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依靠
羯胡营三百哨骑在慕容一声呼喝下,默契地分成十来队奔向不同的方向,陀陀和郡元翰都各领了一队,留在慕容身边的尚有三十余骑。满菊对这些大胡子胡胡们都看着脸熟,可真要她叫出名字来,也只有推寅这个嫩胡子。先遣分队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劫杀所有从雍都出来的拓跋部哨骑。
纵马行了一刻钟,雍都古老的城墙已遥遥在望。远远看去,除了城头已被砍倒的旗杆,不复能见往日飘扬的大魏旗号之外,似乎平静异常,城楼上不时有几队兵士来回走动,箭楼上也隐隐晃动人影,虽看不清服饰,想来也不可能是大魏的卫兵了。内城上方仍飘着未曾散去的烟雾,隔着这么远都能闻到一股焦臭令人作呕的烟火气,可想而知昨晚绝不仅仅是慕容轻描淡写所说的那样,点了几间屋子而已。
雍都的城墙与护墙河几乎没有什么损伤,可见当日蛮部夺城是何等轻松,城守又是何等松泄。若非如此,据此雄城而守,想凭五千骑兵攻陷这城池,简直是痴人做梦!
满菊百思不得其解地说出了自己的疑问,慕容嗤笑一声,下令牵马匿行,而后轻声回答道:“祖逊那里捉了几个雍城失陷之日逃出的百姓,据说那日城尹带了帮做牛马生意的蛮人入城,当夜那些牛马贩便内应外合开了城门,城守、护军和这城尹都被杀了个干净……”
自作孽不可活,这也算是老天报应不爽罢!小丫头叹了口气,加紧几步跟上了队伍。
成律归部大约也没想到会如此轻松地取得这个重城,更没想到祖逊会急转来援,因此雍都四周并未被坚壁清野,丘陵山壑间仍有不少疏朗的林子,慕容带着马队悄然隐入其中一个紧靠马道的树林,抓紧时间休整,同时也是埋伏监视道路。
各人都从随身包袱中取出马料水囊饮马喂食,满菊也学样递给阿达一饼不大的黄豆料,怕万一有战事,激烈运动前马儿喂得过饱反而糟糕。阿达鄙睨地瞪了眼马料,勉为其难地吞了下去,转过大头就往小丫头怀里拱,拱不出糖果誓不罢休!
“行了行了,怕了你了!”满菊被这不知羞的老马弄得又痒又想笑,没招,只得飞快地掏出块水果糖喂进大嘴里,拍了拍老马的脑袋,轻声道:“阿达,辛苦你了。”马儿喷了个响鼻,乐滋滋地三口两口将糖嚼下了肚。
按说像阿达这把年纪又未经系统训练的老马实在是不能当战马的,可一来满菊和老伙计混得熟透了默契非凡;二来似乎是因为常吃空间加料的缘故,老马的身体状况竟是一日赛过一日强,别看样子灰不溜丢的不起眼,跑起来一二百里地不带喘的,当然那奖励要求也相当可观。况且这老赖马胆贼大,不怕巨响,不畏刀枪,为了好吃的连从一众胡男嘴边偷好料都敢!实在是胆大心细腹黑的正面典型。
骑着阿达出征,满菊不怕它体力吃不消,不怕它见刀枪惊蹶,就怕哪个聪明的敌人掏出把好糖来,这老马是不是会飞奔敌方抛弃旧主就很难说了。
警戒的胡汉突地一声呼哨,慕容断喝一声,众人匆匆上马,靠向林边。不知算不算运气太好,远远地就瞅见有五骑斜兜着圈子向这边奔来,马匹粗壮高大,骑士身上也是皮袄粗袍胡乱裹着,只有一人穿了稍齐整的皮甲,虽然个个戴着皮帽看不出发式,但从装束来看必是胡人无疑。若不是这些胡骑手臂上并无红巾以别,满菊还真分不出他们和羯胡营胡汉们有啥大的不同。
胡骑神色惶急,看方向却是经过这片林子往雍都急返,想来是已发觉大军临近的哨探。几万兵马奔袭,想要完全无声无息自然是不可能的事,只能尽量争取时间。
慕容一声呼哨,几十骑从林中呼啸而出,敌我人数悬殊,没等满菊纵马上前,羯胡营诸汉已将五骑砍瓜切菜般斩下马来。推寅还跳下马将一地血污的尸身搜刮一番,翻捡出几把长刀,连那件唯一的皮甲也剥了下来,兴冲冲地捧着一堆战利品奔到慕容马前,胡汉们围在四周兴奋地举刀呼啸。
“大人,这几把刀,很好。”推寅捡起把长刀高兴地说。
慕容微微一笑,挥手道:“都分了罢,皮甲你留下。”看着手下兴冲冲地聚到一起分赃,男人并马走到满菊身边,握过冰冷的小手,悄声问:“没事罢?”
满菊将眼光从地上血淋淋的尸身上挪开,苍白着脸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正想开口说话,眼神一凝,却见雍都城中浓烟冒起,哭喊声惨叫声此起彼伏,南门大开,无数骑兵从门洞之中涌了出来,成律归部竟选择此时夺路而奔!
不得不说,成律归选择的这个时机非常毒辣,祖逊中军此时尚未完全到达城前,先遣的游骑哨探根本无法阻挡五千骑兵,只要奋力一击冲破万胜军围堵北路的骑军,就能冲出包围圈,大军想要追击就难了。反而若是据城而守,能否在几万大军粮草用尽,被迫退军之前守住城池却是五五之数,更何况拓跋部一向攻城掠地,做惯了抢一把就跑的强盗,要他们守城实是不愿也不擅长。
五千骑兵蜂涌而出,远望过去黑鸦鸦的一片,蹄声如雷,震得地面都微微颤动,马上的骑士狼嚎鬼叫各种怪声不息,片刻就冲出老远。已接近雍都的万胜军步卒不敢捋其锋锐,纷纷结成圆阵,铁盾围成一圈,几十成百根长矛刺猬般从盾阵缝隙间伸出,严阵以待。蛮骑并未将这些刺猬阵放在眼中,呼啸纵马夺路狂奔,经过些散卒身边随手挥出马刀,惨叫声中带起一蓬鲜血。
蛮骑突围之时,祖逊的中军大部终于也疾行赶到,一个个刺猬阵缓缓并拢靠近,随着中军不断挥舞的令旗与激昂战鼓的节奏,渐渐围成厚重的半圆向蛮骑大部逼近。满菊此时正并骑在慕容身边看金戈铁马的史诗级真实战争大片,看得热血沸腾,心跳如擂,激动不已。
慕容突然脸色一变,厉声喝道:“都往林中退!藏好了!”战场中瞬息万变,被半围的蛮骑一时突不出步卒大阵,折了些兵马,突然转向朝看好戏的羯胡营们据守的方向狂奔而来。
满菊飞身下马,应令飞快地将阿达连拖带拽地往林中拉。此时避是来不及避开了,退也无处可退,来路敌人狂奔飞驰,去路正是敌骑逃窜的方向,林子后头不远却是宽不见对岸的雍河!他们躲在此处看戏本就是想躲开双方征战的血肉磨盘,保存自己的实力,谁知这蛮骑好死不死的阳关大道不走,却向这边的小马道逃来。三十骑想要对抗五千骑,纯属找死行为,自然只有躲为上策,只盼蛮骑逃命为上,不要计较边上的几十只无关紧要的小蚂蚁。
凝神屏息地随着慕容躲在一棵勉强能藏人的树后,满菊紧张地死死盯着林外的马道,眼神不小心往旁边推寅的方向溜了溜,刚才是以多欺少围殴蛮骑,现在却是被人快包饺子馅了,这莫非也是报应不爽?轻轻呸了一声自己的乌鸦嘴,小丫头悄悄摸了摸慕容的胸前,嗯,皮袄下的藤甲穿得好好的,刚想缩回手却被男人握住了。
慕容揽过满菊有些发颤的身子,轻轻在她耳边说:“别怕,我会护住你。”
嗯。满菊点点头,抽手紧紧握住了自己的开山刀。
乌云般的蛮骑大部像是被狂风席卷一般,呼啸而至,伴着轰隆隆的蹄声烟尘往这边的马道上急驰,经过羯胡部几十骑躲藏的小树林,奔往西北方向而去。满菊目送蛮骑大部远去,汗湿的手松了松,正想吁出口大气,却见百十来骑蛮骑转头又奔了回来,其中几骑经过树林之时放缓了脚步,探头张望几眼厉声呼喝,蛮骑竟都下马拔刀向林中围来。
“备战!”慕容大喝一声神色冷冽,抽刀上前将满菊护在身后,既已被发现又围拢过来,一战难免。想是蛮骑大部不屑为他们这些挡道的蝼蚁浪费逃命的时机,只派了一小部消除后路不大的威胁——这林子实在太小又疏,躲不了多少人。
号令之际,蛮人已围扑上来,毫无花哨的招势,双方都是挥刀猛斩,刀光闪烁之间,惨呼闷哼之声此起彼伏。三十几人要对战百十来人,即便有林木遮挡的地利,压力也十分大,更何况这些拓跋部的蛮骑个个高大精壮,也不知是吃了多少好肉喂出来的,力大招沉,片刻之间羯胡众人便已死伤好几个。
慕容一手长刀挥斩开合,另一手却持着满菊送的宝刀疾刺疾缩,仿佛毒蛇吐信,每一次出击便斩中敌人身上最薄弱的地方,瞬息之间血色染透了他的皮袄——敌人的血。
见此人难对付,十来人围住了慕容,男人左劈右挡,虽是刀锋如虹,渐也有些支撑不开,尤其他还时刻要注意护住背后的女人。满菊握着开山刀,背靠慕容,微躬起腿,全神贯注地瞪着前方怪叫着冲来的蛮男,心无旁鹜,默念着慕容和郡元翰教的刀诀,平刀要稳,疾斩如风……厉喝一声,运起一身蛮力,挥刀冲蛮男的长刀一撩,顿时将敌刀撩飞到半空中,转腕猛地剁下,眼前一片血色,便如她日日砍的木桩般断作了两截。
满菊的双手疾挥猛斩,心中竟是一片奇异之极的冷静,双眼紧盯着目标,挥刀,再挥刀!咄咄闷声连响,也不知有几个蛮胡被她斩于刀下,只记得自己背后靠着一堵温暖坚定的墙,彼此为对方挡住所有来自背后的杀机。不知厮杀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也许是几个世纪,小丫头只听得耳边欢声阵阵,有人高喊“缓兵来了!”有蛮胡的惊呼惨叫,然后身前的敌人消失了,不是倒下,就是飞奔而逃。
满菊僵直着手臂,两眼瞪得滚圆,突然之间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身子一软便往后倒去。一个温暖又再熟悉不过的怀抱接住了她,男人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四周一片狼嚎怪叫,男人在她耳边轻声说:“好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