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放岑参军,纵虎归山,却是万万不行。”
岑暮寒镇定收剑对聂飞鸾道:“末将该以死护卫公主,岂可自去逃命。”莫冶潜冷笑看着热闹,聂飞鸾本意是要他护田弥弥离去,此时知他是要把这场戏演下去落实自己的身份,便一推田弥弥,叫道:“快走!”
田弥弥直欲流泪,唯恐这是生离死别,却没有一丝迟疑地翻身爬上一匹马。正在此时,莫冶潜如玩弄一般,红唇勾起,曼声道:“等一等。”三人心头一寒,莫冶潜缓步上前,轻佻笑道:“闻人公子倒是与田公主有一面之缘,鄙人却还未有这个荣幸。公主何不把面纱揭起来,让我身后这些奴仆也把公主玉容看个仔细?”
聂飞鸾动作僵住,莫冶潜以为她是含羞忍辱,殊不知她此时惧怕已极,缓缓揭青纱覆过头顶,面无血色宛如梨花。田弥弥百般千般想留下,可她纵使死也不能落入北汉人手中,当下重重鞭马,骏马厉嘶奔走。莫冶潜已见了她容颜,她听闻闻人照花见过弥弥,心头大乱,一转不转地盯着闻人照花。闻人照花自她下车起便微微蹙眉,看破端倪,此刻却闭口不言。
莫冶潜击掌道:“你们看,公主的侍女可是真想活命!”忽而利声狂笑道:“给我放箭!”
一时间羽箭如雨,劲风声声割裂雨幕,聂飞鸾担忧得双眼盈出泪水,怒道:“你……”岑暮寒听着急乱马蹄,一眼都未向身后看。莫冶潜头发被雨丝沾湿,卷曲地披下双肩,他捉一缕缠绕,恶毒道:“我答应放人走,可没答应不追杀。她能否留下一条命来,全看天意,怪不得人。”
牛毛细雨中蓦地一声悲嘶,马臀上已中箭。有两个蒙面武士飞射出去,一路辍在马后放箭,直至伤及少女肩头。田弥弥一声不吭,以披风紧裹身躯,伏在马上。马鞭早在中箭时落地,她狠心拔下马臀上箭头,刺入马颈,再看不清前路,放任黑马吃痛洒血,发起狂惊雷般奔驰,只把那丝帕贴心口放,攥紧缰绳。
不知过了多久,恍恍惚惚周身冰凉,听得头顶连声雀啼。眼前浮现一个高大身影,她唇边这才浮出轻笑梨涡,再支撑不住地松手从马背倒下,一头扎入乐逾怀中,扯着他衣襟道:“大哥哥……更夜园!”
春芳苑中,时至黄昏,静城王心神不定地安坐,着宫中暗卫去打探凌先生去向至今尚无回报。那先前通报殷大夫留下书信人已不见的高挑侍女云雁又战战兢兢上前,道:“殿下,有给殿下的信!不知什么人送来,送来人就不见了!”
他倒出信封,其中一枚玉珏,确是公主今日所佩无疑。信封内仅有一句话:欲救延秦公主,只身前往更夜园。
兴盛热闹的更夜园一片沉寂,杨柳捎经朦胧细雨更显柔媚,可歌女舞姬都作鸟兽散,馆阁空荡,芳草地遗落花钿无人收,柔媚中藏有肃杀。春雨阁的更夜园,已变成了磨剑堂一局请君入瓮的棋。而此时,一个提剑独来的男子身材高大峭拔,步伐不曾稍停,只看了一看,就遇山翻山,遇水过水,沿昏暗天色下柳堤旁一盏盏灯笼指引的路行去。
他走得不快,每一步都纵出半丈,如踏浪而行,正是蓬莱岛乐氏的“渺沧海”;掌中剑,长三尺一分,宽三指,倒提在手已是光芒璨亮,锐气迫人,正是“颀颀”。
他走到一座石山下,石山植梅,匾额被灯火照亮,是瘦金“藏艳”二字。春梅早已开过了,这次第唯有瘦石嶙峋,假山上有一间小亭,小亭中背对坐着一个男人,比乐逾稍长几岁,恰在而立之年,容貌平平,眉眼间更是郁郁寡欢,却黑袍金带,通身气度,道:“闻君匣中三尺水,可入吴潭斩龙子。第一个真正领教的人,果然是我。”
他说到“闻”字之时,亭下石山两处阴影中突然冲出八个武士,高叫着拼杀过来。那梅岭藏艳亭中人背对此景,眼睫也不动的出语。待他说到“我”字,空中已响过扑扑几声,血腥之气弥漫,乐逾剑尖滴血,走向石阶,身后兰草径上伏尸满地。
乐逾拾级而上,亭上是一个佩刀的失意男子,他与闻人照花同是一见即知难有欢颜的人。闻人照花如雨湿红杏,那是一种贵公子式的无言惆怅,这人却像这梅岭上数月前一株开败零落的绿萼梅,一身远走天涯的难言失意。长而细的刀横放膝上,也已出鞘,被他以一块丝绢摩挲般拭擦。这二人初见,乐逾望向他的刀,他也第一眼看向乐逾的剑。
乐逾赞道:“好刀!‘烛九阴’果然是一把好刀。只是阁下为何在此?”他仰头扬唇,又转了一重意思:“然而小宗师之会,阁下若不在此,岂不令此会黯然失色。久仰大名,谈首座。”
来人正是北汉国师首徒,磨剑堂戒律首座谈崖刀。谈崖刀静观刀光道:“我来锦京一行奉师命看我那三师弟、四师弟,本无其他。不怕乐岛主见笑,我师尊门下不似你们中原讲什么同门之谊,我是可以坐视他们去死的。但是临行前,我去见了我那师妹……”
他声调微觉怪异,是不常说汉话所致,语气却一如闲话。乐逾于此时笑道:“她近况如何?”谈崖刀终于抬头看他,道:“她一力承担罪责,被师尊罚去面壁了。少则三年,多则五年,重见天日之时剑术想必更加精进。与乐岛主一论剑中之意,她受益匪浅。我很羡慕,若是乐岛主习刀该多好。”
乐逾道:“我学剑二十二年,此时就是想改弦更张也来不及了。更何况,纵我习剑,谈首座难道会放弃与我一战?”
谈崖刀道:“不会。”这两个字言出如山,他仍旧如闲话一般置身事外道:“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抢先与你一战?你剑术高超,可惜真气不足。更夜园中你要救的除了延秦公主还有静城王,可除我以外等着与你较量的就有三个小宗师。我怕来晚了,你就是个死人。”
乐逾忽然笑了起来,震得这二人所在小亭檐上的琉璃瓦都在颤动,剑尖一抖,道:“趁我现在还没死,既然没死,就当与君一战!”
谈崖刀望过剑,又望向他,道:“好!”却也不知是在说剑还是说人。
那笑声传到与“梅岭藏艳”遥遥相对的一座高台,高台在柳堤尽头杨柳之中,四角各六共二十四盏琉璃灯照得恍如白昼,便是那一路灯笼引来的地方。此处名为“柳浪闻啼”,为园内最高处。宴非好宴,傀儡婢侍奉在侧,席内有三人,岑暮寒立在冒名顶替公主的聂飞鸾身后。听得那笑声在晚间细雨中隐约传来,聂飞鸾眺望台外绿柳湖色,娇躯一颤,闻人照花面露怅然之色,岑暮寒眼中微动,莫冶潜却将那酒杯一放,叮地一声轻响,轻蔑笑道:“垂死挣扎,自不量力!”
他看很欣赏聂飞鸾痛苦神态,刻意说给她听,道:“闻人公子,你可知今日这小宗师之会是怎么个会,与会者究竟所为何来?”
闻人照花淡淡道:“我希望我不要知道。”心中道:好过如今,为虎作伥,可怜可叹。莫冶潜眯起深眸,快意地道:“人皆以为小宗师之会是为延秦公主。”他看着聂飞鸾失色的脸庞,缓声道:“当然为公主而来的不乏其人,但更多的人,是为一剑逼退磨剑堂的‘凌渊’而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凌渊’奇军突起败瑶光姬,成为当今天下江湖风头最强劲的人物,这就是盛名之累。就像当年春雨阁主人盛赞我那师姐为小宗师中第一人,他春雨阁与我磨剑堂素有仇怨,你当他真是好意么?担了这个名头,就是小宗师中众矢之的,春雨阁主好一招借刀杀人,好玲珑的心思!而今,她这个第一人居然在‘凌渊’面前认输……”
莫冶潜屈指扣桌道:“我那师姐内力精深,‘小宗师内第一人’之称名副其实,所以多年来想向她挑战的小宗师都掂量着以免送了命去。而他乐岛主,瑶光姬与他只拼剑意不动内力,肯定是因为他内力远不及瑶光姬,如此一来,他在小宗师中的排名大大值得商榷,声名远高于实力,有意挑战斩杀他的小宗师不知凡几……”语及此,畅快得要大笑,以那缺了两指戴着掐花丝绢指套的手拍桌,最后却成咬牙切齿道:“我实在想目睹,我实在很想亲眼目睹!”
第24章
这数人坐在柳浪闻啼高台上,但听梅岭藏艳处刀鸣剑啸,战意滔天。“烛九阴”与“颀颀”俱是一时无两的利器,刀剑通人意,两相争斗,自柳浪高台望去遥遥可见梅岭藏艳亭上光华震动,在暮色之中如水波晃动。
那烛九阴长二尺八寸,宽三指,是一柄直脊刀,由谈崖刀使来,刀刃光辉如臂使指寸寸吐出,真如在幽暗室内举烛而照一般。谈崖刀出自北汉磨剑堂,国师门下剑数瑶光姬,刀推谈首座,皆是一心向武,走无心之道,唯将己心铸造为精钢百炼刀剑之心的武者。
谈崖刀招式凌厉,行迹轻飘,吟啸道:“你与瑶光论剑,有情剑已胜无情剑,我便拭目以待今夜有情剑又能否胜失意刀!”黑袍衣袖一鼓,刀身一弹,激射出五道劲气。
乐逾已知要避,却被真气不足限制,身动跟不上意动,兵刃相接,烛九阴上灌注的强劲内力反自颀颀窜入经脉,弹指间肩上已被劲气弹伤,鲜血溅出,伤及筋骨,他自离岛以来还未受过这样的伤,如断线风筝滑亭顶。
这二人斗得难分难解,那柳堤上不知何时来了两个年轻男子,一个靠柳树卧倒,细雨夜色中褐衫皆湿,满身泥尘,酩酊大醉满面通红,另一个却盘膝坐在柳枝上,在那如烟如雾随风摆动的柳条上安坐如席,竟是昔日“文圣”何太息独创的身法“踏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