尔也抓小男孩搞搞基调节一下兴趣;下边的士卒则是把主要精力用在了外出四处打草谷上,可惜这地方乃是赤报组与旧幕府军打过拉锯战的,接着幕府军又爆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内讧,百姓们死的死逃的逃,就算再怎么掘地三尺,也搜刮不出多少东西。
古典时代的城市攻防,往往就是这样一种意志之间的漫长较量,谁的物资储备更加充足,谁的警惕心能保持得更加长久,谁能熬到最后,谁就能赢得胜利。
可尽管战争已经变成了演戏,相乐忠八的心情还是一点都轻松不起来。
——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冈崎城内就爆发了瘟疫
战争是一种必然导致大量死人的事情,而大量的死人堆在露天任其腐烂,十有**就会导致瘟疫肆虐。而在此刻的冈崎城外,就七零八落地堆着无数攻城者的尸体。
而赤报组这边,本来就人手极度紧缺,士卒连续多日睡不上一个囫囵觉,体力严重透支,自然也没这份力气和精神,冒险出城去替敌人收尸,只能任凭这些血肉模糊的尸骸被野狗撕咬、乌鸦啄食,最后爬满白花花的蛆虫,向四周散发出刺鼻的腐臭味儿。
另一方面,旧幕府军在放弃城池仓皇逃走的时候,偏偏没忘了对城内仅有的一口水井投毒,于是,赤报组众人的饮水与做饭,就只能全靠一处蓄水池和城主小花园里的鱼塘,这么多天下来,早就浑浊变味了,但由于老天爷一直不下雨,大家依然只能捏着鼻子喝臭水,甚至还得限量——存水已经不多了啊。
而更让相乐忠八感到挠头的是,在这座刚刚夺取不久的城堡内,虽然不缺粮食,不缺弹药,但却根本没有任何祭祀或巫女可以为他们施法治疗,而在进军路上绑架来充当军医的两个和尚,因为佛陀陨落的关系,早已丧失法力沦为了废物——连他们自己都病倒了
为了做饭和烧开水(这情形实在不敢喝生水),还有修补城墙的破口,城内很多房子都被拆掉了劈柴烧,因此所有伤员病患都只能聚集在这一处,也方便看护与照料。起初几天倒还好,但随着瘟疫的出现和蔓延,躺倒下来的病号竟然已经达到二百多人,把这处约摸一百坪(1坪=3.3平方米)的房间塞得满满当当,原本整洁的榻榻米上满是脓血、痰痕、屎尿和污渍,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血污与腐臭的刺鼻气息,听到一声声仿佛凄惨怨灵般的痛苦呻吟。
“……恐怕没有啊,总长昨晚又有四个得鼠疫的兄弟没能挺住,今天早上还有一个梅毒发作的人偷偷割腕自杀。另外还有两个人患上伤寒,刚刚被送进来躺下。”
看看榻榻米上那些辗转反侧、连连呻吟的伤病员,有不少人身上还淌着黄绿色的脓水,一部分最严重的甚至已经丧失意识,大小便失禁,臭烘烘的屎尿流了一地,相乐忠八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分——割——线
可问题是,光是认出了症状,并不等于就知道该怎么治疗了。由于垄断了生死轮回之路的佛门在这个国度几乎一手遮天,东瀛岛国的医疗市场自古就是佛门神术一统天下,草药学很不发达。纵然有人知道几个很不靠谱的乡下土方子,眼下也没办法出城去搜集药材,城里更不会有药品储备……
“……这受诅咒的破城真是守不下去了病死的居然比战死的还多”
“……这个……总长,您不是说敌人那边也在闹瘟疫,而且情况相当严重吗?”
对此,相乐忠八只能摇着头继续苦笑。
略微安慰了侄子几句,相乐忠八又回到城墙上继续巡视,一阵刺骨的冷风吹来,让他忍不住痛得倒吸一口凉气,紧紧捂住了左臂上的绷带——由于劳累过度,体质太虚弱,左臂上前几天被刀子割破的伤口一直都没有愈合,不时还有脓水渗透出来。但由于这鬼地方无医无药,他也只能用烈酒擦拭消毒,再拿开水煮沸过的绷带包裹起来,然后就全靠自身免疫力来硬抗了。
而在这支小队伍之中,他还看到了一个相当熟悉的身影。
相乐忠八困惑地咂咂嘴,一时间感觉自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若说相乐左之助那小子是失手被擒了吧,透过望远镜却又看不出严刑拷打的迹象,反倒是衣着光鲜,一副容光焕发的模样。几个敌营里的随从,对待那小子的态度也是毕恭毕敬,就差没弄出一顶轿子抬着他走了。
这几个人打着白旗走到相乐忠八所在的城门外,便停下了脚步。然后站出一名弓箭手,在向城头守军反复致意,避免误伤之后,这才张弓搭箭,朝着城楼一箭射过去。
而满头雾水的相乐忠八展开纸条,借着夕阳的余辉草草扫了几眼,顿时便愣住了。
他囧囧有神地看着这张来路诡异、内容更荒谬的投诚信,感觉自己的理智仿佛正在迅速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