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她说的是这种症状将来会出现,不是现在!
云初对孙姨太的话颇有微词,不知她是真没听明白,还是有意曲解,看她了一眼,却也没多说,人家不信你,说再多也没用。
认真地想了会儿,钟姨太摇摇头:
“好像没有,如果有我早就急了,哪会就信了‘长身子’的说词?”
明知孙姨太移花接木,曲解了云初的话,众人都闭紧了嘴吧,有看屋顶的,有看地面的,就是没出来纠正的,潘敏“嗤”了一声,瞥瞥嘴,云初只做不见,淡然地坐在那儿。
这段日子,董和肚子疼的越来越频繁,钟姨太本已对“长身子”的说法起了疑心,俗话说,有病乱投医,听云初这一说,便想求她给治治,但见众人都拦着,也不敢坚持,却因存了一块心思,变的一脸的愁云。
早听说董和常闹肚子,但钟姨太没正式回禀,太太也只做不闻,她的儿子没了,凭啥别人的就好好的,那董和死了才好,只别闹个什么中蛊、中毒之类的,让她担上治家不严,监察失当的责任就好。耐人寻味地看了云初一眼,这大宅门里,即便是庶出的少爷也矜贵的很,有病哪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瞧的,那药更是不能乱用的,别人躲都来不急的事情,她却往上冲,果真让她插手,这董和真有个好歹,连自己都脱不了干系。
早忘了她先前诬陷的事儿,太太有心教训云初几句,碍于众人在跟前,又怕留下恶母的骂名,只得作罢,放下手里的茶,目光转向钟姨太:
“和儿常闹肚子,五姨太怎么不早说,不是云初提起,我还蒙在鼓里呢,这要耽误了,万一有个好歹,可怎生是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做母亲的不给治……”
语气不高,却充满了埋怨,活脱脱一个慈善的主母。
董和闹肚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一次还被喜兰撞上,这会儿怎么就不知道了?听了这话,钟姨太胸口发堵,恨不能上前撕碎这张虚伪的面具,可她仗着董国公的宠,几次找大夫都没正式回禀过,确实被抓了短处,银牙咬了又咬,钟姨太恭顺地应道:
“是,都是婢妾考虑不周,大夫说不碍事,就没敢惊动您,让您担心了……”
“云初毕竟年轻,又没学过医术,说话做不得准,和儿的病不能耽误,晌午下了学,就让大夫过来瞧瞧,抓几副药,不用心疼银子,这些都从公帐里出就是……”
慈爱的语气充满了关切,钟姨太就低眉顺目地应了声,又自责了一番,悄声退到一边。
“都散了吧,我也乏了”
语气中透着几分疲倦,太太已扶着喜竹站起身来……
“四奶奶,留步……”
走下青石台阶,钟姨太用手遮了遮耀眼的日光,眯着眼睛叫住了云初。
“真是新鲜事儿啊……”跟着出来的潘敏,唯恐众人听不见般,扯着尖细的嗓子嚷道,“……旷世才女这么高贵的人,原来早在闺中就看那些“下流”的书,难怪能在才子间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呢!”
医道是下九流的行业,潘敏特意把“九”字略去,单取下流两字,这话里就多了一份不堪,充满了火药味,见势不好,钟姨太忙闭了嘴,歉然的看了云初一眼,扶着丫鬟匆匆地走了。
没有愤怒,云初漠然地看着潘敏,心头泛起阵阵沮丧,她喜欢医术,这也是她这一世仅有的技能,可医术在栾国却是一门低贱的行业,被视为下九流,不是生活所迫,没人会改行投医,以免辱没了祖先。
以后离开国公府,要自食其力,她到底该不该行医?
如果不行医,一无长物的她还能以何为生?
“三嫂说错了……”董书笑盈盈地凑上前,扶着潘敏的肩头纠正道:“……这医术虽然低贱,但也不是任谁都能学会的!”
“对,对,对……”潘敏恍然地点点头,笑的花枝乱颤,“书妹妹说的是,可就是有人不知天高地厚,哪行都想伸伸手,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什么旷世奇才呢……
我呸!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德性……”
“就是,也不怕丢了国公府的体面……”
“医书虽然不入流,四奶奶却能看得董,实际用上,怕是有些人连看都看不懂,自己没本事,就会嘲笑别人……”芙蓉说着,看向喜菊,“这叫什么来着?”
喜菊就笑道:
“这叫吃不着葡萄,专说葡萄酸……”
“哪来的小贱蹄子……”不敢对喜菊,潘敏指着芙蓉骂道,“主子们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
尖细的声音传出老远,围墙边正走动的几个婆子都停下来,伸着脖子朝这边张望,蜗牛般才爬出来姚阑见了,上前拽住潘敏和董书:
“两位妹妹这是做什么,我昨儿才得了些碧螺春,到我那儿去尝尝,消消火气……”
“碧螺春有什么好喝……”董书一甩袖子,扶着秋红头也不回地走了,“还不如我屋里的玫瑰露……”
姚阑就笑笑,扭头冲云初瞥瞥嘴。
……
“……我们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儿,您今儿就该狠狠地把三奶奶给顶回去……”见云初上了大炕,芙蓉就找出个大迎枕,给她垫在背后,“不能总这么由着她们欺负……”
“有什么可气的……”云初就向后倚了倚,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狗咬了人一口,人还能去咬狗一口?”
喜菊一怔:“那不得满嘴毛?”
喜菊就吃吃地笑起来。
“……一定是三爷昨儿撞鬼,凑巧您也去过落雁湖,她不知又听了谁挑唆,就冲您来了……”喜菊转身斟了杯茶,端到炕边,“自己管不住三爷,就会冲外人使劲,连太太也不得意她,不是老爷处处仰仗着潘府的财力,就凭她那副德行,早被休回……”
自觉失言,喜菊的声音戛然而止,试试茶得温度,递给云初:
“……这温度正好。”
提到董仁落水,芙蓉心里有鬼,只默不作声地给云初捶着腿,不肯抬头。
“嗯……”呷了一口,云初满意地点的头,“香味浓郁,味道很醇美……”
“……这可是奴婢专门从太太那儿淘换来的上好的龙井,是万岁亲赐的御茶,比碧螺春好多了”又补了一句,“谁稀罕碧螺春!”
喜菊还在为姚阑没有邀请云初喝碧螺春不平。
芙蓉就吃吃地笑。
“咦……”看到炕头上放着一块几层棉布粘成的光滑平整的布板,云初好奇地拿起来“……这是什么?”
“这是做鞋底用的,奴婢屋里的炕不热,就拿这来烘了……”奇怪地看着云初,芙蓉脸上止不住的担忧,“四奶奶连这儿都……都考较奴婢……”
她不会是连这些都忘了吧,当着喜菊,芙蓉不想点破。
“噢……”
云初前世还真没见过这个,就点点头,嘴角微微含笑。
“这么厚实的布板还能打的这么平整……”喜菊接过布板捏了捏,羡慕道:“芙蓉好手艺。”
“这是九层的,府里送来的麻鞋底都太薄,四奶奶体质弱,怕凉,我才特意做的……”喜菊难得夸奖她,芙蓉眉飞色舞“这都是四奶奶教的,一双鞋最重要的就是底,四奶奶说,这浆糊要适中,不能太软也不能太硬,否则纳起来就费事……”
芙蓉娓娓地讲着,对她家四奶奶,那是崇拜至极。
“三小姐这么丁丁巧巧的一个人……”云初放下茶杯,舒适地向后倚了倚,陷入沉思,“……看不出来,会这么尖酸。”
“三小姐原不是这样的,说起来这府里属她率性,对下人也和善,尤其喜欢您的诗词,还有已出嫁的二小姐,你们三个以前是最要好的……”喜菊说着,指着手里的布板,看向芙蓉,“……赶明你也帮我打一副这么厚的,太太总嫌脚底凉,我和喜竹最多就能打到七成,再多就皱了,要不就太硬,跟本纳不动……”
见她要给太太做,芙蓉就看向云初,回过味来,喜菊才想起她已经换了主子。任谁都忌讳这事儿,不觉有些尴尬,讪讪地笑着,一时竟找不出话来圆。
重新接过布板,云初端详了半晌,递给喜菊道:
“我的鞋不急,就用这个先给太太做吧。”
“这……”
“四奶奶!”
芙蓉喜菊同时叫了起来。
看着云初孱弱的身体,芙蓉就心疼得直皱眉,不是云初守灵时每每晚上凉的肚子疼,自己也不会这么急巴巴地给她作厚底鞋了,赶着拿这屋里来烘,就是为了让云初早日穿上,不想竟被喜菊看上了眼,尽管心疼,可芙蓉也知,当着喜菊的面,云初的话是收不回来的,嘴唇翕动,委屈的说不出话来。
“瞧我这记性,喜竹早就给太太做了几双……”看着芙蓉想说又不敢说的架势,喜菊就一拍额头,笑着把布板递给她,“……四奶奶身子骨弱,这个还是先给她用吧,只芙蓉什么时候方便了再给打一副也不晚……”
“这样最好……”芙蓉面色一喜,爽快地接过布板,“我今晚就给你……”
“就用这个先给太太做……”芙蓉话没说完,便被云初打断,“孝子之致,莫大乎尊亲,太太才穿七层底的鞋,我怎敢就穿九层的了,芙蓉记得,再多打两副,连带着也给老爷做两双……”
笑容僵在了脸上,好半晌,喜菊才回过味来,麻利地收起布板:
“对,对,四奶奶说的是,都是奴婢考虑不周,赶明儿奴婢一定把您的这份孝心回给老爷太太……”
云初嘴角就绽放一朵清丽的雪莲花,为了远大的目标,她是要不遗余力地和领导拉关系的,能利用这俩戴帽高管最好。
“是,奴婢今晚就再打两副,索性给老爷和太太每人做两双……”想通了,芙蓉也热切起来,抬头热辣辣地看着云初:“四奶奶的画好,索性帮着画几副花样子,一起描上做鞋绑……”
这样,太太就能更感念云初的诚心孝意,以后对她会好一些。
云初就微微笑了笑,身子向后一倚,幽幽地叹道:
“……都说我和三小姐最要好,我怎么瞧着都不像……”
不是这古代“要好”的标准与现代不同吧,那个一见面就骂她是晦气鬼,扫帚星的董书,竟是她最要好的闺中密友!
“三小姐喜欢诗词,最崇拜您,什么体己话都跟您说,每次您来,都闹着和您挤一个床,太太常逗弄你们,说干脆她也别嫁了,等您过了门,只你们姑嫂守着每天吟诗作赋地过日子算了……”芙蓉转眼就放下了刚才的提议,接着给云初捶腿,“也不知怎的,一个月多前,三小姐突然就尖酸起来,这以后,待您更是跟仇敌似的……”
“这还用说,自然是万岁指婚的事,那个旬公子、江公子还有我们府里的那个”伸出三个手指头,喜菊指了指沁园方向,“……都是出了名的吃喝嫖赌,暗地里被称做栾城三浪子……”
“嗯,也差不多……”手下意识的停下来,芙蓉认真想了想,点点头,“一个多月前,三小姐在落雁湖撞见旬公子,被太太罚了,以后就这样了……”
“你们是不知道……”喜菊俯身神秘地说道:“听说旬公子家里已有了四房妾室,三个女儿,前些日子,最宠的那个小妾又生了个儿子,将军府大摆宴席,就凭这儿,我们三小姐哪能不闹,你们是没见到,那几日三小姐闹的多凶,唬的太太又往兰芳园里添了不少婆子,每日轮流盯着,生怕她寻了短见……”
原来是这样,云初了然地点点头,妻妾早已成群不说,现在连庶长子都出来了,任谁被指了这样的人家,都高兴不起来。只是云初想破头也不明白,董书遇人不淑,和她有什么关系,她一过门就守了寡,难道就比她好了?
见云初皱眉,喜菊低声劝道:
“她心情不好,对谁都刻薄,等过了这个劲就好了,四奶奶也别和她一般见识,您没看大奶奶都处处让着她,太太就剩下她这么一个亲女儿了……”
云初没接话,屋里就沉寂下来。
出奇的静谧,让喜菊也发现她今天说的太多了,有些无所适从,眼睛就向四处扫荡起来。
“……对了”看到窗前吱吱叫的画眉,喜菊忽然想起什么,“昨儿三爷落水,各院都去了,四奶奶您看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