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军队与天体营(下)
八十、军队与天体营(下)
结果,任凭费立国大学士磨破了嘴皮子,他在出京的时候只带了五百洋枪队,走到老家苏州还是只有五百洋枪队。害得费大学士一时间忧郁不已,干脆缩进故乡老宅内装病,怎么也不肯再走了。
——若是仅仅带着这么五百号人杀到上海去,那便不是什么讨伐了,根本就是在送死啊!
正好他那位几个月前刚从上海典史的位置上给撸下来,接着又陷进战场差点丧命的远房侄子王启年,此时也刚刚来到苏州,企图谋求苏州团练总办一职,听闻此事之后,当即就跑上‘门’去‘毛’遂自荐,“……大人勿要忧虑,以天下之大,岂会缺少忠君爱国之辈?只要大人给小侄一个名头,再借安尔乐管带的洋枪队一用,无需耗费一文钱一粒米,数万大军立时便可成也!”
对于王启年的这番狂言,费立国大学士是不怎么相信的。但既然眼下看起来似乎已是穷途末路,他也就顺水推舟,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对自己的江东招讨行营,进行了新一轮的组织结构调整:
具体来说,就是在费立国大学士的家乡,距离上海战区尚有大约二百里的苏州城,设立江东招讨行营本部,由行营总管费大学士坐镇遥控指挥。然后让安尔乐管带升总兵衔,实授副将职,代理前线指挥事务,领一营兵马继续赶赴战区。以王启年为江东招讨行营下属团练总办,全权负责募兵筹饷事宜……
归根结底就是这么一句话——彻底松手放权,送死你去,桃子我摘!
反正费立国大学士到了苏州老家,就缩进自家乌龟壳里,再也不肯挪窝了,打仗的事情全权‘交’给安尔乐和王启年去折腾。若是打赢了,自然少不得费立国大学士这个顶头上司的一份功劳。若是不幸打输了,也都是安尔乐和王启年背黑锅兼送命,费大学士顶多不过是罢官而已——说真的,看看朝廷上下这么一副群魔‘乱’舞的癫狂景象,再感受到康德皇帝对汉人老臣的百般猜忌,费立国还真是不想伺候了呢!
而洋枪队的安尔乐管带,顿时又惊喜地发现,自己已经又一次升官,还从副帅变成了事实上的总帅(费立国拒绝再上战场,指挥权自然全都落到了安尔乐手中)。只可惜虽然官是升了,手下的小弟却是一个都没多,还是只有从福建带出来的五百多号老底子,实在与一方统帅的地位完全不相称。
更糟糕的是,就连这么一点儿可怜的兵马,理应供给的粮食和军饷也完全没有着落——从京城到苏州的这一路上,他的五百洋枪队算是费立国大学士的护卫,因此吃穿用度都有费家管事付账。可如今继续开赴前线的话,就要一切靠自己了,费大学士除了等着分功劳之外,不会再垫一文钱的款子。
——后方捞饱,前线饿死。这是几乎任何腐朽国家都会出现的常见弊病……
而让士兵饿着肚子自费打仗,白白流血牺牲,并且不管烧埋全无抚恤,则是脑残升级版的表现。
幸好新来的副手王启年的头脑足够灵活——正当安尔乐管带,嗯,现在已经是安尔乐将军了,总之就是当他捧着委任状和兵符印信走出费家庄园,一脸茫然地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一肚子坏水的王启年总办,立即献上一条极端卑鄙的无节‘操’计策,马上就让安尔乐将军大喜过望,心中再无忧虑。
从此,江东招讨行营的两员大将,便开始了他们狼狈为‘奸’,祸害江南百姓的大业……嗯,还有就是顺便将军营变成巨型天体营,堪称领先‘潮’流n步的时髦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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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安尔乐将军就按照王启年总办的指点,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拉壮丁运动。
在人口稠密、村落相望的江南各地,拉壮丁其实是一件相对容易的事情——前提是不担心触犯地方士绅的利益,让他们通过官府中的手段给你穿小鞋,打了胜仗照样降级丢官。
不过,眼看着如今的朝廷已是摇摇‘欲’坠,各地的军头们早已不怎么卖官府的帐了。‘乱’世之中,有兵有钱就是草头王,若是缺兵缺钱,其实也不要紧——直接放手大抢就是了。
能够限制军队劫掠的唯一因素,就是地方上太穷,即使想要纵兵大掠,也没啥东西可抢——不过,在富庶繁华甲天下的江南水乡,自然不存在这样的问题。
当然,苏州府不但是费立国大学士的老家,也是王启年总办的故乡。不少人之间都是沾亲带故的,王启年这人就是再怎么没心没肺,毕竟还有一大帮亲戚住在这里,所以也不想对父老乡亲做得太绝。
因此,他只是让洋枪队围住了一个比较繁华的村子,亮出刀枪兵器恐吓一通,随即便有几个村中长老被推举出来,硬着头皮颤巍巍地排成一列,跪在安尔乐和王启年的脚下,磕磕巴巴地用吴地土语,表述了自己对朝廷的无限忠诚之心,以及对费大学士、安将军和王总办的无限敬仰之情。
对此,王启年只是笑眯眯地连连点头,将这群老头们的奉承拍马如数尽收。而诸位经验丰富的长老们,也都知道贼不走空的道理,明白这些大兵们绝对不是几句好话就能打发的。
因此,关于征收保护费的事情,王启年总办只是貌似不经意地刚刚起了一个头,这些识情知趣的老头就马上应承下来,纷纷拍‘胸’脯保证愿意献出银钱、粮米若干“犒劳王师”,只求送这帮瘟神尽早离开。
只是,当王启年说起了下一个要求,就是让村子里出一批壮丁从军出征,“……本官此番是奉皇命出师上海,为朝廷讨伐洋人,只可惜兵微将寡,还需地方义民踊跃助战……诸位父老不用害怕,这是为朝廷当兵,又是最光荣的为国而战,在军中有吃有喝有军饷,退伍还给遣散费,战死也有抚恤金,还能让你们的小孩出去见见世面,这样的好日子哪里去找啊……总比一辈子窝在这一亩三分地里,从土里刨食要强吧!”
“……大人,小的们不要孩子们出去见世面,只求能留在身边看着安心,还请高抬贵手啊!”
“……常言道,父母在,不远游,小的也不指望儿孙们有啥出息,只要平平安安地留在身边就好……”
一听说这帮军爷们除了要钱要粮之外,居然还要在村里拉壮丁,这些长老们顿时就脸‘色’惨白,一下子连‘腿’都软了——按照多少年以来的经验,孩子们被抓去当了兵,就等于是再也回不来了。
大金朝廷的官军可从来没有退役制度,“少小从军征,八十始得归”才是正常现象。
更要命的是,这年头除了将领的家丁,普通军人的待遇全都极差,福利更是负的,基本上每个武官都会把旗下将士当成奴隶一样使唤,折腾得食不果腹蓬头垢面,连乞丐的日子都要比他们过得强!
至于什么遣散费、抚恤金就更是扯谈了,连军饷都是传说中的东西——朝廷每年应该发放的军费,往往还没出户部和兵部衙‘门’,就已经被层层瓜分完了。
高级将领尚且全要靠灰‘色’收入来过日子,底层士卒更是经常连饭都没得吃,更别提发钱了,反倒还要向军官们‘交’钱上供,否则就有无数可怕的‘私’刑伺候……
于是,每年都有许多‘弄’不到钱的倒霉蛋,被活活饿死或打死在军营里,连告状都没处可告。
正是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之下,“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观念才会深入人心——不等王启年说完,一个老头就立即五体投地跪倒下来,老泪地连连磕头求饶。而其他长老也纷纷学着他的样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哀告起来……
银子没了可以再赚,人要是没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遇到这种情况,就轮到安尔乐将军这个“恶人”出场了——只见他脸‘色’一沉,走到这些哀求不已的老人面前,狠狠一脚将那个带头哭诉的老头踢翻过去,嘴里不‘阴’不阳地威胁道:“……诸位不愿儿孙远离的想法,本官也不是不理解,不过呢,本将军手下的几百儿郎,从福建一路跋山涉水过来,可是已经有几个月没有领到过军饷,大半年没‘摸’过‘女’人了。一个个的心里都憋得慌啊……”
而王启年也跟着帮腔,满脸皮笑‘肉’不笑地轻声说道:“……要是在别的地方,本官也就不会苦口婆心地跟你们说这么久了。说来说去,在下也是苏州人呐!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若是闹出什么太不象话的事情,好像也不怎么合适,是不是啊?
但万一诸位还是不知进退,本官也就没法保证会不会出什么事了——这些儿郎们的刀枪,可是早已饥渴难耐了啊!”
——很显然,要是再推三阻四,惹恼了这帮丘八的话,人家就要直接屠村劫掠了!
面对这种赤‘裸’‘裸’的暴力胁迫,诸位长老们也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回到村子里通告这一噩耗,一家家地‘抽’签选出十几个年轻人,预备‘交’给安尔乐将军带走……于是当即就是一村子震天动地的哀哭声。
但由于事关全村几百口人的生死,那些父母长辈们同样没有胆量对抗朝廷官军,只好一边伤心‘欲’绝地流着眼泪,一边取出家里最好的几件衣服,给这些恐怕再也见不到的孩子们换上,再塞上家中仅有的一点干粮和铜钱,然后泪眼滂沱地站在村口,目送着他们离开家乡,从此一去不复返……
而这些“新兵”们所要承受的痛苦和折磨,从这一刻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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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村子没几步路,等到村里的人看不见之后,按照王启年总办的指点,安尔乐便指挥若干亲信手下,如狼似虎地朝这些新兵们扑了上去,从头到脚一律拨个‘精’光,连条‘裤’衩也不准留下。
“……千万记住,一定要把新抓到的壮丁剥光了,再拿粗麻绳捆绑起来,否则一到晚上宿营的时候,就肯定会逃个‘精’光……光是每个人绑上手还不够,要把他们每十个人栓成一串才好!”
王启年手中拿着马鞭,在这帮赤身‘裸’体的男人们当中走来走去,随口呵斥着,“……若是有哪个不老实的,就给我用皮鞭狠狠地‘抽’!死活不肯走的,就直接砍了!然后到下一个村子多抓几个就是!”
就在这个当口上,又有人屁颠屁颠地献上了刚刚剥下来的衣服,以及从衣服里面搜出来的铜钱和干粮。王启年总办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自己分了。
再接下来,王启年和安尔乐又光顾了几家村子,如此这般地恐吓了一番,于是等到黄昏时刻,队伍中已经又多了七八十个全身赤条条的可怜人,以及好几车粮草、几十匹布帛和上千两银子。
为了防止新兵逃跑或反抗,王启年这一天都没给他们吃饭,更没有松绑,害得他们只能喝路边沟渠内的污水,并且在十月深秋的寒风里,被冻得浑身哆嗦……
等到晚上宿营的时候,洋枪队的士兵也只是用栅栏草草围成一圈,‘弄’得仿佛牲口围栏似的,便把这些光着屁股的家伙,给赤身‘裸’体地赶进去了事,粗看上去仿佛天体营一般。
由于今天获得了大丰收,安尔乐将军便宣布洋枪队加餐庆祝,不但吃饭都用‘精’米,还杀‘鸡’杀猪炖汤,并且每人都分配了二两黄酒。但那些光着屁股的新兵们,却被丢在畜牲栏里无人搭理,只能饿着肚子流口水。只是在洋枪队士兵全都酒饱饭足之后,才有一个满脸横‘肉’的军官扛着雪亮的大斧头,凶神恶煞地对这些刚刚入伍的“新兵”们宣布说:“……夜间说话者,杀!夜间妄动者,杀!妄图逃跑者,凌迟!”
尽管是在气候温暖的江南水乡,但十月份夜里的秋风,也已经很冷了,若是‘露’宿在野外,本来就很容易冻出病来。更别提这些新兵还光着屁股、饿着肚子,又心慌意‘乱’,不知自己下场如何。结果,才刚到第二天早上,就有一些人已经发高烧爬不起来,而剩下的人也鼓噪着不肯再走。
对于这一群体事件,王启年和安尔乐也丝毫没有含糊,当场就把这些病号统统砍了脑袋,扔进沟渠里喂狗。其他人顿时被吓得噤若寒蝉,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拼死拼活也要站起来跟上队伍。
由于带了这么多行动迟缓的累赘,洋枪队的前进速度自然很慢,每天大概只能走七八里路,不过也正好让王启年和安尔乐可以有时间敲诈沿途每一座庄子,让“‘裸’男天体营”的规模仿佛滚雪球一般,变得越来越大……而洋枪队官兵的腰包,也因此变得越来越鼓。
当然,像他们这样抢人抢钱抢粮食的简单粗暴行径,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反抗。例如在昆山县乡下的某座村庄,就有一个退休的前任兵部尚书,自恃身份高贵,朝中奥援甚多,便拄着拐杖拦在村口,身穿一件皇帝御赐的黄马褂,对前来拉壮丁的洋枪队骂骂咧咧。
看到这样的场面,安尔乐这个首领倒是有些畏缩,想要绕路过去。谁知王启年却发了狠,当即就是一顿劈头盖脑的鞭子把他‘抽’翻,然后当着这位老尚书的面,派兵杀进他的家‘门’,将这老东西的儿孙子侄统统押到‘门’外,一排排地砍了脑袋。又将他的娇‘艳’小妾和儿媳‘妇’、孙媳‘妇’拖了出来,剥了衣裳当众蹂躏,还公然宣布说要充作营妓……最后才拿出一条绳子,把这个不识时务的老家伙吊死在了村口某棵歪脖子树上。
此事一出,安尔乐顿时吓得魂不附体,以为自己就要变成叛贼,被朝廷通缉追剿——被灭‘门’的这老儿可不是寻常土豪,而是在朝堂上威望颇高的书香‘门’第之家,还有一个儿子在京里当兵部‘侍’郎呢!
但王启年却丝毫不以为意,只是又带兵去昆山县城转了转,在一排枪口的‘逼’迫之下,让县令发出一封奏报,宣称本县乡间大‘乱’,某位退休官员死于魔教暴徒之手……然后这事就算是被揭过去了!
——由于江南大‘乱’,官府多半瘫痪,一直等到王朝崩灭的时候,这一惨案的消息也没能传进宫里去。
有了这样的榜样,安尔乐将军顿时就仿佛吃了定心丸,打家劫舍愈发肆无忌惮,管你是满‘门’公侯还是勋贵之家,统统敲诈勒索不误。若是稍有不顺心之处,就立即发兵攻打,直至破家灭‘门’才肯罢休。
不过,在某些村子,这支比匪徒还凶狠的讨伐军,也撞上过铁壁——冒冒失失地闯上‘门’去之后,当即就被正在乡间起坛传道的魔教大师兄大师姐,率领最起码上万信徒一顿暴揍,打得头破血流,而绑来的‘裸’体‘肉’票,也趁机逃散了许多……在经历过这番教训之后,安尔乐和王启年就再也不敢对魔教的地盘轻易动手了。
总之,安尔乐和王启年这江东征讨行营的哼哈二将,就这样一路敲诈绑票兼杀人越货地向东进军。当他们抵达上海的时候,辖下军队的规模已经膨胀到了五千多人,但其中有九成以上的家伙,都是在秋风之中瑟瑟发抖的倒霉‘裸’男……粗看上去,仿佛一支移动中的天体营。
而上海租界的西洋人岗哨,已经就在这支天体营讨伐军的前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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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大家猜猜看,这么一支五‘花’大绑赤手空拳的‘裸’男讨伐军,该怎么跟洋人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