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侧军士手擎火把,蜿蜒数十里如一条火龙照亮夜空,此时此景,何其壮观。
萧尚醴身侧诸统领行伍多年,见所未见,不由在火光中惴惴道:这便是天命所归?却见前方军士遥遥纵马回报:“已擒下首罪元凶!”
萧尚醴挽缰手指一阵颤抖,便在所有人松懈之时,萧尚醴所乘骏马走过一个健壮汉子身侧,那人蓦地切齿,暴起抢过军士长枪,依照寿山王吩咐,拼尽全身气力向萧尚醴后心掷去!
众将惊觉已晚,寿山王见败象已定,束手就擒就为刺杀静城王!数箭齐发,惊已晚矣——萧尚醴却面不改色,仿佛早有对策,刹那之后,却更是悚然:那汉子一条手臂竟握紧长枪被齐肩斩断,落地时手指尚能动,一串热血高扬泼洒,他才不可置信目眦欲裂,痛嘶道:“寿山王殿下,属下辜负殿下!”话未说完已被几支长枪同时刺穿胸膛。
唯有眼力极好之人才见方才一瞬,四周围笼罩一道淡淡剑光。惊寻是何人却只见夜风吹火,听各处刀枪碰撞之声满耳,萧尚醴勒马道:“平民伤人者负伤者全交京兆尹处置,乱党余孽就地擒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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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静·特洛伊·海伦
第39章
——这一夜,另一端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水殿舞乐靡靡,楚帝点一曲《十面埋伏》,把玩碧绿夜光杯观歌舞,长颈瓶里葡萄美酒浸在小山一般的冰块中,玉阶上遵他谕旨两个内侍搬来一尊白玉铜壶滴漏,容妃十指苍白,宛如雕刻出的神女玉像,身侧女官难掩焦急之色,频频望去,水滴声声,浮箭上升,指向丑时。
楚帝也如鹰如虎一般侧眼时辰刻度,这时忽然一个内侍急步近前禀话,楚帝目光阴冷看她一眼,容妃虽惧怕,却心下稍安,听楚帝道:“传。”
舞女瑟瑟退开两侧,一名铠甲男子上前下拜。楚帝不等他回奏,已问道:“寿山王乱党?”
薛统领沉声道:“皆伏诛!”
“东市之乱?”
“静城王殿下业已平定!”
“罪魁祸首?”
“已被殿下擒获下狱,只待陛下圣裁!”
他虽是武将,言辞却毫不见粗鲁。容妃不觉倾身前去,忧急问道:“那么静城王……可还好?”
薛统领先望楚帝,见楚帝并无不悦,才道:“静城王殿下有陛下庇佑,毫发无损。将罪人入狱后便会赶来拜见。”
楚帝一哂,抬起手来,舞女全退,一行宫女轻轻围上前扶他起身迈步,满座皆惊,再无一人敢坐,群臣莫不恭身肃立,一时乐曲齐停,乐工都跪,只闻衣衫摩挲之声。却见楚帝饮尽一杯酒,放开杯道:“诸卿,今夜小儿辈平叛有功,你等随寡人亲迎。”
殿外漫天繁星,池上飞桥小亭,处处银灯点映,也如星子映在水中。楚帝偕容妃乘步辇出殿,几个老臣获赐抬与,两侧侍女掌宫灯照明,一行人浩浩荡荡行至太液池旁楼阁。
入楼俯望,白玉阶上,果然见静城王为首两位统领随他行来。萧尚醴已除下铠甲,在这夜色中华服当风,虽来不及更衣净面,可此时荡平祸乱归来,一一路过天上宫阙,灯火照太液池,映他身影,披风上几处血迹烟尘,更显出如玉如脂的头颈双手,额印与嘴唇竟如红梅落下了。
世间有美人宜胭脂,他却是宜烽烟与血,从那二者中行出,才是美人如画,使人胆战心惊。见得楚帝,他身后介胄之士不拜,以军礼见驾,他便也以军礼下拜。披风殷红垂在身后,楚帝面色阴沉地望幼子,猛然大笑数声。
他年少时为楚王世子,随父拜谒周天子。那时也是武将装束历经鸾池凤沼,恍然不知天上人间,当时他便心中有数,这万里连绵宫殿,有朝一日必要从周室夺走,使一方大好河山臣服在他脚下。多年来他总觉得十余个皇子之中没有一个像他的,哪知直到此夜萧尚醴崭露锋芒,他才发现众多儿子之中,这形貌像极容妃,一向以为最不肖似他的一个才是心性最肖似他的那一个!
楚帝大步上前,按他肩背,道:“你……好!你,好!寡人有子如此,上天终究不负寡人!”
萧尚醴却顺从道:“启奏父皇,罪人已在狱中,儿臣不知如何处置才算妥当。”
这一夜楚帝赐他留宿禁中,陪伴容妃。待仙寿宫内容妃疲倦难支,先去就寝,含香殿内烛火吹灭大半,还有一、二个时辰便要天亮,一个典雅宫装贵妇退出殿外,讶然道:“殿下不安歇一会儿么?”萧尚醴幼年得她照顾,道:“劳烦季女史,替我去请洪公公。”
不多时,楚帝身侧伺候的内侍前来,行了一礼,道:“静城王殿下。”萧尚醴虚扶道:“免礼。”那内侍便起身站定,笑道:“恭喜殿下,陛下今夜龙颜大悦。”他久居深宫,也不多言,只道:“奴婢以往得过容妃娘娘提点关照,今夜殿下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
萧尚醴心知,这宫中谁不曾得过母妃的恩?他道:“本王欲请公公从内库中取一物。”语罢只无声说两个字,刘内侍笑道:“此乃小事,还请殿下在此宽坐片刻,老奴立即遣小的们开库取来。不敢相瞒,自殿下与延秦公主定下婚约起,陛下便有意将此物赐下。”
一炷香后,一只手掌恰好托住的玉盒呈上,盒旁数只银酒壶,都是圆肚,精巧矮小,堪堪四五杯的量,小内侍细声道:“回禀殿下,洪公公在内库又寻得存下的郫筒酒、琥珀春、榴花酒、乌程酒,特意献与殿下。”
不多时,这四围寂寂的宫廷里,一队宫女提灯,引贵人向太液池边楼阁开阔处去,那接连天边的池水上飘来一只画舫,不似大龙船两座楼间有飞桥回廊,这船当中仅有一间舱,四面垂厚重白幔。
萧尚醴上得船去,遣人向太液池上极冷僻之处划去。橹声摇晃,遥望对岸灯火楼台越发的远,划入一道水渠,两岸夹得近了,各五十余步,一侧是梅园之中千余株梅树,另一侧是一排冬日临水观梅花的楼阁,此时此节那一排楼里唯有几点孤灯相伴。
萧尚醴道:“泊船在此,一个时辰后再来伺候。附近不许有人,本王要独自看日出。”侍奉之人都应是,便划一只小艇上岸退走。
外间夜风吹雾,舱中点一盏明灯,铺着貂绒毡子,桌上红木盘中俱是酒壶,旁有两个酒杯。那银器在灯下熠熠闪光,萧尚醴拾起银签,生疏剔亮灯芯,忽道:“‘凌先生’,这想来是本王最后一次叫你一声‘先生’。”
他扬起那张烛光下的面庞望向舱外,周遭人走得尽了,船以长缆系住。水面夜雾之中,长缆之上,竟有人踏缆行来,落在舫头一挑帘幔,带几分湿气进来。
萧尚醴轻声道:“如此相见,你可曾想起你我初见,也是这般情景。”却见乐逾一身黑衣,犹如阴云压低,不似以往潇洒,先看过舱内陈设,却不落座,只与萧尚醴相对站立。身材颀硕,却莫名一股沉郁之气,五官越显深刻,道:“我初见殿下时,殿下美则美矣,却欠缺气度。”
萧尚醴低道:“当时我还什么都不懂。近日……我杀了几个人,今夜又死了很多人。你看我,已不如当初了罢……”语罢垂下眉睫。
他脸颊在灯下如染红光,他既不语,乐逾道:“美人能凭借色相驱使万人赴死,枭雄权势在手也能一念使万人丧命。我初见只道你必定是当世之美人,没想到你是当世之美人,更是当世之枭雄。”
萧尚醴露出欢欣之色,道:“你在夸我?”又道:“今夜还好有你在,我不向你言谢。可你知道,有你在我方圆百里之内,我便无所畏惧。”
乐逾道:“南楚储君之位已成你囊中之物,我言出已行,五日后就会离京。”萧尚醴面色骤然一寒,这才见乐逾腰间那枚令牌,正面是海上仙山,云雾缭绕,萧尚醴五指几乎将桌沿按碎,却强笑起身,道:“若蓬莱归顺,我愿待蓬莱如待秦州。你要是想念海上,我们每一日都像今夜一般,泛舟太液池。只要你留下来,不再目空朝廷,你喜欢我的脸,我就让你看到厌倦为止。你喜欢我的人,我就在你面前。”
说到最后,他鼻尖也与乐逾对面,鬓发略散,双目含烛光,犹如含了两汪闪光的水。最铁石心肠之人也不能对如此的美人说一个不字,乐逾捏他下巴,道:“你总是这样引诱我。”
帐中更衣,临去秋波,萧尚醴明知他在才那样做,都为使他看后更喜爱自己。可此番重逢,乐逾既让他觉熟悉,又分明有什么很不相同了,萧尚醴下颌被他握得生疼,道:“因为我为你神魂颠倒,自然也希望你为我神魂颠倒。”
天下间能让他不顾清高,甘愿以美色引诱的仅有这一个,他只觉酸楚,乐逾从不曾这样对他。
那贴着面颊的手指离开,乐逾将他抱起,收拢手臂,环在腰下,萧尚醴一声呻吟,那把玩掂量之意叫人羞耻,却听乐逾胸膛起伏,抱他在怀中走着,耳边听道:“你不该在帐中更衣,更不该此时引诱我,使我心猿意马。楚腰纤细,果然一臂可握。”
第40章 蓬莱小札之 狸猫换太子
梦中游太虚幻境,对乐逾而言已是常事,与乐游原的神魂谈玄论道更是寻常。这一日乐游原却有难言之隐,及到天光将亮,乐逾与他悬崖对坐,身形逐渐消散,将脱离此界时,乐游原才踌躇道:“你喜欢猫么?”
不待乐逾质问,乐游原事不关己道:“……那天我试个道法,想与你开个玩笑,不料世间真龙天子身上有你的精气,道法找错了人,把他变成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