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主张我
们可以认识到这些假定为真。他的论点现在变得跟康德的立场一样,即如果
我们打算承认我们在日常生活中都承认的那些关于未经验到的事件的推论,
我们就必须承认这些假定。另外,他认为物体只是知觉的外界原因,是经过
推论才被我们认识到的,因此我们一点也不知道物体的固有性质。这一点又
和康德的说法相近。
在罗素的整个哲学发展中,他一直在追求着确定性。他在晚年却不得不
承认确定性的获得比他所希望的要困难得多。他在《人类的知炽》最后一页
却作出这个令人沮丧的结论:“全部人类知识都是不确定的、不精确的和不
全面的。”但是尽可能接近确定性却决定了他关于认识以及世界性质的想法。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一直从事把知识分析为不存在任何疑问的成分。即使
他不得不承认进行超过直接与件范围的推论无可避免,他还是把这类推论缩
小到最小限度。
罗素曾是一个逻辑原子主义者,一直认为世界是由原子事实所构成。但
是他在《人类的知识》一书中这一立场有了新的发展。表示一件原子事实的
原子命题如“这是红的”中的“这”字指的是某一特体(particular)。特
体曾被认为是具有各种性质的东西,即性质所依附的基础。后来罗素相信并
没有经验上的理由可以假定这样一种东西存在。在感觉经验中,人们觉察到
许多性质和性质之间的相互关系,但却觉察不到某种具有各种性质的东两。
性质的负载者原来不过是表示原子事实的句子的主语。罗素的最后看法是,
性质的主体只是由共现的性质集合组成的结构。按照这种看法,“东西”被
“性质束”所代替,性质本身成了构成世界的最后特体。罗素这样做的结果
就是按照贝克莱的办法,把常识中的事物当作性质的集合,而这些性质则由
一种叫作“共现”的关系结合起来。
罗素的目的一直是替公认的信念找寻理由,不管这些信念属于数学、自
然科学、社会科学和常识当中哪一个领域。他的方法永远是从坚实可靠、不
容置疑的命题出发,并以此为基础,用最少量的假定重建知识的大厦。使用
这种方法的结果就是他通常采取分析的方式为信念提供合理根据,从而推动
了当代哲学中的分析运动。在这一方面,以及在他刚健、优美的文体上,他
都继承了英国经验主义的传统,成为二十世纪这派哲学的代表人物。
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
出版说明
我馆历来重视移译世界各国学术名著。从五十年代起,更致力于翻译出
版马究思主义诞生以前的古典学术著作,同时适当介绍当代具有定评的各派
代表作品。幸赖著译界鼎力襄助,三十年来印行不下三百余种。我们确信只
有用人类创造的全部知识财富来丰富自己的头脑,才能够建成现代化的社会
主义社会。这些书籍所蕴藏的思想财富和学术价值,为学人所熟知,毋需赘
述。这些译本过去以单行本印行,难见系统,汇编为丛书,才能相得益彰,
蔚为大观,既便于研读查考,又利于文化积累。为此,我们从1981 年至1986
年先后分四辑印行了名著二百种。今后在积累单本著作的基础上将陆续以名
著版印行。由于采用原纸型,译文未能重新校订,体例也不完全统一,凡是
原来译本可用的序跋,都一仍其旧,个别序跋予以订正或删除。读书界完全
懂得要用正确的分析态度去研读这些著作,汲取其对我有用的精华,剔除其
不合时宜的糟粕,这一点也无需我们多说。希望海内外读书界、著译界给我
们批评、建议,帮助我们把这套丛书出好。
商务印书馆编辑部
1987 年2 月
第一部分科学的世界
第一章个人的知识与社会的知识
科学知识的目的在于去掉一切个人的因素,说出人类集体智慧的发现。
在这一章里我要讨论一下科学知识在达到这项目的上获得了几分成功,和为
了达到最大限度的成功而必须牺牲掉的个人知识因素。
整个社会的知识和单独个人的知识比起来,一方面可以说多,另一方面
也可以说少:就整个社会所搜集的知识总量来说,社会的知识包括百科全书
的全部内容和学术团体会报的全部文献,但是关于构成个人生活的特殊色调
和纹理的那些温暖而亲切的事物,它却一无所知。如果有个人说:“我没法
说出我看到布痕瓦尔德①所感到的恐怖”,或者“我没法用语言表达我过了多
年的集中营生活之后重见大海所感到的快乐”,这时他是在说一件千真万确
的事实;他从亲身经验所得到的知识是那些与他经验不同的人所没有的,这
种知识并不是用语言可以完全表达出来的。一个运用语言文字的能手可能在
敏感的读者心中创造一种与他自己相差不多的心境;可是如果他用的是科学
的方法,那么他的经验之流就会烟消云散,永远消失。
语言,这个我们借以表达科学知识的唯一工具,在其起源及其主要功用
方面,基本上是社会性的。固然数学家乘船遇险漂到荒岛,他很可能掏出随
身带的笔记本和铅笔,用数学语言做一些演算,来消磨这种难受的寂寞;同
样,人们记日记也完全是为了自己看的。再就日常生活中更常见的事来说,
大多数人也是通过语言进行内心思维活动的。可是语言的主要目的毕竟还是
传达思想,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语言就必须是大家公用的语言,而不是说话
人独创的一套自家语言。其结果就是在把思想翻译成语言的过程中,每个人
经验中最具个人特点的东西几乎都失掉了。此外,就连语言的共同性本身在
很大程度上也是一个错觉。某种形式的一句活通常可以为适当的听者一致认
为对或是错,但是这句话的意义对于所有的听者来说却并不相同。影响不到
一句话的真或伪的那些意义上的差别,通常在实际生活中没有什么重要意
义,因而被我们忽略掉,结果使得我们认为个人的世界与公共的世界非常相
似,这种相似远远超过了实际的情况。
研究一下学习语言的过程,我们就会很容易证明这一点。理解一下词的
意义有两种方法:一种是通过别的词给它下定义,这样的定义叫作文字的定
义;另一种是通过让人经常当着一个词所指的物体听到这个词,这样的定义
叫作实指的定义。显然开始只能使用实指的定义,因为文字的定义要是假定
一个人已经认识用来下定义的那些词。你可以通过文字的定义懂得五边形是
具有五条边的平面图形,可是小孩子却从来不是用这种方法学会那些常用的
词的,例如“雨”、“太阳”、“午饭”或“床”等。这些词是通过小孩子
看着我们要说的东西,由我们用加重语气读出相应的词让他们学会的。所以
小孩子对于一个词的意义的理解要受他个人经验的影响,要受他的环境和感
觉系统的决定。一个经常看到毛毛细雨的小孩和一个只见过热带倾盆大雨的
小孩,对于同一个“雨”字的意义会有不同的理解。一个近视眼的小孩和一
个远视眼的小孩对于同一个“床”字也会有着不同的意象。
①
布痕瓦尔德(Bucbenwald),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纳粹德国最大集中营之一。——译者
不错,教育力求把语言变成不带一点个人因素的东西,并且获得了某种
程度上的成功。“雨”不再是大家都熟悉的那种现象,而成了“从云块落到
地面的水点”,“水”不再是把你弄湿的那种东西,而成了H2O。关于氢和
氧,我们必须牢牢记住它们的文字的定义;至于你是否理解这些定义倒无关
紧要。一个人所受的教育越高,文字的世界和感官的世界的距离也就越大;
你学会怎样正确使用文字,正象你学会拉小提琴一样;你终于成了一个运用
文字的能手,熟练到连文字还有其意义这一点也丢在脑后了。这时你已经成
了一个只具有社会性的人,连藏在你心头深处的思想也适合刊载在百科全书
上了。但是你却再也没有希望作一个诗人,如果你想谈情说爱,你会发现你
说的那种不带一点个人色调的语言很难引起你所希望引起的那种感情。你为
了传达而牺牲了表达,结果你所传达的最后只能是既抽象而又干燥无味的东
西。
我们越是接近逻辑上的完全抽象,不同的人在理解一个词的意义上所出
现的无法避免的差别也就越小。这一点是很重要的。没有理由认为两个受过
适当教育的人在理解“3481”这个数字的意义上会有什么不同。对于两个逻
辑学家来说,“或”和“不”可以有完全相同的意义。纯粹数学自始至终都
在使用能够为大家所公认、不带一点个人因素的概念。这是因为数学概念中
没有从感官得来的东西,而感宫乃是形成个人世界的门户。人体是一件反应
灵敏的记录器,不断传进来自外界的消息;传到一个人体的消息绝不会和传
到另一个人体的消息完全一样,尽管实际生活和社会的需要让我们学会不去
理会两个邻近的人在知觉结果方面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