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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悦先到,问过了伙计,直接到了二楼靠窗的位置。
见只有一个女客,便知道她就是堂妹,现在的孟大奶奶苏岑了。
脂粉不施,却自有一种清雅淡然的气质,就像一株盛开的海棠,无处不流泄着年轻少女的柔媚。
苏悦一时看愣了神,站在原地时间略久了些,就被来往不息的伙计和客人们冲撞了下,立时回神,不由的弯唇苦笑。这是他的堂妹呢。
苏岑这会听伙计报说苏悦到了,便起身含笑望过来。苏悦慌忙上前行礼:“大小姐,我来迟了——”
苏岑慌忙行了一礼,道:“堂哥何必如此客气,论年纪你比我长,还当叫你一声哥哥,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生份。”
苏悦最是诚实君子,听苏岑这话,便憨厚一笑,道:“在下一向多承叔父提携,感激不尽,虽说比大小姐年长,这声堂哥却是当不起的。”
他也不过是苏家的下人而已,只因为苏老爷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人,他自己又争气,所以才没有屈身为奴才。
苏家不计较,他自己却不能没有眼色。
苏岑也不计较,请他坐了,道:“我早就想请堂兄和表兄一起来坐坐,只是一直没时间,府上说话不便,只好劳动堂兄到这君归楼,表兄想必也快到了。”
苏悦点头道:“我知道,大小姐自从出嫁,夫人把这两个最赚钱的铺子给了大小姐,是该好好整理整理,做到心中有数才好。这次来就拿了店里的帐本,是这几年的收支情况……”
苏岑看着苏悦拿出一撂帐本递过来,却并不立刻接过来就看,而是放在桌上,道:“我拿回去仔细阅了再着人还给堂兄……其实我倒不是信不过堂兄,只是想大致了解一下铺子里的情况……”
苏悦笑起来:“大小姐不必多心,我本来就是伙计,自当该为铺子的盈收负责,大小姐是这铺子的老板,理当关心能获得多少利润,这些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苏岑莞尔。这苏悦虽然看起来忠厚诚恳,倒也不是那种拘泥古板的人。他若诚惶诚恐,说起话来就没意思了。
他不多想最好,两人以后交流起来会更顺畅些。
苏岑叫玫瑰把帐簿收了,又叫人送了一壶茶,和苏悦一边说话一边等表少爷朱意明。
苏悦道:“咱们的珠宝店里,一直经营的就是金银首饰,只是近来好多人打听红宝石、蓝宝石……我孤陋寡闻,一时也弄不清来龙去脉,不知大小姐可听说了?”
苏岑笑道:“叫它们宝石,你或许不清楚,但若说这宝石就是刚玉呢?”
苏悦恍然点点头,道:“我这倒知道,刚玉在波斯等国甚为热衷,在我大景朝却并不值什么钱,远远不及金银美玉和翡翠。”
苏岑并不解释,只道:“既然有人问,自然有人想买……管它值不值钱,只是不知道堂兄可以货源吗?”
苏悦见苏岑很感兴趣,想来下一步就要做这笔生意,便认真想了想道:“我去年曾经去过西边的陲镇,认识过一个波斯的商人,他手里倒是有许多这些刚玉,曾经问我可有兴趣,他说可以从石矿拿出最好最上剩的刚玉来,不过都是没经过加工的……后来我们分开,他四处浪荡,前些日子倒在京城碰见了,我问他现在做些什么营生,他说开始交换两地的丝绸、茶叶来换取外境的香料。如果大小姐有兴趣,我再和他问问,顺便替咱们带些宝石来,就算他不做了,也必然还有许多人脉……”
苏岑点点头,又道:“堂兄可知道有会在首饰上嵌金或嵌银的手艺工吗?”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伙计道:“唉,朱爷,您这边请,孟大奶奶在这边呢。”
苏岑闻声回头,就见楼梯口上来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上好的绫罗,崭新的牛皮靴子,人未曾到,先闻见了浓郁的香气。
苏岑就是一皱眉,等他近了,更可看见他脸白如敷粉,眉眼间尽是滴溜溜的窥探之意,油光粉面,怎么看怎么像是混迹于青楼的男人。
苏悦已经起身,恭敬的和他打声招呼:“表少爷,您来了?这就是大小姐。”
苏岑并不想以貌取人,可这朱意明实在不讨喜,但现下绸缎庄在他手里,她有求于他,便也起身行了半礼。
朱意明摇着折扇走过来,傲慢的昵了一眼苏岑,脸上丝毫没有恭敬之色,只是拱了拱手,道:“表妹,你怎么选在这么个地方,人又多又吵,连说话都听不清,怎么也选个雅间,叫上几个歌伎唱几首曲子,咱们边喝酒边谈。”
苏岑不以为意的道:“倒是苏岑怠慢了表兄,只是这里虽乱,却是说话合适的地方。我虽然已经出嫁,不比得闺中少女,便也要顾及男女大防,虽说是至亲骨肉,但早已男女有别。若是表兄还是不能尽兴,等谈完了事,由苏岑做东,且请表兄好好的听人唱上几首小曲也就是了。”
朱意明这才翻眼看了看苏岑,悻悻的道:“那只好勉强凑乎一会吧。”漫不经心的斜一眼苏悦,一笔带过:“苏悦,你珠宝店里生意冷清的很么?有这么闲的时间跑这坐着喝茶?”
却压根没有等他回话的意思,转脸就看向了别处。
苏悦倒不以为意,反是歉然的看向苏岑,道:“朱兄这人,一向真来直去惯了,大小姐莫往心里去。”
苏岑摇摇头。她是主,苏悦本是客,倒要他反过来周全她,可见他倒真是个至诚君子。这个朱意明苏岑打眼就不喜欢。不光是长相,还有做人的态度。
他为人就如此傲慢,说话不知分寸,看人没有眼色,在生意上也未必就能做到尽职尽责。
只是这会怕是换不得他。
人已到齐,苏岑便叫玫瑰去催伙计上菜。
不一会酒菜到齐,苏岑率先举杯,朝着朱意明和苏悦道:“今日是和两位兄长见个面,以后多相往来。铺子里的事多又杂,辛苦二位兄长,苏岑敬二位一杯。”
苏悦还要谦逊,朱意明却抢了话,道:“既是要敬,那就一个一个的敬,方能显出表妹的诚意来。再者,要喝也不能喝单只,怎么也得好事成双吧。”
苏悦便拦:“朱兄若是想喝,自在苏某相陪,大小姐是一介女流,原本就不擅饮酒,喝这么多,她怎么受得住?”
朱意明一拱,几乎要将苏悦手里的杯子撞翻,眼睛瞪了一瞪,道:“倒是你和表妹近还是我和表妹近?喝不喝,表妹都没说话,哪里由着你在这乱吠?”
苏悦闹了个红脸,讪讪的退缩开。
苏岑接话,却是看向苏悦的:“堂兄,你别再大小姐大小姐的叫了,听的怪生分的,我都叫了你堂兄了,以后店里的生意少不得多劳你费心,我有不明白的地方还请你多指教呢,就别再见外了,这杯酒,我敬你。我的确不擅饮酒,因此也只能喝这一杯了……先干为敬。”
一掩袖,苏岑饮净了杯中酒。
苏悦笑笑,道:“既是妹妹这么说,我苏悦就越矩一回,不敢当指教二字,以后尽心尽力照管店就是。”说完也一饮而尽。
朱意明脸色就是一变,几乎就要掀桌子,拍案而起。这苏悦算什么东西?不过是苏家的一条狗,苏岑有眼不识泰山,放着他这个正经表兄不认,倒认别家阿猫阿狗当亲戚,还说的这么客气,她真是个蠢人。
苏岑却很快的就又举起了酒杯,这会是朝着朱意明的:“不知姑母最近身体如何?我很久都没见过姑母了。”
朱意明只得耐着性子道:“我娘身体很好,也常念叨着表妹你呢,什么时候到朱家做客,我叫娘多给表妹做些顺口的菜。”
“这是自然,姑母的手艺,苏岑一直是十分推崇的。”
不过几句家常,就冲淡了刚才的剑拔弩张,朱意明很受用,自觉他和苏岑的关系终究比苏悦近了一层。
同时也想到,苏岑先敬苏悦,其实是对他的不信任,正因为不是一家人,所以才更要礼节周全。而和他,毕竟有着亲戚血脉在其中,就算是稍有怠慢,她总会在别处补足了他。
朱意明一旦想通,反倒对苏岑另眼相看起来。
都说这个大表妹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是他也不过是小时候看过几眼,低垂着头,也不爱说话,见人就惶惶然的,像个受了惊的小兔子。不想长大之后竟出落的如此标致,连说话也利索了许多。就更惶论做人处事了,也老练了许多。
女大十八变,竟然真这么神奇?
苏岑敬过一轮,就再不肯喝酒了,只以茶代酒,推说素不擅饮,况且这会喝酒,回家难免要被婆婆责备。苏悦在一旁相帮,朱意明也就只得自己喝。
苏岑说明此番来意,又有苏悦先交的帐本,朱意明也少不得做秀,掏出几本帐簿来,往桌一推道:“这是去年的帐目,都在这了,盈支我都交给了舅父舅母……”竟是推的干净。
苏岑只是笑笑,语气柔的,半开玩笑的道:“今年的利润可就要交给我了,表哥,你可别记混了。若是比去年的少,我可不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