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刚传信儿回来……”来到厅里重新坐定后,太太审视了一圈众人,“钦天监说爱儿卒年不及弱冠,不算大殇,不妨碍书儿出嫁,只是婚期一定要在一个月之内,万岁钦定……”看着董书,“书儿的婚期,就在三月十二……”
“什么!”话没说完,董书就尖叫起来,“母亲!女儿死也不嫁!”众人来不及反应,董书已扑通跪下去,眼泪珍珠般落了下来:“母亲,四哥自幼疼爱书儿,如今他尸骨未寒,书儿怎能披上彩衣?女儿……女儿……发誓此生不嫁,只守着母亲,侍奉母亲一辈子。”
脸色灰白,太太心如刀绞,她又何尝愿意将女儿嫁出?在儿子刚刚离去不到一月之内。
但圣命难违,空有一腔怒恨,她又如何!
她这辈子只有这两儿一女,两个儿子都没了,如今这唯一的女儿又要被做为大将军东征的祭品,如有可能,她也想冲上金銮殿,找万岁理论一番,不顾一切地留住这个女儿。
只是,这君君臣臣的礼数怎可逾距?
紧咬着细碎的白牙,好半晌,太太才稳住情绪。
“书儿休要胡说,自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有女儿守着娘家一辈子的,你心里记挂着我就好,有你嫂子们在,不用你在眼前孝敬”渐渐的,太太声音有些哽咽,“……那旬将军……也是节制十省军政、权倾朝野的人物,你过了门……也亏不了……”
“不!女儿不嫁,死也不嫁!”董书尖叫着摇着头,“如果母亲强迫女儿,女儿宁愿死在您面前!”
董书说着,咬紧牙关,猛起身朝太太身边的方几撞去,太太眼前一黑,险些栽倒,被喜梅和大姨太一把扶住,跟着尖叫起来。
厅上立时开锅稀粥般热闹起来,尖叫声、哭闹声、椅子的碰撞声,茶具的碎裂声掺杂在一起,传出去老远……
连云初都站了起来,惊诧地看着董书,却是来不及阻止,正叹息间,只觉眼前一花,姚阑已挡在了那儿,董书一头整撞到她胸前,姚阑只轻晃了下,便一把抱住董书,尽管身体比董书还娇小,但任凭董书挣扎,却是被死死的抱住,动不得半分。
摇摇头,再摇摇头,莫非眼花了?
自认六识异常的云初,竟没看清原本和她坐在一起的姚阑,下一刻怎么就站到了堂上,自己也就刚起身的功夫,这几米远的距离她怎么就过去了?
瞧了瞧自己和方几的距离,云初自认她是绝对做不到的。
毕竟被惊住了,眼花也是有的,看看镇静自如的姚澜,再看看一屋子的嘈杂,云初暗道:
这姚澜处事,可不是一般的机敏,怕是这府里再没第二个了。
见董书终于安静了,姚阑也舒了口气,硬将她按在椅子上。
“妹妹千万别这么想不开,要你出嫁,也不是太太的本心,是万岁的圣旨,连老爷都做不了主的,你没见太太比你更难过?”转头看看太太,姚阑声音高了八度,“……难道你真想抗旨,要我们一家子几百口人给你陪葬不曾!”
太太刚缓过一口气,正听见姚阑说要一家子陪葬的话,再控制不住泪如雨下。
众人见了,也暗暗伤神,都不敢相信,国公府这么大的势力,也会有被人强娶的事儿,一时竟忘了劝阻,都陪着落起泪来。
“天啊!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好好的两的儿子,就这么一先一后的去了,只剩下这个女儿,如今又要死要活的,留下我这苦命的人活着做什么?”太太挣扎着要站起来,手指着喜梅,“……既然书儿想死,喜梅,去找条白绫,我们娘俩一起吊死了干净!”
哪敢真去找白绫,喜梅只在一边劝着,哪知不劝还好,这一劝,想起刚去的董爱,太太一时竟心灰意冷,生出了求死的心,直念着要喜梅、喜竹去找毒药、找白绫,她从此随了两个儿子,倒也干净。
从没见过一向刚强的太太如此,董书早忘了哭,呆傻地看着太太,姚阑趁机劝道:
“……我的小姑奶奶,你就让大家省省心吧,万岁的圣旨,谁敢违抗啊,你没听过“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话?别说是让你嫁,就是要了我们这一家子的命,我们也不敢说个不啊!也得乖乖地伸了头让人砍,你只管在这逼太太,岂不知太太的心比你苦了多少倍……”
说到这儿,见董书还发怔,姚阑硬拉起她道:
“小姑奶奶,看看你把太太逼的,还不快过去赔罪!”将董书拽到了太太眼前,“太太,书妹妹年轻不知事,一时想不开,您看,她已经知道错了,来给您陪不是了,求太太别伤心了,真伤了身子,倒让书妹妹出嫁后也不安心……”
姚阑说着,使劲地给董书打眼色。
抬头看着被强拽过来,倔强地站在那儿的董书,太太紧咬着细碎的白牙:
“你也别给我赔礼,要死你就去死,左右我活着也没意思,索性一起去陪爱儿,也免得他在地府里孤单……”
“母亲,女儿嫁,女儿出嫁就是,求您千万别再生女儿气!”扑通跪倒在地,董书跪爬了半步,扑到太太身上,“女儿听您的话……女儿嫁……女儿……嫁!”
“书儿……我何尝愿意让你嫁啊!尤其大将军要东征,你大婚之后,那旬公子也要随父出征,我一听这信儿,心都碎了……”一把将董书拉到怀里,太太颤抖着手摩挲着她,“……我就剩你这么个女儿了,真有个好歹,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但凡有可能,又怎会让你这么匆匆地嫁了……”
听说旬廉大婚后立即出征,没像太太那般心碎,董书反倒冷静下来,眼底竟闪过一丝欣慰,从太太怀里抬起头,低叫了声:
“母亲……”
“……和你几个哥哥不同,你喜欢文采,我一直惦记着给你配个才华出众之人,才没急着给你定亲,不曾想……”
“都是女儿不懂事儿,求母亲别伤心了。”伸手为太太擦着脸上的泪,“……您哭坏了身子,女儿出嫁了也不会心安……”
见女儿如此贴心,太太更是泪如泉涌。
“太太,书妹妹大婚是喜事儿,您别竟伤心,染上晦气……”见董书同意嫁了,回头示意丫鬟婆子过来收拾,姚阑亲自上前为太太擦眼泪,“……好日子定在下月十二,今儿已经二十四了,也就剩十七八天,这筹办嫁妆,大至床铺,小至线板、纺缍哪样都得精心筹划,依媳妇看,还紧着忙呢……”
一听这话,太太也想起叫众人过来的目的,就点点头推开了董书。
重新梳洗了一番,她已恢复了平静,接过喜竹递上的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道:
“知道这事儿紧,老爷已应邀去了将军府,只传信回来让先拟个嫁妆清单,他回来定了,这两日就着手采办,需要去府外采办的都交给他和仁儿,我们能做的,就抓紧了做……”
听到这儿,姚澜插嘴道:
“原本那些冠帽鞋袜、针织绣品都是由府里做的,依媳妇看,怕是来不及了,太太不如这样,看看那些大件紧忙做不了的,早些定出去,一股脑在府外办了,只捡那儿枕头、帕子之类在府外做不够细心的,留在府里,各院也都把别的活计放下,先紧着书妹妹的妆奁……”
“就按澜儿的意思办吧……”太太点点头,“我急的不是这个,这毡褥、帐幔之类还好筹备,只那些珠宝、木器、皮张、盆景等却不都是能在栾城置办的,不说珠宝先定制来不及,尤其那皮张,得去黎国置办,还有木器,稍好一点的木材,像那紫檀、花梨、铁梨啊,哪样都得去南方,这来回没个把月下不来,还得打制,可怎生是好?”
“太太也别发愁,先去南方买肯定来不及,好在四爷大婚时府里采购的多,库里还剩了不少”见太太皱眉,姚阑起身亲自为她倒了杯茶,“……前些日子三爷见了,想把他屋里的家具换了,我就担心书妹妹的婚事是个急的,便没答应,这不,正好用上了,只是要这么短的时间内打造,怕是要花双倍的银子,多雇些人才是。”
“还是阑儿心细,也亏有你帮衬着我”接过茶喝了一口,太太欣慰地点点头,“银子是小事,重要的是书儿能称心,她婆家也满意才好,免得将来被婆家人欺负了去。”
说着,太太一转头,瞥见大姨太眼底来不及收敛的一丝不愉,脸色一沉,索性看着几个姨太太说道:
“你们也别不是心思,祺儿、琴儿出嫁我也没亏了,她们的嫁妆在妯娌中也是顶尖的,你们也看到了,她们哪个在婆家受气了,不都是说一不二的,这旬府自不比别处,毕竟旬将军统兵在外,节制十省军政,你们没见每逢年节,旬府门口光轿子马车就排出几里地,全是各省进贡的要员,那各地的奇珍异宝什么没见过,果真书儿的妆奁随了她两个姐姐的例,怕是还没送到门口便被扔出来了……”
说着,太太指了指董画,“这嫁妆,不是为了夸富,重要的是要和夫家的门第当对,别让婆家人低看了,你们看着,将来画儿的嫁妆,我也会按着夫家的门第来准备,画儿果真嫁了个比大将军还高贵的人家,我准备的嫁妆自然要比书儿还多……”
董国公的四个女儿中,大女儿董祺便是大姨太所生,三年前嫁给官居四品的太仆寺少卿钟昆之子,二女儿董琴是已故的二姨太所生,一年前出嫁,夫家虽然门第显赫,却不在栾城,两个庶出的小姐先后出嫁,太太只备了份寻常的嫁妆,如今嫡出的三小姐出嫁,太太大费周章不说,竟连黎国毛皮都要准备。
那毛皮是黎国的特产,栾国少见,一般都被作为皇室的贡品,日子久了,自然成了身份的象征,在南方虽不适用,却贵的吓人,听说一件拿得出手的不是上千就是上万两,就这么白白地带去夫家让虫子嗑,几个姨太太自然看着眼红……
见太太毫不留情地点出她们的心思,哪敢就承认了,几个姨太太都齐声说不敢,心里一百个不痛快,也不得不挤出一脸的笑容,尽心尽力地张罗董书的嫁妆,甚至还要比别人更卖力,生怕香油赚不到半个,却被安个“嫉妒”的名儿。
见太太几句话就把几个不甘的姨太太理顺了,姚阑嘴角掠过一丝冷笑,接口说道:
“这珠宝也都好说,栾城的几大珠宝行都是我们的老主顾,一会儿吩咐管家去传个话,说我们府里的三小姐要准备嫁妆,让他们明儿一早便把样子送进来,让书妹妹挑捡,待挑好了,只管多花银子,让他们加紧打造,想是能赶出来的。嗯……至于皮张嘛……媳妇倒是有个人选,一准能成”话题一转,姚阑看着太太“媳妇就怕说了,太太不高兴……”
“什么我喜不喜欢的,只要能打发书儿满意就好。”
“那……媳妇说了,太太可千万别生气”姚阑嘻嘻笑道,“您要觉的不合适呢,就罢了,觉得合适呢,直接让老爷找他便是。”
“别尽买关子,你快说,谁能办成这事儿,只管去找!”
“这人便是我们府里的江公子……”姚阑目光闪了闪,状似无意地看了眼云初,“媳妇发现,这江公子虽为人不齿,但确实有些能力,他认识很多黎国巨商,常人办不到的事儿,找上他,十有八九能成……您看三爷、四爷院里那些奇巧物,那一样不是他淘换来的……”
提到江贤,潘敏就想起沁园那一屋子的女人,有一半儿是他的功劳,牙齿咬得咯嘣嘣直响,脸拉得老长,从鼻子里“哼”了声。
与众人不同,董书的目光却闪闪地亮起来,一抬眼,正瞧见姚澜暧昧不明的眼神,顺着望去,就见云初正面无表情地端坐在那儿,暗骂了句:“假正经!”
又转眼看向太太,太太也是一脸厌恶,董书神色一黯,眼珠转了转,娇声说道:
“母亲,书儿喜欢皮毛做的衣服,尤其那种叫银狐皮的,雪白雪白的,既轻又暖,书儿曾见宫里的贵妃娘娘穿过,摸着特别的柔软……”
“南方本来就不冷”见竟有人捧场,潘敏就阴阳怪气地说道,“……穿了那东西,也不怕捂出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