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清晨昏暗熹微的光芒看去,可以望见一只手,一只纤细白皙的手,很漂亮很精致,如同象牙雕琢而成,即使是上面绕着一缠缠绷带也完全掩盖不下这一只玉手的美感,反而其上渗出的细密汗珠,还有绷带上点点血斑更是渲染出几分别样的动人英气来。
正是这一只芊芊玉手,完成了方才那一幕说出去要震惊一村子人的惊艳表现。卧龙村穷乡僻壤,别的拿不出来,深山老林却是说多少有多少,有的是与山里畜生打交道的机会,村里面的男人大都是狩猎好手,他们靠着天生的神力,勇猛一些的甚至敢与林里那些黑瞎子野猪对着瞪眼,打断这样的木桩并非什么难事。所以每次村里的男人经过院子时,看到凌雪打桩,常笑话她这千娇百媚的小姐手上没有几斤几两的气力却要学他们那些糙汉子糟践自己,她不心疼自己那凝脂玉手,他们都替她感到心疼。只不过如今大不一样了,这样隔空破桩的功夫,却是他们一辈子都学不来的高技巧,真要让他们再次看到,莫说是笑话,只怕是要惊得下巴都掉下来不可。
凌雪凝望着此刻犹自悬空的玉手,轻轻活动了一下手上的关节,目光露着不可思议。
凝脉境九层,每层元气绕体都堪比百斤力量,九层便将近千斤之力。
眼下她这一拳落下,怕是没有两三百斤都收不住,不过她如今只是刚刚觉醒武魂,突破凝脉境一层,再加上这具弱不经风的娇柔身子,这怎么可能?而且更加令她感到难以置信的,是那隔空破桩的效果,这对于村里那些不明白修道为何物的村夫而言是高技巧,对于刚刚突破凝脉境一层的修士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件匪夷所思之事,因为这恐怕是江老口中所说的武技大成之象,只是武技要修到大成,就算是天赋之辈,也需要四五年如一日的艰辛才能做到,而她接触这龙虎拳不过一年半载的时间,更别提她今日才刚刚踏入修仙第一境凝脉境,这一切都透着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诡异。
说句实在话,能够突破仙凡瓶颈,进入凝脉境她已经感到喜出望外,甚至不敢奢望能有一拳百斤的标准,毕竟她也明白自己并非是那有修武天赋的修士,只不过如今突破后的第一次试探,却是给了她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完美答卷。
武魂。
骤然间心中闪电般划过一个最合理的解释。
她深吸了口气,眼观鼻鼻观心,内视体内出现的识海世界。只见黑蒙蒙之中,逐渐浮现出一把通体漆黑的细剑虚影,剑刃处流动着妖异的红色光芒,在剑柄处,还缠绕着一条一尺长的青蛇,蛇头在剑柄底下伸出,两道红莹在虚空中闪耀着,神识与其对视,便能感受到无穷的凶煞邪恶。
这是她两年如一日的打桩修炼,吃了不知道多少苦头,流了数不清鲜血汗水才终于在今天醒来的时候觉醒出的武魂。
一朝梦醒,阴阳颠倒。
今朝梦醒,龙蛇现世。
小蛇有几分像是这位大小姐记忆中的凌家蛟龙武魂,不过看上去却显然声势弱了不少,像是还未千年成蛟的青蛇,不过凌雪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失望,因为还有那一道熟悉到难以忘记的剑之虚影——这把剑如今也随着她穿越过来,正插在她那纤细蛮腰边上,前一世祖祠里那一把号称破尽千军镇压诸天妖魔的大凶古剑,破军剑。
剑不是寻常剑,蛇也不似寻常青蛇,武魂还是那传说中得天独厚的天骄修士才能够具备的双生武魂。
或许这便是所谓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前一世她二十几年挣扎拼搏一朝倾覆,而今不过短短一两年不闻窗外事的不要命修行,便换来了叩开这一扇掩藏着五彩斑斓仙侠世界的厚重大门的机会。
江老爷子在还能走动的时候,常常坐在门边,抽着几口旱烟,望着外面的白云飘渺的碧空,再看着与以前大为不同的大小姐,静静发呆。凌雪有一次修炼累了忍不住好奇问他修行界是什么样子,曾经凝脉境九层楼高的他没有多想,而是形象的用烟锅头画了两个圈,一大一小,大的覆盖小的,然后他指着小的圈子说小姐在这头,指着大圈子说他这个老不死的糟老头子就在这里头,最后轻轻敲了一下两个圈外面的无边沙土,感慨说道:“修行界是有着一个又一个门槛不同等级森严的大小围城,身在其中的辛酸苦辣,是福是祸,没人说得清楚,但围城外永远挤满踮起脚跟伸长脖子张望的继承人,凡人景仰凝脉境修士,殊不知被看作世外仙人的凝脉境修士不过才刚刚具备踮脚巴望外面那片浩淼世界的资格。”
凌雪如今便是推开了那一扇厚重仙门,成为了村里所谓的世外仙人,具备了张望外面那片五彩斑斓江湖的资格。
一朝凝脉,果然一切都大为不同,她不仅看到了她从来没有理解的广阔天空,还拥有了这蛇剑武魂觉醒后给她带来的天赋能力——五感通灵,慧根卓绝。
风声簌簌作响,不仅原来难以理解掌握的武技如今全然融会贯通,而且本应听不见的细微风吹草动,此刻也清晰可闻。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百米外急促的喘息声以及慌乱的脚步声,心下不禁好奇,原本手上已经摸到破军剑柄端,想要试试能不能将这一把两世都未能令其出鞘的利剑拔出,此刻却是悄然松开,好整以暇的等着来人。
没多久,一个晒得漆黑,唯有那张稚嫩面庞上还隐隐瞧出其清秀轮廓的十一岁大的小子推开门就撒开脚丫子跑了进来,看到凌雪先是一怔,似是察觉到了这个外貌娇媚却颇有男人硬气的阿姊与从前有了不同,不过他没有时间思索这么多,而是喘着粗气说道:“凌姐姐,大事不妙了!牛二阮三那俩吃里扒外的畜生带着外面的人进村了,听说还是天云第一武府的外门弟子!”
凌雪认出他,是村长吴鸿信的小儿二虎,平日最喜欢与自个儿亲近,听到他的话头,心中隐隐升起几分不妙,蹲下身来没好气说道:“先好好喘口气,再慢慢跟我说怎么回事。”
二虎双手放在膝上,弓着身子大口喘气,与凌雪大眼对小眼,不消一会儿,注意力便被蹲在面前的少女胸脯上鼓起的傲峰吸引住,在两人这个角度,他刚好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里面莹润如玉的诱人春色,早熟的他不禁嘴唇有些发干,直到被略微羞恼的凌雪没好气的赏了一个板栗才想起了正事,正色说道:“听我爹说,那外门弟子是天云武府的剑修,看上去衣冠楚楚的,不过越是这样的才越不是个东西。如今牛二阮三两人在前带路,三人气势汹汹,怕是要奔着你这里来,你不如先躲起来吧,怎么说你也是咱们卧龙村的村花,好白菜不能叫外人给拱了,我爹他肯定会尽量帮衬着点。”
凌雪听到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说话一套一套的,当即觉得不对劲,哼哼问道:“这些话都是你哥教你说的吧?”
二虎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还是没能瞒过凌雪,这位神仙般的姐姐似乎总有一种超过同龄人的成熟,很容易便能看穿自己的想法,挠挠头说道:“凌姐姐你还真是厉害,确实是我哥叫我给你说的。”
这小子的哥哥是村长的长子,名字与他弟弟吴二虎一样的朴实简单,叫做吴大柱。两年前的那个时候,凌雪刚刚从地球穿越过来,跟在江行远的身后,走进村长的屋子里好奇的东张西望,打量着其内简单朴素、寒碜贫穷但却充满家庭温暖气息的装饰,眼神之中没有城里经过的修士常有的不屑轻蔑,相反在眸中深处还有一种吴大柱看不明白也难以理解的神色——向往怀念,也就在那一刹那,一向不懂什么是男女之情的吴大柱忽然被这个与自己隔着一个世界那般遥远的高贵少女所迷住,从此总是喜欢偷偷的爬到树上偷看这个少女修炼练功,再之后发现了凌雪身上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英气的时候,这样的迷醉更是愈发无法自拔,常常会利用自己在村里的地位,用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帮助这一老一少。
凌雪对于吴大柱的情义心知肚明,轻声一叹,正想说什么,却是听见屋内忽然传出一声重重的咳嗽声音,当即神色一紧,快步走进屋内,只见里面一个瘦骨嶙峋的虚弱老人正倚靠在床边,面无血色,一头繁霜,令人见到第一面便想起了四个字——风烛残年。
她感到有些难受,不自觉的抿紧了嘴唇,走到这个两世里面唯一一个带给自己亲情温暖的老人身旁,拉起他那斑白的大手,轻声道:“江老,你怎么自个儿坐起来了。”
二虎方才的声音并不小,江老尽管此刻虚弱无比,不过根底却是还在的,方才刚清醒过来的时候,便听到二虎的话。
江行远努力在小姐面前挤出一丝笑容,小姐小时候经常哭着鼻子找他诉苦,他便会对她露出这样的笑容,然后小姐便会破涕为笑,可惜今天小姐并没有买账,他的笑容因此微微艰涩了几分,说道:“小姐,您快先离开这里,早些日子我便已经凿好了密道通往村子后头,原本是担心凌家的人寻来,如今也正好用上。”
凌雪只是恶狠狠的先瞪了二虎这大嗓门崽子一眼,后者还一脸茫然,她没再去管他,而是对床榻上的老人柔声说道:“江老,不要听二虎瞎说,你静心养病便好,太平盛世哪来这么多事端。”
江行远只是坚决的摇了摇头,直截说道:“小姐,您不必担心我,他们的目标是你,只要你躲起来,没找到你,他们也不会乱胡闹的。”
二虎这时候急忙附合道:“老爷子说的极是,凌姐姐你可快先离开,不然迟了可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屋内逐渐寂静下来,都在等着少女做出决定。
凌雪认真的看着江行远,对方只是一直柔和的回望着自己。
半晌,她深吸口气,说道:“我今天突破凝脉了。”
平地一声惊蛰。
二虎睁大眼睛看着凌雪,目瞪口呆,想不到这个神仙姐姐一般的娇柔凌姐姐还真鲤鱼跃过龙门,成了那村子里羡慕尊敬的世外仙人,左瞧瞧右瞅瞅,发现这道貌美的身影还真是愈发有了仙气凛然的飘渺之感。
江行远闻言一怔,随后仔细的查探了凌雪一番,忽然沙哑的笑了起来,带着七分惊喜三分欣慰,不过他仍旧没有因为凌雪的突破而改变注意,而是再次轻声说道:“小姐,听老奴的话,快去躲起来。”
声音很轻,不过却愈发的斩钉截铁。
凌雪不甘心的瞪着他,然而差不多该入土的慈祥老人的浑浊眸子中却是第一次没露出退让,她很想告诉他,她这个凝脉境一层与寻常的凝脉境一层不同,不过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而是咬唇点头。
她只能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哪怕她如今终于破境凝脉,但她根本不知道所谓的天云武府外事弟子有着多么强横的实力,未知的东西永远令人拿捏不定,尤其还是来自这样一个号称天云国第一武学圣地的修士,眼下这个决定无疑是最理智的。
密道在她闺房的一面不起眼的墙里面,江老没法起身,不过凌雪却第一眼就找到了机关的位置。
早在很早之前,江老便经常念叨着,说以后她要是遇上了什么应付不过来的麻烦,不要慌也不要着急哭,将梳妆台上胭脂盒的机关转开,一切便海阔天空了。
江行远膝下没有子女,从年轻的时候就当了世家门阀的奴才,一直到老都没有娶妻生子,他对待凌雪这从小被他看着长大的孤儿,就像是他自个儿的亲孙女一样,有什么事都惦念着她,陪她玩,逗她乐。而穿越过来装作失忆的凌雪,更是得到了内心自责愧疚的老人愈加无微不至的照顾,他想着趁着死之前多为小姐做一些,所以便有了如今这条通往十里村外的密道,没有人想得到他究竟要有怎样的意志力才凭借那日薄西山的身子,硬生生打通了这样一条后路。
说句实话,她在前一世从记事起便没感受过亲情温暖,更何况是这般深沉的舐犊之情。
这两年来一直喊着“江老,江老”的凌雪紧紧背靠着密道内那两个多月没有打理的铁门,伸出玉手用力抹了把眼眶,轻声道:“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