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风探得蔡大人行处,匆匆寻来。见到素来讲究装容仪表的蔡高岭衣衫虽然还算齐整,前襟上也少见的粘了不少污渍,胡子拉碴的乱糟糟揉作一团,兵士们每日只一顿米汤充饥,着实可怜。如此窘状,李长风心中颇为难受,好朋友此时此景下见面,恍如隔了几世,相对唏嘘。赶紧着人排办伙食,让大家饱餐一顿,再从他辖中古望、杨天王各部抽出三百人马充实进来,稍壮了军容。也幸亏有了这几百兵丁做基础,蔡高岭十几日间便在四方乡下逃荒避难的人群里募到青壮一千余人,算是又组建起了傍身班底。
更可喜的是,在黄花岭降金的总兵马天翔,因为不满金人不公正的待遇,悍然再叛,被金兵擒下乱刀分了尸,其他兵众流落在外的都被蔡高岭派出自己的中军官成子耀等人招聚了起来,那些将士如同没了奶的孩儿又见到了亲娘,自是喜不自胜,一时所归的又有了一千余众,并且衣甲装束周全,武器兵械齐整。
如此,蔡高领标下又多出两千人马,加下古欲等原有的,便逾万了,军声日渐振起。虽然有一些是未经过战阵厮杀的人,韩可孤看后仍颇感宽慰,心中充斥着对蔡高岭能力的赞誉。
虽然天热的人烦闷,但此时的韩可孤却有一番爽意在心头。他唤过萧狗子替自己牵过马缰缓缓而行,稳坐在鞍子上假寐,可太阳晃得人犯困,却又睡不着,脑袋中全是蔡高岭以赢弱之躯,在腥风血雨中来回奔波的情形。难以想象如此文弱的躯体,竟裹着的是一团熊熊之火、一腔浩然正气。
随着马背上的颠簸,韩可孤正默默感慨之时,忽然迎面一阵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老远儿的骑马之人便喊“韩大人------”至面前,翻身下马,侧立到路边向着韩可孤行礼道:
“宫中有内使官奉旨待宣,请大人速归。”
心中惊疑难定,也不知朝廷里又出了什么变故。韩可孤知道多想无益,脚上镫子一磕:“走。”
一路的疾奔,回到驻扎之地,才知道内宫来的使官是一位唤作李福的老太监,此行是为颁传皇后娘娘对韩可孤的嘉勉。韩可孤闻说,这才把一颗心落到了肚子里,赶快安排人布置香案,带着同在的下属官员,行大礼跪听懿旨。果然是对他经历艰辛,勤勉王事表示慰劳诫勉。宣旨仪式结束,韩可孤起身向李福道谢,说了几句辛苦客气的场面话,待属下众人陆续退了出去,李内使才从诸多的赐物中拿过一个描红的鎏金食盒,双手递给韩可孤。
“这是皇后娘娘单独赐给韩大人的。”
韩可孤躬身再谢娘娘恩典,恭敬地双手接过,放在案上。
李福笑道:“来时娘娘吩咐,见到韩大人即请开盒。”
韩可孤打开盒盖,见匣子中是十几只花色各异的小点心,精致小巧。饶是见多识广,也不觉赞美几句。
“这是娘娘亲手庖制的。”李内使含笑说道。
“皇后娘娘恩泽浩荡,臣可孤感激涕零,烦请公公回宫后在娘娘面前代为叩谢。”
“自然。”李福近前指了指食盒,道:“请大人品尝。”
“娘娘御宠,当于三军共沐恩泽,臣岂敢独沾。”
李内使翘起兰花指捏出一只莲瓣状的倮子,尖着嗓子道:“好歹请大人尝上一口,老奴才好回宫复旨。”
看着李福急迫又有些惮惮惊惊的表情,韩可孤心中一动,连忙把倮子接过手来,拿捏之下感觉松软的瓣芯部分突兀的有些发硬,抬头望向李福,见他点头,便轻轻从中间掰开来,果然倮馅中藏裹着个卷得极细的纸团,展开读了,顿时脸色陡变。
“朝事危急,卿速救驾。”八个字极小,却让人感觉怵然惊心,韩可孤吃惊地抬眼望向李内使,见他正左右环顾观望,顿时明白,连忙道:
“请公公放心说话。”
李福坐回客椅,轻轻吐出“刘升”两个字,见韩可孤侧耳倾听,稍提起些声音接着道:
“如今的内庭之中皆是其党,骄横跋扈得不可言了。”对此,韩可孤已有耳闻,沉重的点了点头。
“前些日子,他上折子请封他的党羽亲信王恩重几人,受到右都御史陈天雷的驳斥,竟当着娘娘和文武群臣的面挥拳殴打,把个陈大人打得头青面肿,鲜血淌得满脸-----”
“就无人喝止?”韩可孤惊愕的问。
“谁有如此的大胆。积威日久,许多的大人都被吓得发抖呢!”李福苦笑连连。
韩可孤被气得牙关咬碎,李福接着说道:
“朝野上下,也许他只惧一些韩大人您了,不敢容纳,几次上疏要求将韩大人解除兵权,改任其他的闲职------”想到自己目前的境况,韩可孤苦笑,“如今的可孤又何尝有兵权可夺———,但不知娘娘是否准了。”
娘娘虽然贵为国母,千万人之上,但终是一介妇道人家,扛不住刘升的淫威也在情理之中。
“怎么可能?”李福到底是娘娘的贴心之人,见有质疑,声音立时尖利了许多:“娘娘虽然畏惧那贼子几分,但也知道大人是朝廷柱石,如何能自毁长城!”
韩可孤听了,摇头苦笑不已。到如此的境地,自觉愧对朝廷、娘娘的赏识。
李福忽然立起身,来到韩可孤身旁,附耳道:“近日竟公然宣讲天不可一日无主,言语间有立梁王的意思。”
梁王,即是天祚帝的次子耶律雅里,韩可孤与朝中重臣多有交好,自然知道这位皇子底细。他性宽大,恶诛杀。纵逸怠惰,凡玩乐之戏无一不好,尤喜游猎,击鞠。
韩可孤闻言大惊,“哦---,难怪娘娘如此急切。”
“正是。”李福忽跪倒面前:“娘娘盼大人心切,务必请大人尽快搭救。”
韩可孤忙忙搀扶起来,连声答应。又与李福了解些朝中情况,随后安排人送去歇息。自己独坐守着烛灯,手中来回翻转那一页窄窄小小的纸条,头脑飞快地运转,思索着应对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