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右,这具尸体应该是被一刀致命的吧?”年语拿着只拍下女尸脸部的照片问莫海右。
“嗯,老师您为什么会这么认为?”莫海右反问。
此刻两个人坐在一张靠窗的桃花芯木桌子两头,莫海右手里端着茶杯,而年语正在研究神秘女尸的照片。
对于女尸大致的情况,莫海右的叙述并不完整,要判断女尸更精确的容貌和气质,这些显然是不够的。所以年语还在不断提问中。
“因为她脸上的表情。”年语呡了一口茶水淡定地说。
他这话让莫海右来了兴致,故意反驳老师说:“老师,我觉得无法用表情来判断,因为第一,她脸上完全被刀口覆盖了,皮肤的颜色、口鼻眼的形状,脸部轮廓甚至是眉骨、鼻骨都已经断裂,如何能看出表情?第二,就算您可以看到表情,尸体的致命伤并非在脸上,恐怕无法通过残缺的表情来判断是否是一刀致命吧!”
年语瞥了一样莫海右始终没有改变的表情,在心中轻叹一声:‘明明是个很爱玩的小子,非要装得这么冷酷,不知道调侃老头会被打脸吗!”
不过想归这么想,年语也同样不会将自己的心迹露在表面上,他说:“你还记得我曾经教过你吗?要将一张完全毁容的脸部恢复到原来一模一样确实不可能,但是,我们可以根据伤口的特征和形状来判断人脸部每一处细节和五官的位置。”
“是的。”
“你看她脸部的伤口边缘,全部都没有向外侧翻卷,就证明这些伤口是死后加上去的。而且肌理之间太过于干净了,连一丝凝结的血迹都没有,甚至伤及骨头的地方也没有任何血迹,这说明这个女人是死后很久才被加上这些伤口的。那么,这样的伤口基本不会变形。”
“这就像你在一条死去的鱼身上划出刀口,鱼本身肌肉已经不会因为疼痛而收缩,伤口也就不会产生变形,除非你把鱼放到火上去烤是一个道理。”
“可是老师,还有一个问题,现在是初夏,尸体死后超过三天以上,就会因为腐烂产生绿斑,时间再长的话会浮肿甚至巨大化,这具尸体已经死亡半个月以上了,虽然凶手将她置于福尔马林溶液中,表面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没有浸透到福尔马林溶液的内脏部分已经完全腐烂,我在验尸的时候,发现内脏没有一件是完好的,几乎都已经化成脓水了。”
“然后呢?”年语装作若无其事继续提问,但是心中已经在酝酿着某些事情该怎么跟莫海右开口。
“这具尸体并非一直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中,他的伤口确实是死后很久才加上去的,这一点您说得很对,但是在我们发现她的三天以前,她就被从防腐剂中拿出来了,而且一直抛尸在那栋屋子的密室里面,伤口也是那个时候加上去的。在这三天,具体来说应该是二天三夜的时间里面,尸体一直在密闭的空间里面,根本无法保证不产生变化。您又怎么判断伤口不会变形呢?”莫海右问。
“在放进罗雀屋之前尸体是不是一直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中,而且是细菌无法侵入的密闭状态呢?”
“是的,当时放在一间出租屋的墙壁后面,尸体被凶手用密封袋封在了福尔马林溶液中,再套上一层麻袋。说来也凑巧,掩盖尸体的出租屋墙壁与小区垃圾中转站的后墙紧靠在一起,中间只有一人之隔,正好可以卡住装尸体的袋子,而且,垃圾中转站的屋檐完全挡住了雨水,所以尸体运上山之前被保存得很好。
“凶手隐藏尸体的时候袋子有没有无意间弄破?我是说很小的不容易被发现的破损。”
“有,不过我们只找到了外层的麻袋碎片,内层的密封袋没有找到。但是,我们发现麻袋和墙壁夹层之间有浓重的福尔马林味道,因此推断内层密封袋应该也有小小的破损,导致福尔马林溶液挥发出来。”
“难道就不可能是凶手故意在麻袋与密封袋之间也喷洒了福尔马林溶液吗?”
“不可能,墙壁夹层中的福尔马林溶液味道非常浓,您知道,房屋与房屋之间再怎么狭小的空间都不可能是完全密闭的如果只是喷洒在袋子外侧,近半个月的时间,福尔马林溶液早就挥发干净了。所以一定是里层的密封袋也破损了,而口子非常小,可能只是磨损了一点点,福尔马林溶液不停挥发出来并囤积在两层袋子之间,才会有那么浓的味道。”
“这样说来,你们可以肯定尸体在运到L山之前,至少体外一直处于完全防腐的状态中喽。”
“是的。”
“那么罗雀屋中呢?密室是一个什么状态?”
“空气完全不流通。”
简单的一句话完全迎合年语的心意,他不需要再问下去了,直接就开始叙述自己的想法。
“那么,我老头子总结几点,你看对不对。第一,尸体长时间完全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之中,溶液已经渗入皮下组织,所以在离开防腐液一段时间之后,表皮层、真皮层包括脂肪层还能保持不腐烂。”
“第二,尸体带上L山之后,很快就被投入到密室中,间隔时间不会超过12个小时,所以在尸体外壳还没有来得及腐烂的时候,就进入了一个完全真空的状态,细菌无法滋生,等于是又处于‘保鲜’状态中了。”
“第三,尸体的内脏没有浸透到福尔马林溶液,而且本身人死亡的时候,体内就还存留有一部分空气。所以尸体在上山之前还处于防腐状态中的时候,内脏就开始慢慢被腐蚀了,但是速度很慢,因为没有外界的空气辅助,细菌滋长自然也会放缓。上山之后,有一段时间在户外,导致尸体身体内部蓄足空气,内脏器官加速腐烂,就算是进入了密室,也无法阻止进一步腐化。”
“老师,说得太好了,您已经完全可以胜任半个法医了。”莫海右表示赞扬,不过‘半个法医’四个字让年语有点不爽,斜眼看着他。
“那还有半个呢?”
放下茶杯,莫海右看了看表,时间已经是5月8日下午三点多,他一边回答年语的话,一边揣度老师要什么时候告诉自己真话。
“还有半个就是国内最好的容貌修复大师。”
“那你的意思是我当法医或者容貌修复师都只是半吊子喽?”年语刻意回避正题。
“老师,您还是直接告诉我,我对这具女尸面部的复原究竟差了哪里吧!时间不容许我们再拖延了,多等待一秒,罗意凡就会多一分危险。”莫海右说出了心中所想,冷静锐利的眼眸直盯着自己的老师年语。
“他很聪明……”
“但是贩毒份子是穷凶极恶的。”
“他……好吧,我也就不瞒你了,事实上老头子我也一直在担心Roy,不过,我声明啊!不是像你那样的担心,我只是担心自己会断了养老钱所以才没有遵守Roy的安排,你之后可不能出卖我老头子,知道没有!”
年语的解释让莫海右觉得他这个老师真的是越老越像孩子了。不和老师计较,莫海右说:“您赶紧说说正题吧。”
“好吧,”年语清了清嗓子,接上话头:“我刚才就说了,可以根据伤口的特征和形状来判断人脸部每一处细节和五官的位置,这一点我想你没有忘记,从你还原的女尸脸部就可以看出来,但是你忽略了女尸的心情,也就是我所说的表情的含义。”
“既然已经证明了女尸外表并没有因为腐烂而变形,那么我们就可以将她定性为至少保持了80%以上的原始体态。在这个基础上,你对女尸脸部的还原基本是到位的,但是,你不善于感性思维,尤其是对女人内心的揣度。”
“这个女人虽然眼珠都已经没有了,但是从她眼眶上的伤口形状可以看出,她死的时候是处于一种很平静的状态,甚至有些微微的笑意。这一点,你还原的女子脸部也可以看出来,为什么一个人被杀之前还会如此平静,你想过没有?”
“那是因为她并不认为凶手会杀她。”
“还有呢?”
“她可能和凶手是朋友。”
“还有。”
“……”
“所以说嘛,老头子我总是催你快点交一个女朋友还是对的嘛!”年语一脸‘慈祥’地说:“她这不完全是平静的表情,是一种被对方表白时的羞涩表情,你把它当作平静毫无波澜的表情来处理的话,还原出来的脸部自然会感觉有一些违和。”
“您为何会认为这具女尸的表情是羞涩呢?”莫海右还是不太明白。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老头子我先要否定你刚才的一个说法,这个女人绝不可能与凶手是朋友。因为如果是朋友或者认识很久的话,她绝不可能是这种表情,而会表现得更加放松,更加随意。”
“你自己看这张还原照片上的脸部,除去平静的部分,有没有感觉到一种似有若无的紧张感?这说明女人与凶手之前并不认识,同时这个女人的性格应该是腼腆和内向的。我换一种说法,海右你对于感情问题上的态度其实和这个女人差不多,只是你们处理方式不一样而已。”
“现在你把自己代入当事人的角色,我来问你几个问题,你不要思考,告诉我第一时间想到的答案就可以了。”
“……好吧。”莫海右想了想,还是做出了肯定的答复。
“好,那我们就开始。第一个问题,如果你遇到一个完全陌生,没有见过面的人约你出去表白,你会去吗?”
“不会。”
“第二,如果他追求了你一段时间,事无巨细,样样周到,然后再约你出去表白,你会去吗?”
“……我想不会。”
“第三,如果他隐瞒自己的身份,一直关注着你,又或者连自己的容貌也没有让你看见,只是一直围绕着你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一段时间之后,你发现你周围似乎有一个神秘人出没,却无法掌握他的动向,你会怎么做?”
“想办法驱逐他。”
“好,当你想了办法驱逐他的时候,却突然在行动之前收到表白的信件和礼物,在这个问题上,你必须把自己想象成是一个缺少关心的人,而他给的礼物又是你特别想要或者特别能勾起你感情的东西,你会怎么做?还会继续‘残忍’地驱逐他吗?”
“……我想不会。”
“第四,你等了一段时间,想看看他究竟要干什么,在这段时间里面,你每周或者每个月都会收到他送来的爱情礼物,这段时间里,你会是什么心情?”
“我会越来越想知道他的真面目,”莫海右这一次回答得非常干脆,他不等年语继续提问,自顾自往下说:“老师,我明白了,凶手想吊起被害者的好奇心,然后一步一步将他约进自己事先设好的圈套里面,被害者以为凶手会向她表白,虽然还很犹豫自己是不是要接受,但是好奇心促使被害者一定要去看看这个表白的人是谁,要不然的话她就会寝食难安。”
“凶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而见面当天,凶手为了让被害者掉以轻心,真的准备了表白的场面,当被害者羞涩低下头去的时候,凶手出其不意出手杀人,所以平静羞涩的表情保留在了被害者脸上。这一就是您会判断被害者是一刀毙命的理由。而我忽略地就是她的内心情感,所以还原的脸部才会不尽如人意。”
“其实我早该想到这些,一开始我们的调查方向就是从与凶手完全陌生的外地女子入手,性格也和您形容的相差无几。我回去之后会重新对女尸进行还原,打印出照片来再次让您过目。”
“海右,我说这些的意思不是要帮助你推理案情,以你的智慧,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老师,感情因素虽然对于容貌复原术是不可或缺的,但是在查案的时候必须分清界限,罗意凡太过于感情用事了,这会给他自身和他的家庭带来危险。我明白您的意思,我是一个刑警,我绝不能让感情凌驾于法律之上。”
“没有人会把感情凌驾于法律之上,海右,法并不是不能容情,对待罪恶我们自然不能有丝毫私心,但是对待被罪恶祸害,导致自身也陷入泥潭的人呢?”年语说到这里,眼中闪现出一丝哀怜。
“老师,您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那我就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年语说到这里,把罗意凡与可可的故事详细讲给了莫海右听,并且给莫海右看了一封短信,是罗意凡昨晚发送过来的,短信里讲述了可可与梁小美的故事,还有可可提供的写有下线名字的账本照片。
然后年语问莫海右:“对于这样的特殊受害者,如果她们诚心悔过,接受法律的一切安排,法可以容情吗?”
“……”
没有言语,莫海右低头看着罗意凡发过来的短信,很久很久,久到年语觉得他似乎不会再开口的时候,莫海右突然说:“老师,为什么你们总是可以改变我?母亲走后,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改变了。”
“因为爱依然在你心中。”
“好吧,老师,我会帮助她的,罗意凡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