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闪了闪,姚澜又笑咪咪地说道:
“妹妹不知,我原想多给李妈匀些日子,让她用心给你调教一批好的,顺带我也挑几个,不想太太竟急了,说是妹妹原本就少个大丫头,这会儿秀儿又没了,赶巧老爷又看上了你屋里的霜儿要了过去,怕你没人用,催着我务必要今儿就把人买回来……”又叹息道,“太太疼你可真是疼到了骨子里,连我这亲嫂子都瞧着嫉妒……”
难怪这么急着给她换丫鬟,原来是因为秀儿之死。
换丫鬟虽是早定了的事儿,但想起因她落水,落雁湖就匆匆地换了一批人,云初的眉头就动了动,却没言语。
“对了……”姚阑忽然想起什么,“妹妹可挑到顺心的丫头了?
“这……”
云初有些迟疑,程清雪是个黎国官囚,直觉地,她不想和姚澜提这事儿。
“妹妹别担心,果真没称心的,只管和我讲,我让李妈再送一批来”以为云初挑得不称心,姚澜热情地说道:“……妹妹千万别将就,委屈了自己。”
“让大嫂操心了,李妈带来的人,一个赛一个伶俐,我看得眼花缭乱的,竟不知挑谁好,最后让喜菊出了几个题目,勉强挑了,已签了契约,下午就送去露院。”
说着,云初看了姚阑一眼,想趁机问问老爷为什么就看上了霜儿,一抬头,不觉间已到了厅门口,便住了嘴。
喝了几口湖水,她不会变傻了吧,难道不知喜菊是太太的人?见云初如此重用喜菊,姚阑心中诧异,看了喜菊一眼,想问什么,抬眼见到了门口,便没吱声。
突然沉默下来的两个人,手拉着手,好似一对姊妹花,双双进了厅门。
见妯娌俩亲密地拉着手上前见礼,面色沉郁的太太嘴角就弯了弯,指着左边的一溜椅子,道:
“……都坐吧”
国公府出事了?
坐定后,云初一眼便瞧见太太好似刚哭过,两眼微红,铺了一层细粉遮掩着,不细瞧,还真看不出异样,也亏她目力异常。
心下震惊,脸上神色不动,云初目光扫向四处,老爷和几位少爷都不在,只晁雪、潘敏、董书、董画等人安静地坐在对面。
看来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否则太太不会只召了女眷来。
安下心来,感觉有束灼热的目光射来,迎上去,云初的目光就落在潘敏脸上,正盯着她的潘敏冷哼一声,脸扭向一边。
“咦……”潘敏一扭脸,正和董画对上,就惊奇地叫起来,“三嫂怎么了,竟哭红了眼!”
众人这才注意到,潘敏两眼红肿,一看就是刚哭过。
见太太也看她,潘敏眼圈就是一红:
“今儿太太可要为媳妇做主,三爷……”
“咳……咳……”
姚阑就咳了两声,尖细的声音戛然而止,潘敏就在那抽噎起来。
太阳打西面出来了,泼妇般的潘敏竟变成了乖孩子!
看看潘敏,又看看姚阑,众人一阵诧异,接着又相互打起眼色,纷纷想探寻这背后的隐秘。
云初就低头喝茶,倩云的事儿还是装不知道的好。
不用说,太太也知道沁园那点事儿,原本心就不顺,见潘敏不说了,索性冷清,也不追问,就开口训道:
“你看看你,我说过多少次了,你和仁儿都不小了,该让的就得让一让,好好的夫妻,闹的死对头似的!”
“媳妇……”
“仁儿不定性,有我和老爷管着,不让你受了委屈,但你好歹用些心……这一晃,你进门也快四年了,肚子还瘪瘪的,也不怪仁儿闹着收房……”
董国公膝下七子四女,可说是一个“旺”,但到了董爱这代,却出奇的凋零,大爷结婚最早,却一直无出,直到四年前战死沙场,意外地留下了个遗腹子董念忠。
晁雪五年前进门,肚子也争气,一进门就怀了孕,国公府张灯结彩,欢喜得要命,不想到头来竟生了个女儿,随后董孝的妾又接二连三地生了几胎,眼见够一桌麻将了,却没一个带把的。
董仁更干净,四年前大婚到现在,连通房带姨娘,收集了快一个排,竟出奇的没一个有生育,沁园里是只见吵闹声,不见孩子哭。
董爱就不用说了,大婚三天就魂归地府。
也因此,年仅三岁的董念忠,虽然体弱多病,却是董家迄今为止,唯一的孙子。霜居的姚阑在国公府地位超然,不仅因为她稳当持重,做事滴水不漏,深得太太的心,更主要的还是她为董家生了唯一的嫡孙。
想起这些,太太就叹息,董孝戍守边关,一两年内是没指望了,唯一的指望董仁,却和潘敏整日闹的鸡飞狗跳的,一刻也不省心,越想越气,太太又教训道:
“敬顺,才是女人的本分,常言道,修身莫若敬,避强莫若顺,男人是刚,你得顺,得敬,日子久了,他自然敬你,总不能针尖对麦芒,见日里这样,没一刻消停的时候……你稍微敬顺一些,能怀个一男半女的,有了孩子,拴住了仁儿的心,他自然不会在外面胡来,我和你公公替你拦着他收房,也有个说法……”
难怪太太不阻止董仁收房呢,原来是为了子嗣,云初偷眼看向潘敏,出乎意外,一向趾高气昂的潘敏竟像只斗败的公鸡般打了蔫。暗叹一声,这古代,女人无论多强,如果不能生育,总是矮了一头。
生不出儿子,不仅潘敏,其他奶奶也面露愧色,不敢接话。絮叨道了半天,不知哪句话触动了心思,太太竟出起神来。气氛顷刻间沉寂下来,连云初都感到了一丝压抑,丫鬟婆子们更是大气不敢出。
偌大个厅里,落针可闻。
“咳……”
一声清咳,众人都一哆嗦,俱抬头看向姚阑。
“……太太找媳妇来,什么事儿?”
冲门口探头探脑的小丫鬟使个眼色,姚阑小心翼翼地打破了沉寂。
太太也回过神来,就看了董书一眼,嘴唇动了动,转而说道:
“……先用饭吧”
婆媳小姑七八个人同桌,丫鬟婆子们来来往往的摆放碗箸,穿梭于其中,竟鸦雀无声,沉闷的让云初担心在这么庄严肃穆的环境下用餐,会不会消化不良,得了胃溃疡……
看着太太眼前的鱼肉,云初暗吞了下口水,不知什么时候她才能结束这尼姑般的生活,可以鸡鸭鱼肉的大块朵,暗叹一声,夹起眼前的素菜,优雅地送到嘴里,不觉一怔,怎么这味道……
细细地品来,竟是和自己日常吃的不同,虽是同样的素菜,做的却是有滋有味,可口多了。
难道太太用的厨子也比别人的高级?还是……
目光一一掠过众人,除了潘敏,这府里还有谁会和她一个寡妇过不去?
正胡思乱想着,太太已放下筷子,姚阑也跟着坐直了身子,其他人随后都撂了筷,云初只吃了半饱,但见众人如此,也跟着放下筷子。
“我年龄大了,原本就用不多”看着众人,太太一脸慈祥,“……你们别顾忌我,接着用就是,这大长的天,千万别饿着了。”
“谢谢太太关心,媳妇已经饱了……”
姚阑说完,包括身强体壮的潘敏都异口同声地说饱了,听得云初眼睛都长了,不得不跟着附和。
太太就欣慰地笑了。
那面喜梅已带着丫鬟上了痰盂、帕子等物,伺候众人漱了口,几个姨太太指使着丫鬟婆子撤了桌子,又上了茶。
虽然知道饭后立即喝茶容易稀释胃液,对身体不好,但见众人都喝,云初不好太隔路,也跟着轻泯了一口。
“太太,牙行的李妈今儿来了”见太太心情好,姚阑放下茶杯,轻声回道,“……四妹的丫鬟已经挑完了,过晌就送到露院。”
太太就看向云初:“李妈领来的人怎样,可挑得顺心?”
云初正要开口,喜菊先一步凑了上来。
云初一阵心跳,这喜菊要做什么?
想阻拦已来不及,云初悄悄伸出脚,不动声色地狠狠地踩了喜菊一下,喜菊没留神,疼的“啊”的一声叫出来,忙伸手捂住嘴,轻咳起来。
“媳妇谢姨妈疼爱……”没事人似的放下茶杯,云初趁机回道:“……李妈带的人一个赛一个机灵,媳妇都看的眼花缭乱。”
瞧见云初的小动作,姚阑心一动,莫非上午挑丫鬟,云初还有什么事儿瞒着她和太太?
“……刚刚听四妹说,上午挑丫鬟,喜菊可是出了力的。”
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带到喜菊身上,姚阑目光闪烁,邀功般冲云初笑笑。
还讨赏,这么害她,不踹两脚就不错了!
强压下要骂人的冲动,云初也露出一脸感激,冲姚阑笑笑,讨巧地冲太太说道:
“……就是,媳妇眼力浅,看着李妈带来的人,哪个都好,可惜又要不了那么多,最后还是喜菊出题,帮着挑了。”
云初轻飘飘一句话,就把挑人的责任都推到了喜菊身上。
喜菊心里苦不堪言。
程清雪官囚的身份,始终像块石头压在她心头,太太一问,就想越过云初回了,先撇清责任再说,不想被云初不着痕迹地拦了下来。
如今云初当众说丫鬟是她给挑的,她再说挑了个黎国官囚回来,怕是不等她解释清楚,太太就会剥了她的皮……
见云初如此器重依赖喜菊,太太脸上早已笑意难掩:
“是吗,喜菊说来听听。”
云初就笑看着喜菊:
“姨妈问了,你就说说……”
笑意中透着一股刺眼的光芒,喜菊就一哆嗦,她已被云初绑上了贼船,现在想撇清是来不及了。
“奴婢……奴婢也没出什么力,只是和芙蓉出了两个题目,考较了一番,捡那好的留了下来。”
没听出喜菊的无奈,以为她是谦虚,太太笑意更浓:
“……都出了什么题目?”
“奴婢想四奶奶身边人,自然要那礼义、女红都是上品的,于是就出了这两个题目。”
“怎么……”
怎么不出文采题?
云初是名声显赫的旷世才女,她的丫头自然要懂文采。
太太心里疑惑,随即想起云初寡居,果真挑些文采好的丫头,撺掇着她参加诗会什么的,做出伤风败俗的事儿,倒对不起栾姨妈了,想到这儿,硬是咽下了嘴边的话。
跟随太太多年,一张嘴,喜菊便明白了她的心思,讨巧地说道:
“奴婢原是想再出一道文采题的,还是四奶奶提醒,说您才说过,女人持家讲究贤良淑德,不兴那什么诗啊、赋啊的,怕用文采挑丫鬟,拂了您的教诲,惹您生气,硬是给拦下了……”
欣喜地看着云初,太太面色异常的慈祥:
“你能明白我的苦心就好,也不用这样处处在意,委屈了自己。”
“姨妈教诲的对,媳妇已嫁为人妇,那些闺中的事儿,早该放手的……”云初轻柔地笑着,“感谢姨妈还来不及,哪会委屈了。”
“好,好……我就说嘛,还是云初懂事……”
太太眉开眼笑,不住地点头。
守节就该有守节的样儿,她一定要鼓励云初放弃那些招蜂引蝶的诗词歌赋。
这太太虽是个古人,竟也懂得蝴蝶效应,芝麻大点的事,就无限夸张起来。看透了太太的心意,云初也不言语,只微微地笑。
潘敏就狠狠地看着云初,眼里满是不甘:别在这儿虚情假意的扭捏作态,有本事你就一辈子别作诗!
姚澜也别扭,看喜菊的神色,分明是有大事回禀,不想最后竟是这个,倒让云初讨了彩头,看着太太满眼的赞许,姚澜心就一寒,眼底闪过一丝妒意。
“就是,要不说是姨妈调教出来的女儿”转眼之间,姚阑已是一脸笑意,“……单这份孝心,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嗯,阑儿说的不错……”
这也叫孝?
不过就没用文采挑丫鬟罢了!
她们这些媳妇谁也没用文采挑过丫头,怎么没见太太夸一句。尤其那潘敏,打小就没碰过诗词歌赋,听了这话,更是不服。
太太话音落了地,出奇的竟没一个出声附和,一时竟冷了场。
似有所觉,太太轻咳一声,不着痕迹地说道:
“……撤了吧。”
说着,她已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