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娴进门就看到这样的架式多少怔了一下,随即给春分和立夏使眼色,两个丫头上前把周嬷嬷硬掺了起来,春分就道:“妈妈这是做什么,这样大的礼,要是外头有人看到,知道姑娘敢这样待引教嬷嬷,不知会传出多少闲话来,想来姑娘并没有亏待过妈妈,妈妈何故要如此?”
虽然说分主子奴才,但引教嬷嬷和奶妈在家中的地位是不一样的,这些说是奴才,要是谱摆大的,小姐奶奶都放不在眼里。天才只需3秒就能记住)尤其是周嬷嬷,她并不是卖身进府,她是沈君请来的,跟西席是一个道理,写了投身文进府,干一年活给一年钱,要是不想做了,给主人家协商好,她可以自由走人,她本身是平身。
春分如此说,周嬷嬷也不敢跪着,仍然哭的满脸泪痕,两个丫头掺着周嬷嬷在椅子上坐下来。沈娴这才在上首坐下来,却是叹了口气,不等周嬷嬷开口就道:“我知道妈妈是为绍姨娘来,也知道妈妈曾经是绍家的旧仆。妈妈为了旧主能如此,我看在眼里也十分感动,但是妈妈……沈家花了八千银子买了绍姨娘,妈妈能为她赎身吗?”买的是时候是处,现在不是了,就是把这个钱折价了,周嬷嬷也付不起。
周嬷嬷顿时哑口无言,她也是一大家子人口,吃穿住用哪里不需要钱。要是家中真有八千金之富,她何故这个年龄出来给沈家做事,不就是为了五十两银子的年俸。
“绍姨娘看不上我家哥哥,对卫大爷青眼有佳,这是沈家上下都知道的。妈妈既然是高门大户出来的,要是家里有这样的姨娘这样,这又要怎么算?”沈娴说着。
“绍姑娘只是……”周嬷嬷想解释两句,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末了只是低下头。
沈娴叹气道:“妈妈教养我几年,我感激不尽,要是其他事情相托,我定不推辞。但绍姨娘之事,你要我如何跟我哥哥开口?想来绍氏也是可怜,本来官宦人家小姐却流落至此,她要是好好的在家里,以我兄嫂的性格怎么也不会难为她,没想到她如此心大。也不瞒妈妈,我哥哥的心思你也知道,家里如何能容她。”
“但是……大爷当她是歌伎送出门……”周嬷嬷不禁又哭了起来,要是沈君把绍晚词发卖或者转手送人为妾,她也未必会来求跪求沈娴。周嬷嬷就因为高门大户里呆过,更清楚歌伎的卑贱,所谓歌伎几乎就是谁都能上,别说主人人,就是家里管事小厮,也能任意去欺负糟蹋。
遇上主人宽厚的,过了使用年龄,会归还卖身契,到官府消了奴籍成为平民,再给点银两发嫁出去。但绍姨娘是不能脱籍,主人家只会把她继续发卖,或者留下来当歌伎教席,沾了个伎字,一辈子都是任人欺压□。
沈娴也是一脸叹息道:“事情也是赶的巧,正好有官宦人家求歌伎……绍氏要是几十两银子买进门的,看在妈妈教导我一场的份上,身价银子都不要妈妈的,只管让妈妈领人走。但这么一大笔钱……”
周嬷嬷只是呜咽哭着,说到底就是银子的事,八千两银子……
沈娴使眼色给立夏,分春端茶上来,劝着道:“妈妈别伤心了,喝口茶歇一歇。虽然说是旧主,恩情不能忘,但人总得看眼前。你这样哭着求姑娘,岂不是让姑娘为难。大爷再是待姑娘好,姑娘也得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大爷和奶奶己经议定的事,姑娘要是去求,大爷岂不是嫌姑娘没眼色。姑娘本来就是跟着兄嫂过活,就是再好,跟父母总有些不一样。”
立夏这么一番话,让周嬷嬷止住了哭声,道:“我让姑娘为难了。”
“嬷嬷说的哪里话,你教养了我一场,这么大的恩情,我如何不念。”沈娴连忙说着,又道:“中午时在嫂嫂那里吃饭,有两碟不错的果子,我特意要了过来,嬷嬷就拿上,给小孙儿吃吧。”
周嬷嬷抹着眼泪,硬扯出一个笑脸道:“让姑娘费心了。”
立夏敢紧装了一大盒果子送上来,周嬷嬷接过果子,只得起身道:“今日是我糊涂,给姑娘添烦,时候也不早了,姑娘早点歇着吧。”
沈娴笑着点点头,又让春分和立夏送周嬷嬷出门。
两个丫头送了周嬷嬷回来,立夏就道:“不是我多嘴,周嬷嬷越来越不像话了,姑娘还这样套,依着我说,早该回了大爷和奶奶,辞她出门才是。”
沈娴笑着道:“她是引教嬷嬷,教导我几年,要是这样打发她出门,岂不是让人说我忘恩负义,连引教嬷嬷都容不下。等这事过去了,我寻个借口打发她回家岂不是更好。”
别说周嬷嬷这样的雇员,就是卖身契在手的奶妈婆子们,奶过教过哥儿姐儿,无故打发总会被人说嘴。能好好的打发掉,何必撕破脸,弄得自己脸上也不好看。
“还是姑娘思虑周全。”春分笑着说着。
一夜无话,第二天沈娴早早起来,连丫头们都有点小兴奋,今天要去庙里。虽然平常也是常出门,现在跟着主子一起去庙里,更有热闹好看。沈娴穿过来之后还没去过,晚上倒是听春分和立夏说了不少。
淮阳城外的小山上就有一座清虚观,香火鼎盛,道观建在半山腰,山道窄,车马都不好上去。大户人家的小姐奶奶去上香,就要另位备下竹轿,两个小厮抬上去。也有虔诚的就自己走上去,山路非常好走,也不高。
平常沈家女眷去上香,大多时候都是走上去的,这回又是祈求家宅平安,只怕也要走上去。两个丫头侍侯沈娴梳头穿衣时也特别留心,虽然路不远,高不山,但山路走不好走。羊皮靴子,银鼠短袄,外头却是大红猩猩毡大氅。发饰相对简单,却更显得青春悄丽。
“姑娘穿大红色好看。”立夏笑着说,皮肤白衬的住,其实就自家姑娘的样貌,穿什么都好看。
沈娴也是难得出门一趟,对着镜子照了又照,也觉得十分满意,这才笑着道:“别贫了,快点走吧,别让嫂子等急了。”
沈娴收拾好把身边丫头都带上,说要去逛庙,丫头都争着去,最后沈娴干脆全带上,只留了几个婆子看屋子。到了江氏屋里,林姨娘己经穿戴妥当,正和江氏一起侍侯着沈君穿外衣。
江氏笑着道:“才我打发人去前头院看过,见卫小爷还未出门,就说了家里去庙里进香的事。没想到卫小爷也有兴致,说要跟着一起逛。”
沈君听得有几分意外,笑着道:“没想到他有这个兴致。”这几天接触,听卫策谈吐,有几分不信鬼神之意,像逛庙这种事,本以为他没兴致,所以也就没叫他。
江氏笑笑也不好明说出来,卫策逛庙是假,想向沈娴献殷勤是真。现在一家子都要出门,都不跟人说一声,也说不过去。便道:“不知道卫大爷何时会来?”
“快了。”沈君说着,最多半个月,现在都过去好些天了,应该也没几天了。
沈君收拾妥当,管事的早把车驾在大门首停好,一行人往外走的,到前院时,只见卫策己经在仪门等着,身边照例带着他的小厮侍剑。
沈君笑着向卫策道:“这趟过去是为祈求家宅平安,本以为你不敬鬼神,便没知会你。”
“我本来就是闲逛,哪里都是一样。”卫策笑着,又道:“倒是我这样突然跟着去,不会打扰沈大哥吧。”
“说的哪里话。”沈君笑着说着,卫策主仆两个人,十分好安置,怎么也说不上打扰。
卫策的那匹白马早就牵出来,沈君也是一骑白马,江氏和沈娴各乘一辆大车,林姨娘一辆小车,四个通房以及跟着的丫头们同剩一辆大车,还有跟车的小厮丫头,早就派遣妥当。
林姨娘扶着江氏正要上车,就见从东边过来一辆马车,马车显得有几分破旧。沈家本为就临街的,有马车路边也是平常事,结果马车却在沈君白马车停了下来。沈君正要上马,不由的停了下来,看这个架式只怕是有来。
江氏也不由的在马车边上站住,车驾停稳,车边婆子拿下脚凳扶着里头人下车。沈娴看过去,从车上下来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样貌清丽,打扮却是穿金戴银,恨不得把金银首饰压满头,跟她的年龄长像十分不配。
沈娴正疑惑这是谁,就见那姑娘无视沈君,直直走向江氏,神情十分不屑的道:“母亲让我传话给你,兄长去世,大伯一家要谈过继事宜,让你回家一趟。”
婆子立时拉拉那姑娘,满脸笑的对江氏说着:“大姑奶奶勿听小姑娘的气话,只因江大太太天天与太太吵闹,太太□乏术才让小姑娘来请大姑奶奶,还请大姑奶奶看在过世老爷的份上,回去给太太做主,总不能因为小爷去了,就要把孤儿寡母赶出门去。”
“原来是章妈妈。”江氏神情淡然的看向章婆子,随即一脸惊讶的道:“我家小弟去世了?什么时候的事?我如何不知道?”
章婆子顿时语塞,江小爷去世发丧,按规矩肯定得给沈家送卜文。只因胡氏与江氏不和,胡氏连卜文都没有派送。当时是没想到江大老爷这么大的胆子,胡氏是正式扶正的太太,江大老爷却是一口个贱妾称呼她。
江大太太则更直接,带着丫头婆子直接把胡氏从正房赶到耳房里去,说她一个妾室不应该住正房。就是家中主母去世的早,规矩还是如此。胡氏身边虽然也有几个丫头婆子,但哪里是江大太太的对手,要是再差点就直接赶出门了。
胡氏扶正多年,来往交好的也有几家太太,但她此时无子,也没有娘家。倒是请人写了张状纸递到县老爷那里,只是官家的大门岂是那么好进的。托了相熟的太太去打听,后来就有人跟她说,根源在江家大姑奶奶身上,沈家跟县太爷的关系人所共知,江氏早就递了话过去,她说一句可比旁人说一万句还有用。
胡氏听得十分心惊,怎么也没想到江氏一个出嫁女儿竟然管这事了。还是章婆子劝她,此一时彼一时,以前有儿子傍身怎么都好说,现在夫子子亡,孤儿寡母被人欺负是常事,更何况她又没儿子。
江氏跟胡氏早有旧仇,要是江氏背后给江大伯一家撑腰,这事确实十分难办。胡氏想到当年跟江氏恩怨,自己出面不止要受江氏的羞辱,只怕也没有效果。胡氏便让女儿江月姐过来,来的时候一直都在叮嘱江月姐,见到江氏一定要好好说话。
江月姐自小就被胡氏宠坏了,得知江氏背后暗算,气的暴跳如雷,恨不得立时抽江氏几个耳光。后来还是胡氏还一通怒骂,江月姐才肯过来,但她那脾气如何能低声下气,胡氏让她转几句,她就这么转了,自觉得任务完成。
江月姐本不想跟再跟江氏说话,现在听江氏如此说,顿时怒指道:“你还敢说不知道,不就是你背后给县老爷递了话,让江大太太过来陷害母亲,说母亲只是妾室,并不是父亲正室。”
江氏听得眉头皱了起来,对章婆子道:“我一个出嫁女儿本不该管娘家的事,但胡氏也该教教月姐才是,她再是生母,大庭广众下叫姨娘为母亲总是不妥,听着让人笑话。”
“你……”江月姐听得直跳起来,上来就要抓江氏。
江氏身边的丫头婆子岂是吃素的,上去把江月姐按住,江月姐还要叫,冬至直接拿帕子塞到她嘴里。江氏连忙摆手道:“不得无礼,虽然是庶出,这也是妹妹。胡氏一个妾室哪里会教女儿,一个好好的小姐教的当街撒泼,外人看到像什么样子。今年都十四了,又不是年龄小,还是这个样子,以后哪家还敢聘娶。”
“你……”江月姐越听越气,刚想再开口就听江氏道:“把月姐送到大伯母那里去,父亲去世,胡氏教不好女儿,只能麻烦大伯母了。”
张财家的早在旁边侍侯着,听得此言带上几个婆子上前把江月娘再次抓住了,章婆子见此变故当即变了脸色,跪下道:“大姑奶奶,就是当年你跟太太有点不和,但跟小姑娘无关,还望您看在一父所出的份上,手上留情。”
江氏脸色阴沉下来,道:“章妈妈说的这是什么话,父母过世,家中无兄弟可依,我又是出嫁的女儿,把小妹交给大伯母管教哪里不对。你亲眼在这里看着,胡氏己经把小妹教成这样,难道还任由她管教下去,以至以后嫁都嫁不出去吗!!”
章婆子还想再说其他,江氏却是道:“今日大爷带着我和姑娘要去观里上香,大爷己经等了一会了,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门口下了车行请问礼都不会,就这么跑过来说话,哪家姑娘有这样的规矩。”
张财家的本来就是江氏的陪嫁,当年跟着江氏在娘家时受过胡氏和章婆子不少气,看着章婆子现在如此,心里暗爽不己。伸手把章婆子扶起来,道:“章妈妈也未免太没有眼色,车驾都备好了,马上进观上香,妈妈这里拉着奶奶说话,前头大爷可是等着的。”
张财家的如此一说,章婆子不由的看向前头沈君。当年胡氏到沈家吵闹,沈君随手就抄起家伙要打胡氏,胡氏后来大骂还要告官却是被里长制止,还有后来沈家兄弟之长。要说江氏的性情脾气也许还有回转余地,但撞上沈君,只怕命都要搭里头。
想到此处,章婆子敢紧过去给沈君磕头,道:“耽搁了姑爷的行程,请姑爷勿怪。”
沈君翻身上马,看都没看章婆子一眼。江氏见状也连忙上车,又给张财家的使了个眼色,先把郑月姐送到江大太太家中去,此时她正要收拾胡氏,省得江月姐在外头跑来跑去,不够丢人现眼的。胡氏确实太不会教女儿,能把郑月姐教成现在这样确实是种本事。
江大太太的手段,江氏多少知晓的,郑月姐到了她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但就江月姐现在这样,也只有江大太太收拾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