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风对面看着黄靖捻子沉思,忽笑道,“前些时日在州衙与蔡大人同事,稍有空闲便要拉上我与他手谈一局。”
“噢,老蔡也下棋么,他的棋艺如何?”共事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蔡高岭摸过棋子,黄靖有些惊讶。
“嘿嘿,蔡大人的棋艺很高咧。”李长风笑道“弈棋虽然是淫奇小技,但也能从中看出一个人的性情修养。”
“那是自然,不光下棋,连饮酒也能体现出来。”还在思索棋步的黄靖随口应道,忽然意识到李长风好像话里有话,遂抬起头,笑道:“你且说说,老蔡的棋品是怎样的。”
“与蔡大人下棋算得上是个苦差事。”李长风斟酌着用词,委婉着说:“赢了兴高采烈,输了便有些急了,硬夺回几十子再战•••••••”
“这般赖皮,倒有些像我的格调。”黄靖笑道:“输打赢要,莫非你也依着他不成?”
“没办法不依!”李长风苦笑“不然不依不饶的让你耳根子不得清净。”
黄靖的心思跑偏,不在棋坪上了,索性“哗啦”将手中棋子扔回了棋钵里,正了正颜容道:“说起老蔡,倒有一句话闷在心里有些日子了。我看他自打领了古望、杨天王等几路亲兵营队以后,就日益倨傲起来。我见过他给韩大人递上的名刺,居然用上的是大人表字,全没有了礼仪章程。”
李长风微微叹了口气:“大人还不知道。前日回到州府衙门,恰逢蔡大人也在。一同用饭时,他便当着韩大人面前,说了些皮里阳秋的话,言语中把北安固有的州兵狠狠贬低了一通,倒是他那几营的将士勇猛无匹,———俨然是夸自家孩子的口吻。”
“哦。”黄靖神情一凝,“老蔡也太口无遮拦了些,这要是传出去,颇不利团结呀。韩大人没有听出来?”
“韩大人何等的智慧,岂会听不明白?————”
黄大人伸长身子,把手捂住嘴重重咳了几下,才缓和了情绪。见李长风担心地看过来,就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关系,接着说:“此事再不能与别人谈起了,今后在两位大人间要多做些缓颊,莫要让他二人生了隔阂,否则便与大事不利了。”
“是!”李长风点头应允,这话题议得二人也阑珊了,下棋的心情荡然无存,不待终局便歇了手。
让他们做梦也不曾想到的是,就在两个人与方寸棋坪间争锋斗狠的时候,兵败鸳鸯泺的天祚帝终于无法忍受颠沛之苦了,收拾起残军,却选了个最不合适的时间,贸然出了夹山南下武州试图收复山西失地。也是哀兵血勇,初时还真能一路势如破竹,偶有凯歌传出。
其时,都统西南、西北两路金国兵马的老将宗翰,正率领偏师活动在北安、泽兴的周边地区,刚与完颜娄室、徒单绰里合兵,大败了奚王萧霞末。但是突然间有了门地、上岗等几役的失利、悍将完颜洪的被擒,这着实让宗翰大元帅犯了计较。他老与谋略,计算过得失之后认为,现在的韩可孤武威日盛,正在风头劲足之时。如果此刻强行攻打北安州,韩可孤占着主场优势,从气势上就先压了自己一头,又有油火箭助阵,无疑是去虎口里拔牙。最终的战争结果一定会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自己不愿意做。此非不敢,而是不能。通观金辽战争大势,如今正处在微妙之时,韩可孤在大辽算得上是有数几个旗帜性人物之一,此战一旦败给了他,损了自己的一世威名事小,如果让胜利刺激得抗金势力气势如虹起来,就不利与灭辽大局了。
恰在此时,完颜希尹在出兵经略近地时俘获了辽国护卫耶律习泥烈,得知天祚帝所领之军虽然声势浩大,其实经过几次小胜以后,骄气又起,血性已去。兵马羸弱,不可用。兹事体大,宗翰遂果断放弃对北安州的威胁,即刻请完颜杲与其共同出兵进击,途中遭遇天祚帝部。两军交战,天祚帝哪里会是浸淫战场一生,经验丰富老道的宗翰对手。对阵不几时便大败了,部下死降无数。落荒而逃的天祚帝无奈之下只好经天德军过沙漠,向西逃窜,途次绝粮,御寒无具,难有憩寐之所。惟啮冰雪济饥,颇多辛苦。好容易逃到了应州,可是祸不单行,尚不及歇息便被追赶而来的金将完颜娄室俘获了。
乍闻消息,韩可孤悲愤交加。曾几何时,宋国徽、钦二帝便是为金所掳。而今吾皇天祚帝又重蹈了覆辙,这是齐天大的耻辱啊!为人臣子,现在却只能把这泼天大恨郁积在心里,无所作为。他不由得想起南朝岳飞的那首满江红“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可大辽百姓的天阙又在哪里呢?
这才真是塌了天了,一府的官员百姓都在诚惶诚恐之中,皇上遭俘,国家就没了主心骨,韩可孤也是彷徨不已,对大辽今后的政治走向,难以明确。
又传来消息,相对而言勉强算是个喜讯。帝后萧夺里懒一路跟随天祚帝,受尽万般苦难,侥幸逃出生天以后,决定痛定思痛,欲以帝后之身摄理国政,挽大辽出水火。
国不可一日无主,现在正需要一个具备相应身份的人出来主持大局。懿旨一出,便有不少臣子响应。娘娘再打悲情牌,哭诉妇道人家又是新守活寡,执国之重器殊为不易,又使得许多镇边将帅的同情心泛滥。一时间,身边聚集起了一众文武大臣,一个战时流亡在外的临时小朝廷就这样应运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