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笛谁家听落梅,”公子谢琚从青瓷荷叶盆中,点点梅花瓣间夹起一条尾指粗细的焦香肉卷,咬了半截,肉汁从卷中涌到舌上,咸脆酥软中带着梅香,细细一嚼,仿佛是牛肉又混杂着野味,鲜香浓郁,风味独特。
“好,词好,味妙,人……”他冷眼扫过因久举托盘,手臂微颤的小丫头,说:“可不妙。”将雕银乌木筷轻轻放下,谢公子一笑,道:“我等了七日才叫你来此,可想好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如玉的公子优雅地踞坐于榻,慢条斯理地尝着惜福丫头跪奉的新菜,赞叹不已。他身边是站得纹丝不动、神情也如同木偶般僵硬的两人,洗梅和小厮启平,启平手上还捧了一块看上去颇为不善的尺长木板。
“……奴,奴婢庸俗无知,将听来的好诗配到了这猪牛兔獐的俗菜上,有罪。”细密的汗珠从小丫头鬓间滴下,不光跪着,还得伸直手臂奉菜,偏偏这摆谱的公子爷还来个龟速流吃法,可恨!
“启平,十下!”公子爷又夹起一条状似竹笛的肉卷,细细品尝,这次却是獐兔肉糜混和的,滋味与前大为不同。
启平应“诺”,面无表情地抡起板子,顺着满菊的跪姿击打在她的背上,啪,啪,啪!十下,不轻不重,一下不少。
满菊只觉背上一阵痛楚火辣,咬牙忍下,尽力挺直背脊,清清楚楚地说:“奴婢愚笨,也知尽力服侍贵人,虽想尽办法,然则此新菜滋味未合贵人心意,惜福愿领此罚。”
“哪里,这菜很得我心,意韵滋味俱佳。”琚公子微笑着又夹了第三筷,说:“二十!”
啪啪啪!启平应命又抡起板子,一五一十地数着。洗梅脸色苍白如雪,呆呆地看着,神思恍惚。
满菊咬紧牙关忍耐着,没让自己□□出声。呸!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剥削阶级都特么没人性,这看上去一表人才笑眯眯的小白脸子,翻起脸来比母老虎还凶,果然没有好心眼子。她也知道,谢琚要她招什么,但从心理学上来说,人对轻易得到的供词不会轻信,为了长久之计,必然得吃点小苦。
只是……理智知道自己要忍,满菊的感情和肉体却都忍不住要喊他玛的,谢琚!哪天落到我手里,不把你XX又OO,OO又XX,咱就愧为穿越人!
咬着牙根又忍过十下,满菊摇摇欲坠,嘶声喊道:“公子,奴知罪!奴所知食谱及残词断章,俱为家慈所传,并非什么游学书生教授。”
谢琚正好惬意地品尝完最后一条肉卷,回味地咂咂嘴,漫不经心地说:“停。”
启平收起板子退到一边,谢公子温和地看着小丫头,道:“继续说。”
满菊双手发颤,将空盘放到一边,矮身跪伏,缓缓开口:“我母出身胡羌,不幸流落中原,也曾侍奉过几任贵人,后年长颜衰、身损体亏,乃至辗转流落此地,嫁于我父。自奴婢出生之后,我母身体每况愈下,家人又视我二人为胡奴贱婢,母亲每日操劳之后,便偷偷教养于我。”
静室之中唯有小小丫头缓缓诉说着不幸的过往,沙哑的声音平静无澜,仿佛这些苦楚与不幸都与她无关,只余麻木。
“……我虽年幼却天生记性甚好,母亲所教虽当时不明其意,也记了十之三四下来,日子难熬,但和母亲相依为命,便是天天挨打吃糠也是开心。只是老天看不得我们快活,及至我三四岁上,母亲熬尽精血,过世了。也确有过游学书生来我们村子,我偷听了他吟诗,拿了他的书,自已在家中比对着认字。他确未教导于我,因而只勉强识得几个大字。”
“拿?”谢琚听得津津有味,笑道:“不是拿,是偷罢?!”
满菊既不点头也不否认,只缓缓跪直身体,望向琚公子,眼中古井无波,一片死寂。
“那你的食谱也是家传的?草药配方呢?偷来的书呢?”谢琚探究地望着这个竟然敢直视于他的大胆奴婢,兴味愈浓,一个接一个问题地抛出。
“……食谱和制药算不上家传,俱是我母亲在服侍贵人时所学。那书,”满菊低下头,低声道,“我怕那书生察觉,也怕家人知晓,花了几天功夫硬生生记下上面的字后,烧,烧了。”
谢琚芜尔,笑道:“你母亲一介胡奴能‘学得’这些本事,连你都会‘拿’书生的诗书,果然好家传,哈哈!”
“你!”满菊双目圆瞪,小脸涨得通红,两手紧紧握着拳头,连指节都泛了白。
“放肆!没规矩了嘛?!”启平一声大喝,一板子重重抡下。
满菊被打得身体一晃,差点趴下,背上已痛得麻木。定了定神,这才咬牙辩道:“我不是贼,我母亲更不是贼!她,她也曾是胡羌贵女!”
“噢?”谢公子挑挑眉,问:“是何部族的贵女?”
小丫头脸上一阵神色变幻,愤然,骄傲,痛苦……及至最后茫然一片,无力地垂下头,低声道:“奴不记得了……”
谢琚皱皱眉,凝神看了小丫头片刻,不耐烦地开了声:“胡羌贵女,哼!至多不过部族蛮酋之女,若是果真如此,有一二手段也说得过去。罢了,谅你也不敢再瞒。”转头吩咐洗梅拿来纸笔,又道:“给你三日时间,把你记得的药方、食谱一一录下,把我的轩辕残章补上。这次便饶了你,下次再敢作怪,就不是板子招呼了。”
“公子!”满菊接过纸笔,咬着唇,为难地低喊一声:“奴婢,奴婢学的大多硬记于心,能写得出的大字实没几个……”
“你这丫头当真麻烦,”谢公子嫌弃地吩咐:“明日起,半日调弄厨事,半日来书房识字录方。启平,你教她。”
“一月为期,若是误事……”谢公子看着小丫头笑了起来,“退下吧!”
“喏。”满菊深深伏下身,沉声应道。
“慢着。”见满菊摇摇晃晃起身欲走,公子爷又喊了一声,从身边几案上摆的瓷罐里掏出把青钱,随手一丢,哗啦啦在满菊眼前洒了一地,笑道:“可别在腹中骂你家公子赏罚不明。这道新菜做的好,赏!”
满菊一腔热血差点涌出天灵盖,眼睛都快喷出火来,这死小白脸公子真是欺人太甚!她差点咬断了牙根才勉强绷住危若悬丝的理智之弦,慢吞吞地走上前,拾起一地青钱,道:“谢公子赏。”
很好,谢琚,这笔殴打兼金钱侮辱的仇记下了!
谢公子挥挥手,姿势优雅地打了个哈欠,目送小丫头身姿不稳地退出,漫声道:“今日她的话,可信之数……十之八九,这不尽不实之处,看来也不是皮肉之苦能掏出来的。启平,洗梅,你二人都盯着些。”
……
满菊回到院子,勉强对两个小丫头招呼一声。四儿看着她给公子去送新菜,却送得了半身血糊糊的伤回来,惊叫一声,正想追问,已被神色忧忡忡的心水见机拉走。
也没功夫顾及小丫头们怎么想,满菊支撑着闪进屋内,掩上门,一屁股坐到床铺上,忍着痛楚想将满是汗渍血污的衣裙换下。轻轻扯着衣襟一拉,咝!她倒吸一口凉气,背后剧痛刺骨,脑门青筋直抽抽!要不是怕隔墙有耳,别说草他谢家的十八代祖宗,连姓谢的祖坟都能让她用唾沫淹了!
一边小心撕着沾连的衣物,一边脑子里拼命地转着今日的应对,分析自家处境的同时努力转移注意力,真是痛得要了奴奴小命!
今天这一通九真一假的瞎话,满菊足足用心编了好几天,就是为了怕哪天补“游学书生传授说”的漏洞。结合了刚穿越这身体时听到的所有信息和现状,胡奴母亲、农家幼女贱卖、家人不善,至于这身体的便宜老爹,信息不足,只能赌一把当他死了或走失。一遍又一遍地细化完善这小白菜似的凄苦身世,给胡奴老娘加上含糊不清的异族身世,及伺候贵人、偷学珍贵食谱和药方的坎坷经历,用以解释她的所学。
唯一的漏洞是她并不知道这个身体的母亲是何时过世的,只要不是难产而死,相处时间短些都能圆得过来。满菊恨恨地再一次细细回忆了自己在公子跟前的一言一行,哼,就算拿不到奥斯卡,拿个金鸡百花绰绰有余!说谎的最高境界就是连自己都信以为真,她这精心编制用以补漏的身世,每晚都背上个十七八遍,把自己都快催眠了,糊弄那黑心眼的小白脸一时,应该不是大问题。
今日吃的苦头虽多,但也不是一无所获,一是大致解了某人的疑心;二是有机会进书房,书可是了解世界的最好信息渠道;三是……嗟来的几十个青钱!
满菊黑着脸想起谢小白脸那漫不经心的一丢,就牙痒痒,赏罚分明你个头!人有仇,钱没仇。恨恨地再次问候了谢小白脸家的十八代祖宗,手往怀里一揣,心念动处,一叠青钱已经瞬间放到了空间小屋里。只是这么动了一下,又牵扯到背上的伤口,痛得她忍不住哼出了声。
“别动!”门口一声娇滴滴的轻喝传来。
软红?满菊抬头一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