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种逻辑过程的出现,从历史上讲,
晚于而不是早于我们对于许多常识性质的概括所抱的信念。
在平常思维中,甚至在许多哲学家的思维中,把动物性推理变换为文字
的概括这一过程是进行得不够充分的。在人们认为属于对于外界事物的知觉
中就有不少是由过去经验所产生的习惯。拿我们对于物体的永久性所抱的信
念作个例子来看。当我们看到一只狗或一只猫,一把椅子或一张桌子的时候,
我们并不认为我们正在看到某种只是暂时存在的东西;我们确信我们正在看
到的东西具有相当长久的过去和将来。我们并不是对于我们看到的每件东西
部这样想;一道闪电,一枚火箭,或者一条虹都被人料到很快就要消失。但
是经验已经让我们产生这种预料,那就是平常的固体,人们既可以看到也可
以摸到,是一直存在的,并且在适当场合是可以再被人看到和摸到的。科学
把表面的消失解释为转化成气体形态,从而加强了这种信念。但是除了例外
的情况,人们对于准永久性所抱的信念早于科学上关于物质不灭的学说,它
本身又晚于那种动物性预料,即认为如果我们找的地方对,我们就能再看到
普通物体。
用动物性推理来补充感觉核心的过程,直到它成为一般所谓“知觉”为
止,和报社里补充新闻电讯的过程相类似。采访员用电报送来“国王”一个
词,报纸就登上“乔治六世陛下”。这种办法有着发生某种错误的可能,因
为采访员可能述说麦根森·金(King)①先生所做的事情。固然从上下文通常
可以看出这种错误,但是人们可以想象出不能从上下文看出错误来的一些情
况。
在梦中我们对于单纯的感觉消息做了错误的补充,只有在醒后我们才发
现我们的错误。
这种情况非常类似缩写的电讯。比方说,假定你看见一个朋友靠近即将
进站的火车上窗口坐着,过了一会儿你看见他在月台上向你走过来。你的知
觉(以及你对于它们的解释)的物理原因是某些在他与你的眼睛之间穿过的
光的信号。物理学本身能让你从接到这些信号所推论出来的只是大体沿着视
觉的方向,有适当颜色的光射出或反射或屈射或散开。显然那种发明电影的
巧妙想法能够使你在看不到你的朋友时也产生这些感觉,因而让你在这种情
况下受骗。但是这类骗人的来源不能经常出现,或者至少到现在为止不能经
常出现,因为,如果能够这样,你就不会养成事实上你已经养成的对于整个
情况所抱的预料和信念那些习惯。在我们假定的这种情况下,你确信这是你
的朋友,在从看见他靠近窗口到看见他走在月台上的这一段时间内他一直存
在着,并且他在空间中从前一个位置到后一个位置走的是一条连续的路程。
① 英语中“国王”与作为姓氏的“金”两词字母相同。——译者
你毫不怀疑你所看到的是一件实实在在的东西,而不是象虹或云那样可望而
不可即的事物。这样,尽管由感官接到的消息只包括(可以这样说)不多几
个关键性的字眼,你的心理和身体习惯却使你自发地并且不加思考地把它扩
展为一件前后一贯的和内容充实的消息。
这种把感觉核心扩展到产生一般用“知觉”这个多少有些未经证实就假
定成立的名称所表示的内容的过程,显然只有在我们的联想习惯与外在世界
发生的过程相符合的范围内才是可靠的。从山上往下俯视,云块可能非常象
海或一片雪地,只有与此相反的正面知识才使你不致这样解释你的视觉。如
果你不常听留声机,你就会把门那边传来的声音满有信心地当成是你要走进
的那间屋子里的人发出来的。发明能够欺骗不小心的人的巧妙机器看来显然
没有什么止境。我们知道我们在电影银幕上所看到的人并不是实有其人,尽
管他们的走动、谈话和举止的方式与人的走动、谈话和举止的方式有某些相
似的地方;但是如果我们不知道这一点,我们一开始会感觉很难相信是这种
情况。因此每逢环境和我们过去经验让我们预料的情况不同的时候,我们通
过感官似乎知道的东西就可能带有欺骗的性质。
从上面的讨论看来,我们本能把常识不加批判地认为是知觉中的所与全
部当成与件。只有感觉与记忆才真正是我们关于外在世界知识的与件。从我
们的与件名单上我们一定要去掉的不仅有那些我们有意识地推论出来的东
西,而且还有所有通过动物性推理得来的东西,例如一件看到但并未摸到的
物体在想象中的硬度。固然我们的“知觉”,就其全部内容来说,都是心理
学的与件:我们事实上确实有着相信某某一种物体的经验。只是为了得到关
于在我们自己精神以外存在的事物的知识才有必要只把感觉当作与件。这种
必要是我们关于物理学与生理学所具有的知识的一个推论。同一种外界刺激
在到达具有不同经验的两个人的大脑时,将产生不同的结果,只有这些不同
经验中共同的东西可以用来推论外界的原因。如果有人提出反对的意见,认
为物理学与生理学的真实性是可怀疑的,情况就变得更坏;因为如果它们是
假的,那么根据我的经验对于外在世界就什么也不能推论。可是我在这本书
中始终认为科学所说的大体上是对的。
如果我们把“与件”定义为“那些我们不依靠推理就有理由感到差不多
接近必然的事实”,那么根据上面所说就可以得出这个结论:所有我的与件
都是我所遇到的事件,并且事实上就是一般所说的在我心中所发生的事件。
这是一种已经成为英国经验论特点的看法,但是它曾经遭到大多数大陆哲学
家的反对,而现在不管是杜威的门徒还是大多数逻辑实证主义者都不接受这
种看法。因为这个问题相当重要,所以我将列举出那些使我确信的理由,对
于已经说过的理由也要简单重复一下。
首先,有着在常识范围以内的论证,这些来自幻觉、斜视、反射、屈射
等等,但是主要还是来自梦境。昨夜我梦到我在德国,站在面朝一座只剩下
断壁残垣的教堂的一所房子里;在梦中我首先认为这座教堂是在最近战争中
炸毁的,但是后来有人告诉我说,教堂毁于十六世纪宗教战争。只要我还在
睡梦之中,所有这一切都象醒时一样令人深信不疑。我的确作了这场梦,并
且的确有过与醒时看到一座只剩下断壁残垣的教堂的经验实质上完全不可区
分的一次经验。由此看来我叫作“看见一座教堂”的经验并不是表明有一座
教堂存在的决定性证据,因为可能并不存在象我在梦中所认为的那种外界事
物。人们可能说,虽然在梦中我可能认为我是醒着,在我醒后我才知道我是
醒着。但是我看不出我们怎样才具有这样的确实性;我经常梦到我醒来;事
实上有一次在我用了麻醉药之后,我在一场梦中就梦到我醒了一百次。事实
上我们之所以责备梦不真实,是因为梦不能和适当的环境相吻合,但是可以
让这种论证不具有最后结论的性质,正象我们在卡尔德隆的剧本《人生如梦》
(La Vida es Sueno)中所看到的一样。我不相信我现在是在作梦,但是
我却不能证明我不是在作梦。可是我完全确信我正在经历某些经验,不管它
们是梦中还是醒时的经验。
我们现在来看另外一类论证,它们来自物理学与生理学。这类论证是由
洛克引进哲学里来的。洛克用它们来证明第二性质都是属于主观方面的东
西。这类论证能够被用来怀疑物理学和生理学的真实性,但是我将首先在以
科学大部分为真的假设上来研究它们。
当光波到达眼球时我们就有一次视觉,而当声波到达耳朵时我们就有一
次听觉。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认为光波和我们叫作看见某种东西的那种经验有
什么相似之处,或者声波和我们叫作听见一种声音的那种经验有什么相同之
点。没有一点理由可以认为光波与声波的物理来源比光波与声波和我们的经
验更相类似。如果人们以不常见的方法产生光波与声波,我们的经验就可能
引导我们做出关于以后经验的推理,而事实上我们并没有这些以后的经验;
这就说明即使在正常的知觉中解释所起的作用也比常识所认为的要大,并且
解释有时引导我们抱有错误的预料。
另外一种困难与时间有关。我们现在看到和听到,但是(按照常识的看
法)我们正在看到和听到的东西却发生在某些时候以前。当我们既看到而又
听到一阵爆炸的时候,我们先看到它然后才听到它。即使我们能够认为我们
室内的家具完全与它的表象一样,我们却不能认为距离我们以几百万光年计
的一块星云也同它的表象一样,星云看来象一个黑点,但它比银河却小不了
太多,从那里现在到达我们这里的光出发在有人类存在之前。而星云与家具
之间的差别只是一种程度上的差别。
然后就是生理学的论证。失掉一条腿的人可能仍然感到他的173 腿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