莼之站在门口发愣之时,天宝回了屋,把众人刚坐过的椅子一一摆正。
阿卉从前厅过来,说母亲让自己带天宝和莼之去睡房。“我们现在这所园子在鹊山山腰中间,叫鹊庐,房子分前后两座,前厅是无患阁,是给病人住的,不过爹爹一般不会把病人带回来,最多放在山脚哑叔那边几天,上次天宝哥哥住过的。来,穿过这个院子,就是咱们自己住的安泰阁了。”
阿卉抬起手来,打了个呼哨,空中飞来一只乌鹊,乌鹊的口中衔着一株发光的灵芝,芝上有九枚果实,枚枚发光,瞬间照亮了院子。
天宝是已经见过夜光芝的,莼之却是第一次见,他初时以为是造型奇特的灯,细看那果实的确是自己在发光,并不是内里点了蜡烛:“这是何物?”
“这是夜光芝。我娘不喜欢蜡烛的味道,我爹就专门回了趟茅山,在句曲涧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两株,移回鹊庄,种了两年才种成功呢。庄里现在都不用蜡烛。”
天宝赞道:“你爹对你娘真好。”
阿卉做个鬼脸:“我也这么觉得。可白阿妍觉得我爹没我娘长得好看,还说如果她长得更象我娘,一点也不象老白就好了。”
天宝笑起来。
莼之回想起刚见过的白家四口人,阿妍长得与白沐阳其实一点不象,不过她年纪尚幼,不如杜婉如身段修长曼妙罢了。倒是阿卉小脸肉嘟嘟的,一笑起来就是张嘴大笑,毫不矜持,与白沐阳十分神似。
走入天井,闻到一阵浓郁的药味,乌鹊飞到天井中间,照亮了一个石头砌的池子。池子里热气腾腾,阿卉骄傲地说:“这是正始池。是老白,不,是我爹倾毕生所学,配制灵药而成。老白说,修行的人泡一个时辰,可抵凡人修炼十日,我从小就泡的。”
天宝听得有这等捷径,心想华阳是真人,几个徒弟都这么厉害,鹊庄怎么会有事?白漪影定是乱说吓唬自己的,一颗心慢慢放了下来。
阿卉步履轻盈,走得飞快,很快把天宝和莼之带到安泰阁:“我娘说,怕你们俩不习惯,请你们睡同一间房,互相好有个照应。”
天宝嘴甜:“谢谢阿卉。”
阿卉又做个鬼脸说道:“嗯,其实吧,是因为房间不够。我爹实在太小气了,当年建这房子的时候舍不得多建几间。他说他的小气病是娘胎带来,没法子治的。”
天宝想笑又忍住了。莼之心想这阿卉的脾气和小元倒有几分相似,她们俩如果撞一块一定很热闹。想起小元,又暗暗叹了口气。心道这小妖怪对自己有情有义,或许自己应该留下来用心学习,将来才会有本事救它。
乌鹊飞到一间屋子前,停了下来,阿卉接过夜光芝,从斜背着的小包里掏了点什么喂给它吃,乌鹊吃了高兴地飞走了。
天宝由衷地赞叹:“阿卉,你能让小鸟听你的话,真厉害。”
阿卉笑嘻嘻地说:“是琪姑姑训练的。这么大的园子,不靠它们哑叔可忙不过来。进来吧。”
推开门,阿卉将夜光芝插在墙上,屋内立即光亮如白昼。屋子不大,收拾得干净清爽。陈设也很简单,不过一张圆桌几张圆凳,两张窄榻前各放了一个蒲团,想来是打坐用的。窄榻上各放了两套青布短衫,应当是白夫人为二人准备的。
天宝不迭声地谢谢阿卉,并把莼之想问的话问了出来:“阿卉,我们的师父——华阳真人,究竟是何路神仙?”
阿卉愣了一下:“神仙?他不是神仙。”
天宝不死心:“我过去走江湖的时候,听说真人两字不是一般修行人能当得起的,得道仙人才能叫真人。”
阿卉笑起来,歪着头调皮地问:“莼之哥哥,你知道真人的典故吗?”
莼之淡淡道:“道家高人一般称天师,但民间也把学识渊博的道家高人称为真人,指修炼成身心内外真如不二的人,不一定非得有神通。前朝把庄子、列子、关尹子皆封为真人了。”
虽然阿卉和莼之并无取笑天宝的意思,天宝还是闹了个大红脸。
阿卉见他发窘,说道:“我听我爹说,师祖虽然是凡人,但自幼颇有仙缘,与别的孩童不同,因此他的父母才将他送到茅山华阳门中修行,后来他刻苦修行,年纪轻轻就成了掌门人。这也算有点神通吧。”
天宝窘状稍缓,看看莼之,知道这个少年并无讥讽之心,而且他读过很多书。心中艳羡,见莼之心事重重,也就笑笑,不再开口聊天。
阿卉告辞后,两人各自拣了一张床,上床睡了。
天宝累了,很快入睡,睡得十分香甜。
莼之却怎么都睡不着,心里一直记挂着等天亮要找蓝拥雪和玉瑶问父亲和朱碧的事,想叫他们算算自己何时能报仇,怎么救小元,又想蓝夫人不喜欢小元,加之算卦会坏了神算子的性命,想来他们不会告诉自己。想得多了,更觉难眠。辗转反侧,听到身旁的天宝发出轻轻的鼾声,索性披上衣服,轻推房门走了出去。
风已住了。山中的空气十分清冽,头顶稀稀落落有几颗星星。莼之没有目的,借着微弱的月光在庄中乱走。
“嘿,小子!”莼之吓了一跳,见白沐阳在身后。
“睡不着?认床?”
莼之点点头。
“走,跟我去山下花圃。”
“这么晚还要去种花?”
白沐阳咧嘴一笑:“我园中有株奇花,必须此时浇水。”
“哦?此花定是十分名贵了。听说您是大夫,向来悬壶济世,这花能治病救命?”
白沐阳摇摇头:“这花什么用都没有。”
“什么用都没有?”莼之狐疑地问道。
“是的,什么用都没有,它就是一株花,很罕见的一株而已。可是,花花草草和人一样,都有存活在这世上的资格不是吗?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快死了,我就带了回来,悉心照料。”接着,白沐阳的语气变得骄傲起来:“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摸清它的脾性。”
“花也有脾性?”
“自然有的。这世间万物,哪样没有脾性?违了脾性,便逆了天道。”
莼之点头,心想白沐阳这几句话倒是十分通透。
二人说着,已走到了山下,白沐阳抬抬看看月亮,回身压低了嗓子对莼之说:“时辰到了。你在这里等我。不要吵醒她。我悄悄进去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