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反射般,芙蓉就一哆嗦,抬起的手停在空中,云初借势一推她:
“去,给我沏杯热茶……”又转向喜菊:“没听各院都说些什么?”
“这……”
喜菊脸红了红,显然是话有些难以启齿。
“你只管说……”
“别人也没说什么,都是三奶奶院里的人,说是您前脚刚离开落雁湖,三爷后脚去就撞鬼,显然是您招来的不干净的东西……还说……”
喜菊说着,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悠悠荡荡地停在了那儿,云初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还说您身负奇才,本就是妖星下凡……”被看的心里发毛,喜菊硬着头皮说道:“自您进了门,这府里就处处闹鬼,四爷灵堂上诈尸不说,这会儿三爷又撞了鬼……直闹着要太太请个道士来露院做法事,驱驱邪气……”
别说,这两件事她还真脱不了干系。
说她是妖星下凡?
这些人还真抬举她!
“……三爷怎么说?”嘴角漾起一抹冷笑,云初坐直了身子,“……太太呢?也同意让道士过来做法?”
“三爷就这点还像个爷们,清醒了就一直说,这不关您的事,还把三奶奶骂了一顿,说她就会有的没的瞎联想……”见云初嘴角挂着冷笑,喜菊心就发颤,拼命地往好处圆,“太太也说您是守节之人,弄些乌烟瘴气的人来露院,传出去会悔了您的名节,只让道士在沁园做法……”
这还有点像她的亲姨妈,也不枉自己煞费苦心巴结她。
重新倚回大迎枕,云初闭上了眼睛,董仁不供出她和芙蓉就好,这事就算过了,一报还一报,她和董仁都落了一次水,从此扯平了……
“要不……就籍口秀儿的事儿不吉利,您索性不过去了……”
就凭潘敏的处处挤兑,别说云初厌恶,任谁也不会拿热脸去贴,尽管喜菊也觉得,继董爱之后,董仁很可能会倍受老爷太太青睐,大红大紫起来,云初好孬也该去打个花唿哨,但见云初仿佛快睡着了,喜菊就试探着问道。
见没动静,喜菊就蹑手蹑脚地为她加了一条绒毯。
“你去准备些补品、药材,带两个小丫鬟去瞧瞧三爷,嗯……”喜菊正要出去,就听到云初悠远的声音,“……去了,你就直接和三奶奶说,我有孝在身,露院又刚死了丫头,身上晦气重,不方便去她那儿。”
“这……”
这是不是太落威了?
云初能让她去沁园,就难能可贵了,千万别节外生枝了。犹豫了片刻,喜菊轻快地应道:“……奴婢这就去准备。”快到门口,又转过头,“对了,四爷病的时候,收了许多补品,都是些极好的,您看……”
董仁身价倍增,云初人不亲自去,这礼总该照惯例重些。
“不用太出格……”继续闭着眼,云初的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地方飘过,“你看看往常的惯例,照着准备就是……”
……
“喜菊去哪了……”
端茶推门进来,一抬头不见喜菊,芙蓉开口问道,不见回音,才发现云初闭着眼睡着了,轻轻放下茶壶,上前为她掖了掖绒毯,拿起一边的针线,芙蓉窸窸窣窣在炕边坐了下来。
“落雁湖的事儿,三爷没供出我们……”
嘡啷一声,手里的针线掉在地上,芙蓉脸色瞬间变的惨白,错愕地看向云初:
“天!四奶奶您没睡着,可吓死奴婢了……”
“瞧你这点胆……”听到响声,云初就睁开了眼,“……这么点事就藏不住,早晚得被你自己吓死……”
“这两天奴婢心就一直提溜着,觉都睡不安稳……”不安地睨了眼门口,芙蓉放低了声音:“……一听落雁湖或是三爷的名字,就浑身发颤,四奶奶以后可别再做这种惊俗的事儿,三爷这要是有个好歹,您一百条命也抵不过……”
她要改嫁,以后比这惊俗的事还多着呢,胆子这幺小怎么行?
云初索性坐了起来,面色异常的严肃:
“……你记得,昨天我们就在落雁湖游了一圈,什么也没做,以后遇事要学着沉稳些。”说着,云初的语气轻缓下来,“……你也知道,这院里的人,没一个和我贴心,你再没个担当……”
“是,奴婢知道了……”芙蓉脸色绯红,起身为她斟茶:“……奴婢从来没经过这种事情,让四奶奶操心了。”
“凡事都有第一次,习惯就好了……”接过茶,云初呷了一口,“……去给哑叔送饭,哑叔没问什么?”
怔了半晌,芙蓉才跟上云初跳跃式的思维,想了想道:
“嗯……也许问了。”
问就问了,没问就没问,怎么还来个也许问了?
“他比划了半天,奴婢也看不懂。”见云初皱眉,芙蓉忙补充道:“……猜他是问了。”
“噢……”云初点点头,“那他见了你什么表情?”
“他始终阴沉着一张脸,奴婢也看不出什么……”芙蓉弯腰捡起地上的针线,轻轻地拍打着,“……见他阴着脸,比比划划的,奴婢猜他是问秀儿,索性就说了”
“听说秀儿死了,他什么反应?”
“嗯……”偷睨了眼云初,芙蓉有些涩然,“他一张脸阴森森的,奴婢看着都渗的慌,倒没注意这些……”
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后院藏着个迷一样的哑叔,不闹清他的来历,云初寝食难安。
“……以后哑叔的手势看不懂,就多问几遍,直到他点头,多用些心,慢慢就看懂了。”沉默了良久,云初突然说道,“要不,你就带着纸笔,让他写给你……”
“嗯,奴婢知道了,对了……”芙蓉突然眼前一亮,“奴婢差点忘了,哑叔给您捎了封信……”
“信?”哑叔给她信,云初坐直了身子,“都说些什么?”
“奴婢刚要走,又被他叫住”芙蓉起身翻找起来,“……看他指着信皮上您的称呼,奴婢猜是给您的,就带回来了……”
说着,已从抽屉里翻出,双手呈给云初。
看着草黄色信皮上几个端庄严谨、劲健有力小篆,明亮的眸子就暗了下来。没接信封,云初倚回迎枕,又端起刚放下得茶:
“念……”
微一怔神,芙蓉就笑起来,尽管嫌她胆小,四奶奶还是信任她的。
“还以为是什么?”激动地拨开信封,扫了一眼,芙蓉有些失望“就是一些草药……”
“都什么草药?”云初嘴角弯了弯,“这哑叔还真是个药痴……”
芙蓉就认真地念起来:
“董夫人见没见过雷公藤,可否知道它的性味归经?”念了一半,芙蓉突然站起来:“对了……四奶奶您等等,奴婢找个笔……”
雷公藤又叫红药、水莽草,在前世主要生长在福建、浙江、安徽、河南等地,属于南方植物,按说产地就在栾国,哑叔怎么会不了解?药园里那么多北方植物,哑叔都那么的熟念,侍弄得那么好,怎么……云初心一动:
哑叔是北方人,是黎国人。
想起哑叔那完全不同于南方人的高挑的身材,云初更确信了她的判断。
不觉就皱起了眉头。
听说黎国的太医院院使是五品,比栾国的院使高两个级别,相较之下,黎国行医环境要比栾国好,哑叔为何要跑到栾国来,委身做个低贱的花奴?
“四奶奶,奴婢准备好了……”芙蓉铺好了纸,“您说吧……”
“雷公藤味苦、辛,性凉,有大毒。归肝、肾经。”回过神来,云初缓缓地说道:“有祛风除湿、通络止痛、消肿、解毒……”
念着念着,云初眼前就闪现出那个俊秀挺拔的身影。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季,他挽着裤腿,穿一件白色T恤,接过自己手里的药材,一边细心地演示,一边不停絮叨:
“……这雷公藤是剧毒物,炮制的时候,一定要将皮剥净,包括这二重皮和缝中的皮分……”
“奴婢写完了!”拿着笔,芙蓉仰头问道,“还有吗?”
“这雷公藤是剧毒物,炮制的时候,一定要将皮剥净……”
话脱口而出,云初才回过神来,嘴角划过一丝苦笑,同样一双深邃的眼,有着读书人清雅的陆轩会向他一样,这样不拘小节,细心地教导她吗?
“……虽说医道低下,但随便开个药堂,也总好过做花奴……”放下手里的笔,芙蓉晃着手腕,“四奶奶您说,哑叔对药材这么精通,为什么甘愿在我们府上做个花奴呢?”
“他是个黎国人……”
“黎国人!”芙蓉一怔,“四奶奶怎么知道?”她突然停住,点点头,“也是,看他那个头,就不像栾国人,奴婢就从没往那处想……”
“再送饭时,你就告诉他……”看着窗外,云初若有所思,“北方人初来南方,不习惯冬天的湿冷,容易得风湿,正可用这雷公藤祛湿通络……”
“风湿是什么?”芙蓉面色疑惑,“奴婢一直没听府里人提过哑叔,想是很隐秘,您这样点破他是黎国人好吗?”
“双方都坦白些,才好沟通,他这么巴巴的来问药,总不至于连自己是什么人都不告诉我吧?”伸手要过哑叔的信,云初低头研究起来,“这事你知道就好,不要在人前提了,是药三分毒,你以后去药园也仔细些,不要乱摸乱碰,尤其不要吃里面的东西,免得误食。”
“是……”芙蓉点点头,“这话您不说,奴婢也知道的。”
见云初低头看信,芙蓉就收拾起桌上的笔墨。
“……昨儿清理秀儿的遗物,有什么发现?”
“都是些女儿家的用品,也没什么……”拿起写好的东西,芙蓉吹了吹上面的墨,“四奶奶要不要看看,奴婢怕有笔误……”
见云初没言语,芙蓉又认真地看了一遍,突然说:
“对了,看到这药材,奴婢想起来了”
“又想起什么?”
声音有些慵懒,云初打了个哈欠,歪在迎枕上。
“昨儿在秀儿床下,发现了一包药材……”将纸折好塞入袖笼,芙蓉抬头看向云初,“就是那天在药院,秀儿问起的哪种药,秀儿曾说像山羊角……”
羊角藤?
“那药在哪儿?”眼前一亮,云初坐直了身子:“拿来我看看……”
“用块黑羊皮包着,看着就恶心,钱嬷嬷一股脑让秀儿的表舅带走了”
“这样,你去叫钱嬷嬷……”沉默了半晌,云初抬头看着芙蓉:“不用了,你亲自出趟府,想法把那包东西要回来……”
“为什么”芙蓉有些疑惑,“总的有个理由,奴婢才好……”
说了一半,芙蓉忽然眼前一亮:
“对了,四奶奶,兴许毛病就在那包东西上,奴婢也想起那天在药院……”
正说着,喜兰敲门走了进来,芙蓉忙闭了嘴,收起案上的笔墨匆匆走了出去。
见她神色古怪,喜兰有些诧异,侧身立在那儿,伸脖看着她没了影,才凑到炕前,轻轻一福:
“四奶奶,芙蓉这是……”
“她去洗笔……”云初眼皮没抬,不着痕迹地将哑叔的信塞入袖笼,“什么事儿?”
“……赫管家来了”
“赫管家?”云初眉头动了下,“没说什么事儿……”
“没说,只说要见您……”
她的事都是姚阑亲自过问,赫管家来做什么?
眉头一动,云初的眼睛星辰般亮起来,一骨碌爬起:
“走,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