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谁报仇?”宁宁望着他,“陈君砚也好,李秀兰也好,他们都已经死了……而我们还活着!”
“哈!”曲老大自嘲一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这样也能算活着?”
宁宁哑口无言。
“……你不要再说了。”他缓缓抬头,眼睛里烧着仇恨的火焰,“他们死了,他们的子子孙孙还在,我要等到他们来,我要复仇!谁也不能阻止我!”
“可是……”宁宁朝他伸出手。
“你也不能阻止我!”曲老大朝她大喝一声,喊完之后自己先楞了一下,然后手足无措道,“对不起,爸爸不是想吓你……”
“爸爸……”宁宁朝他走近一步。
他却慌慌张张的退了一步,伸手阻止她:“别过来,别过来……”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了,他抬起头,声音和神态重又恢复最初的淡漠,像风雨侵蚀过后的镇门石狮,像大火烧尽后留下来的残骸,冷冷对她说:“我不是你爸爸。客人,电影结束了,你该回家了。”
之后,无论宁宁怎么哭,怎么求,他都不再回应。
宁宁无奈,只能哭着离开,走到一半,忽然转身看着他。
“爸爸……我不是你真正的女儿。”她泪眼朦胧道,哽咽道,“可我曾经是曲宁儿,是你的女儿,我是真心……真心把你当成爸爸,也许世界是假的,可这份感情是真的!”
曲老大神色一动,却依旧不言不语。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苦笑道,“我很笨拙,智商不高,也不认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没什么本事……”
她缓缓握紧自己的手,软弱的手指头合并在一起,就变成了一个有力的拳头。
“……可我还是想试一试。”她抬头看着他,“我想试试……把你还有石头哥救出来。”
最后她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抹着眼泪,独自离开。
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眼前,曲老大才浑身颤抖起来,忽然啊的一声大叫,回头狠狠捶了一下人生电影院的大门。
他的拳头那么重,一拳下去足以打死一个人。
可锤在人生电影院的大门上,却像捶在水面上一样,只荡起了一丝波纹,波纹过后,水面复归平静。
不平静的,只有人。
宁宁坐上的士,回家的路上,拿出手机来,盯着屏幕看了半天,然后给闻雨发了条微信:“能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
问完以后,她吐出一口气,将手机按在胸口。这么晚了,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看见,看见了,也不知道对方肯不肯回。
下一秒,闻雨回讯息了。
闻雨:“什么事?”
宁宁写写删,删删写,最后发过去一条:“你哥哥真的死了吗?”
这一次,对方很久都没有回复。
求人不如求己,宁宁回到家里,打开电脑,开始疯狂的搜索有关石中棠的消息,说来奇怪,新闻里虽然都说他是自杀的,但具体是怎么自杀的却没有多提,一些媒体说他是开煤气自杀的,还有几个小报猜他是为情自杀。
情的对象是谁,众说纷纭,其中就有跟他搭了最后一场戏的尤灵。
尤灵……
宁宁的手指在鼠标上轻轻一点。
跳出来的是一段尤灵年轻时候的采访视频,采访时间是《画中人》播出以后,前面一大段被宁宁用快进拉过去了,最后停在主持人的一个问题上。
主持人笑着问:“《画中人》大获成功,被誉为十年来最好看的双女主戏,无论是殷红袖的狠辣,还是灵山公主的高贵都深入人心。”
尤灵笑着说:“谢谢。”
主持人:“在这部电影以前,很多人都叫你花瓶,哈哈,其实花瓶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我看着你的脸能多吃一碗饭啊。好了好了回到正题,能说说你是怎么突破演技,演绎出灵山公主这个经典角色的吗?”
尤灵:“其实我也不知道。”
不但主持人楞了,宁宁也楞了。
年代久远,画质模糊,但仍然可以看清尤灵脸上的迷惑,她说:“其实我一直都是按照平常那样演戏,但突然间有了感觉……就是那种,如有神助的感觉,所以一下子演得很好。”
主持人:“能具体说说吗?比如最后死别那场戏,你是怎么演的?”
“就是那么演的啊。”尤灵比划了一下最后一场戏,但只比划了个大概,在说到具体地方的时候,就停下来笑道,“哎呀,具体的我记不大清楚了。”
弹幕在喷她装纯,傻白甜,而宁宁却愣愣看着她,背上出了一片冷汗。
记忆是美好的,比如爸爸,记忆是苦涩的,比如石中棠,记忆也有可能是令人脊背发凉的,比如尤灵。
她的状况让宁宁想到了一些人,一些作者,一些画家,以及生活中的一些普通人,突然之间得到灵感,如有神助,写出了平时写不出的著作,画出了平时画不出的神作,做到了平时自己绝对做不到的事情。
这些人里,到底有多少人是因为灵感而爆发,有多少人是因为积累而爆发,还有多少人跟尤灵这样,旁人都说这事是他做的,他也深信这事是自己做的,但具体是怎么做到的,回忆起来却是一片模糊,支支吾吾说了半天也说不清楚,最后只能归于——如有神助。
“……呼……”宁宁忍不住向后一靠,将自己靠进椅子里,叮咚叮咚,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急忙掏出手机,看看是谁这么晚了还给她打电话。
对方的名字让她一楞。
闻雨。
电话又响了四声,宁宁按下接听键。
“喂。”她问。
闻宅,书房。
一排排书架靠墙而立,宛若沉静的侍卫,守护着一卷卷秘密。
“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扰你。”闻雨站在书架前,一只手拿着手机,另外一只手抱着手里的画册。
“没事没事。”宁宁笑了笑,然后小心翼翼问他,“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闻雨低头看着手里的画册,看着画册上的内容,“你明天有空吗?”
第二天,茶餐厅。
依然是那家他们认识的茶餐厅,依然是那天的钢琴师,弹奏的也依然是那天的《riverflosinyou》——《你永远流淌在我的记忆里》。
“不好意思。”宁宁在沙发椅上坐下,身体深深陷入到一片柔软当中,“我来晚了。”
“没关系。”闻雨依然是那副大理石天使的样子,高高在上,凛然而不可侵犯的感觉,“要喝点什么吗?”
“柠檬水,谢谢。”宁宁这次叫了一杯跟他不一样的。
一杯柠檬水,还有一杯牛奶上来了。
宁宁拿起水杯喝了一口,问:“这次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一本画本递到她面前。
看见那本熟悉的画本,宁宁眼皮子抽了一下,抬眼看看他:“这是?”
“昨天晚上的问题。”闻雨看着她,淡淡道,“你再问一遍。”
宁宁无言的盯了他许久。
“你哥哥真的死了吗?”最后,闻雨自己将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回答你,因为我突然发现,我没有办法清楚的回答你。”
他声音一沉,垂下眼眸道:“……这可真奇怪,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我想起来居然一片模糊?”
“也许是因为你那时候还小。”宁宁对他说。
“我连我小学时候的考试题都记得,没有理由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闻雨抬眼看了看她。
宁宁一噎,她沉默的转了转手里的杯子,忽然问:“那你还记得什么?”
“我记得我哥哥是开煤气自杀的,被人发现的时候,脸上还在笑。那个笑脸很怪,我从来没见他这样笑过,看起来像另外一个人,像一张硬生生套上去的面具,我一开始没有多想。”闻雨忽然打开画本,将画本转过来对着她,“直到我发现了这个。”
老旧的画本,有些泛黄的纸业,上面画着他在《画中人》剧组的素描。
画上的宁宁还没有成型,旁边的紫藤花跟柱子也都打了个轮廓,柱子背后,伸出一张若隐若现的面具——一张诡异的笑脸面具。
“宁宁,你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闻雨在画本后盯着她,探究她的目光,探究她的每一点表情变化,“你问我,剧组那段时间有没有出现过什么奇怪的人。”
宁宁的视线从画本上,移到他脸上。
四目相对,闻雨沉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不好了……
闻雨:“你是不是知道认识这个面具人?”
快停下……
闻雨突然抛下手里的画册,两只戴着白手套的手往桌子上一撑,上半身朝她的方向一压,双目深深凝视着她,问她:“这个面具人现在在哪?我要怎样才能找到他?”
宁宁愣愣看着他,因他此刻的目光而遍体生寒。
因为他此刻的眼神,实在是太像他的哥哥了。
拥有这种眼神的人,一定会拼命寻找那个地方,也一定会被那个地方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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