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物理学的建立上,我们特别强
调知觉知识的时宜方面,这是知觉知识中最抽象和最接近逻辑和数学的一个
方面。我们这样做是为了要做到让概念成为大家共同理解的东西,把可以传
达的都传达出来,不能传达的就听其沉没到黑暗朦陇中去。
可是人类所理解的空间和时间,实际并不象科学所说的那样不带一点个
人的因素。在神学家的心目中,上帝超然地对全部时间和空间一览无遗;科
学在模仿这种非片面性的努力上获得了一些表面上的成功,但是这种成功有
一部分实在是我们的错觉。人类与神学家的上帝不同:人类的时间和空间总
有个“此时”和“此地”。凡是属于此时此地的事物都是清晰分明的,事物
越是遥远就越变得模糊不清。我们对于一个事件的全部知识都是从一个时空
中心向外辐射出去的,这个中心就是此时此地我们所占有的这块小小的领
域。“此地”是个意义含糊的字眼:天文学中的宇宙论可以把银河系当作“此
地”,在研究银河系时“此地”指的是太阳系,在研究太阳系时“此地”指
的是地球,在地理上“此地”指的是我们居住的城市或地区,在感觉的生理
研究上“此地”指的是与身体其它部分相对而言的脑子。大的“此地”总是
以小的“此地”作为它的部分的;一切“此地”都包含说话人的脑子或者脑
子的一部分。至于“此时”,情况也相仿。
科学素以消除“此时”和“此地”为本身的目标。对于地球表面发生的
某个事件,我们要指出它的经纬度和日期,借以确定它在时空簇中的位置。
我们已经发展了一种技术,它可以保证所有具有精密仪器的精确观察者在经
纬度和日期上会得出相同的数字。结果只要我们满足于这些数字,不去深究
它们的意义,那么这些数字就不会再有任何个人的因素。在我们人为地把格
林成治的经度和赤道的纬度规定为零度之后,其它地方的经纬度也就随着确
定下来。但是什么是“格林威治”?这类名词原是不该在完整的宇宙概观中
出现的,它的定义并不是数学上的定义。如果想给“格林威治”下定义,最
好的办法是把一个人带到格林威治,并对他说“这里就是格林威治”。如果
另外某个人已经确定了你所在的地方的经纬度,那么你就可以用格林成洽相
对于这个地方的经纬度来给格林威治下定义;举例说,格林威治位于纽约以
东多少度和以北多少度。但是这样仍然逃避不开“此地”这个概念,“此地”
在这里指的是纽约而不是格林威冶。
此外,通过经纬度来给格林威治或纽约下定义本身就很荒谬。格林威治
是个实有其地并且住有居民的地方,这里有些建筑在确定以格林威治的经度
作起算点之前就已经有了。自然你可以对格林威治作一番描写,可是你总会
碰上具有同样特点的其它城镇。如果你要让你的描写一定指格林威治,唯一
的办法是说出它和另外某个地方的关系,比方说它在泰晤士河伦敦桥下游若
干哩。可是这样你又得给“伦敦桥”下定义。迟早你还是免不了要把某个地
方定义为“此地”,而这却是一个以自己为中心的定义,因为所说的那个地
方并不是每个人所公认的“此地”。可能有一个逃避开这个结论的办法;以
后我们还要讨论这个问题。但是显而易见或轻而易举的办法是没有的,除非
找出一个办法,否则所有经纬度的确定都会掺杂着“此地”这种主观因素。
这就是说,虽然不同的人给一个地方确定了相同的经纬度,他们对于他们所
得出的数字到底还是没有给予相同的定义。
我们相信我们生活于其中的这个共同的世界是一个结构,这个结构一部
分是科学的,一部分是先于科学的。我们知觉到的桌子是圆形或长方形,尽
管画家为了表现它们的外形,不得不把它们画成椭圆或非长方形的四边形。
不管一个人离我们有二呎还是十二呎,我们看他总是差不多同样大小。除非
我们注意到这些事实,我们很少觉察到经验让我们在解释可感觉的形相上所
做的校正。从一个在一张侧面像上画出两只眼睛的小孩子到一个谈论电子和
质子的物理学家,中间要经过一段很长的路程,可是在走这段路程时却有个
始终不变的目标:消除感觉的主观性,而代之以对所有知觉者都相同的一种
知识。感觉到的事物和人们认为是客观的事物之间的差别逐渐扩大;小孩子
画的有两只眼睛的侧面像和看到的还是很相近的,但是电子和质子和感觉世
界之间却只剩下一点点逻辑结构上的相似。然而电子和质子有一种好处,就
是它们可以不靠感官而实际存在,而我们的直接视觉材料,由于它们掺有主
观性因素,差不多可以肯定他说不是我们见到的物体的真实情况。
电子和质子的存在——假定相信它们的存在从科学上讲是正确的——并
不依靠它们是否被知觉到;相反,我们有充分理由相信它们在宇宙还没有一
个知觉者以前就已经存在了无数的年代。虽然它们的存在并不依靠知觉,但
是我们还是依靠知觉才有理由相信它们的存在。几十万年以前。从一个广漠
遥远的区域发射出多到让人难以相信的光子,这些光子在宇宙中向四面八方
流动。最后有很少数的光子击中了一张激光板,使感光板发生化学变化,这
些变化使得感光板的有些部分在天文学家的观察下呈现黑色而不是白色。对
于一个渺小的但却受过高等教育的有机体所发生的这点微小的效果,是我们
相信有一块大小和银河差不多的星云存在的唯一理由。认识的顺序和因果的
顺序恰好相反。就认识的顺序说,观察黑白形状的天文学家的短暂的主观经
验发生在前,而那块广漠、遥远和属于很久以前的星云出现在后。
在研究我们为什么相信一个关于经验的语句的理由时,我们逃避不开带
有个人局限性的知觉。我们从这个不纯的来源得到的知识,经过科学方法的
一番提炼,到底能达到怎样纯净的程度,做到和上帝一样超然而无所偏,显
出自己辉煌的成就,这是个困难的问题,我们以后将要多加研究。可是有一
件事从开始就很明显:只有在原来的知觉材料确实可信的条件下,才有理由
相信以它为基础推论出来的那座高大的宇宙大厦。
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一定要把原来的知觉材料看成无可置疑而加以接受;
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加强或削弱个人的证词有着种种人所共知的方法;在
法庭上我们使用一些方法,在科学上我们使用一些多少有些不同的方法。可
是一切都依靠一个原理,那就是证词当中每一小部分都必须具有一些分量,
因为只有依靠这个原理,彼此一致的证词才能具有很大的概然性。个人的知
觉知识是我们全部知识的基础,我们还没有一种能在许多观察者所共有的与
件上开始研究的方法。
第二章天文学的宇宙
天文学是一门最古老的科学,对于天体及其周期性运行规律的观察使人
类得到了关于自然界规律的最初的概念。可是尽管天文学非常古老,它却仍
然和以前任何时期一样富有生命力,在帮助我们正确估量人在宇宙中所占的
地位上也仍然起着重要的作用。
在希腊人开始提出天文学上的假说以前,巴比伦人和埃及人对于太阳、
月亮和行星在恒垦中间的运动已经观察了好几千年,他们也掌握了准确地推
测月蚀和非常不准确地推测日蚀的方法。希腊人和古代其它民族一样,相信
每个天体都是神,或者至少受天体自己的神或女神的严格支配。确实也有人
怀疑过这种看法:庇里克里斯时期的安那克萨哥拉就认为太阳是一块赤热的
石头,而月亮则是土做成的。可是他却因为主张这种意见而受到迫害,被迫
离开雅典。不管是柏拉图还是亚里斯多德,他们的唯理主义倾向都不见得能
达到这样的程度。但是当时最好的天文学家并不是唯理主义倾向最强的人;
最好的天文学家是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学者,他们受了迷信的启示,碰巧提出
了最好的假说。
在纪元前第五世纪末,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学者发现大地是个球体;大约
一百年之后,伊拉托斯提尼斯正确推算出地球的直径,和实际相差不到五十
哩左右。在纪元前第四世纪,旁都斯的希拉克里底斯主张地球每天自转一周,
金星和水星按照轨道围绕太阳运行。纪元前第三世纪,沙摩斯的亚里斯塔库
斯提出了一个完备的哥白尼体系,并且得出一个理论上正确的推算地球与太
阳和月亮之间距离的方法。虽然由于他掌握的数据不够准确,这个结果就太
阳来说错误非常之大;可是一百年以后,波西顿尼乌斯所做的一次推算和正
确数字相差就不过一半。可是这种非常蓬勃的发展并没有继续下去,其中很
大一部分成就由于古代后期理智的普遍衰退而被人遗忘了。
比方说把普洛提努斯著作里所说的宇宙和后来对于宇宙的看法对比一
下,他所说的宇宙就显得象个舒适宜人的小寓所。整个宇宙受最高的神的管
理,但是每个星球也是一个等级较低的神,这些神和人相差不多,然而不论
在哪一方面部比人高贵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