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陆离叫了师姬真过去,同时也让容筝在身边。
容筝家中无父无母,是孑身一人的,是以经常出现在陆离这边的,他知道陆离是有心将他引给师姬真认识的,可却没有想到会是这么快的事,是以当师姬真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十分的震惊。
师姬真同容筝其实是很像的两个人,他们都是看上去温文尔雅且十分衷心于国家的人,并且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其实对于种种条条框框的规矩,他们都是脑后有反骨的人。
对两个人都有所了解的陆离颇有这种感觉,于是对着师姬真道,“这位便是我之前同你说的那位状元郎,我想你与他应该有不少共同话题可讲。”
师姬真看向了容筝,接着礼貌的行了个礼,“容兄,早有耳闻,久仰了。”
容筝一愣,接着马上回过神来回礼道,“容某才是,见过宰相大人。”
陆离见他们两个人这么生疏礼貌的样子,觉得分外的有趣,看他们互相行过了礼就好像再也没什么可说的了的样子,也有些无奈的,“好了,你们不用在朕面前充这个闷葫芦了,师姬真,你便带容筝下去吧,将你熟悉的那些事务都教习着他点,他是个好苗子。”
转而便又对容筝道,“朕的所有这些计划都是一事不落全数说给丞相大人听的,你们大可放心交谈。”
师姬真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是,那臣便告退了。”
说完转向容筝,低声但柔和的道,“容兄,这边请。”
容筝却是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匆匆道了一声“臣告退。”便跟着师姬真后面离开了。
容筝到底还是个少年人,这么一时之间突如其来的场面也有些应付不来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能亦步亦趋的跟在师姬真身后。
师姬真忽然微微侧过了点头,微微上翘的凤眸不自觉地让人感觉到温柔,带着笑意温声的问道,“容兄可是被吓到了?”
容筝被他看的一愣,忙道,“不,没有,在下只是……有些突然。”
师姬真了然的点头,“皇上向来想起一出是一出的,突然召见,也着实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呢,不过突然面见的是容兄,我倒是有些期待的。”
容筝其实心里是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丞相大人有些隐秘的抱歉心理的,毕竟人家可还是东岚皇帝手下的一把手,并且这个丞相大人可不像朝中其他那些老臣一样空站着位置却不做事,他堪称一己之力成为了陆离的左膀右臂,是个同样像传奇一样的人物。
更何况现在师姬真还正值壮年,离功成身退还早的很,此时就迫不及待的给他安排一个二把手,这哪个正常人能开心的了?
尤其师姬真给容筝留下的第一印象极为不错,容筝向来是对这种温文尔雅的文人有天生的好感,也可能是同样的人之间的惺惺相惜,总之容筝对他的印象极为不错。
所以容筝是担心这位师姬真大人对自己有意见的。
“不,这是我的原因,叨扰丞相大人了,实在是罪过。”
可是却没想到,下一秒师姬真转过头来向他真诚的一笑,“我知道这是皇上的意思,怕不是我还要谢谢你呢。”
容筝一愣,这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丞相大人何来的谢意?”
这话问的没什么水平,容筝话出口便后悔了,可是师姬真却没什么所谓,耐心的解释道,“我便于你说了实话吧,其实我这个丞相也硬是赶鸭子上架的当上来的。”
容筝一愣,原来还真有为此而感到开心的,一时之间便为了自己最开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夫的想法而感到羞愧,想着想着便感到释然了。
师姬真笑了笑接着道,“我啊,最是怕麻烦的懒性子,还是有求于皇上不得已才当上这个丞相的,如今有你马上来代替我了,我很开心。”
师姬真这话的真假容筝无从得知,只是容筝知道师姬真绝对不像他说的那样消极怠工的,师姬真虽然嘴上说的慵懒,可实际上手腕强大出手利落,尤其师姬真这人头脑极为好使,一己之力担任陆离大半的智囊团的工作,即使师姬真并不热衷于出风头,一直隐于幕后,容筝对于这个丞相的名字也是如雷贯耳的。
容筝缓过神来,说话之类的也有了条理,“丞相大人实在是过谦了,这是我的荣幸才对。”
师姬真笑着摇摇头,“为人做事总要尽心尽力的不是?我答应了皇上便不能敷衍了事的。”
容筝对师姬真是极为钦佩的,他不畏权贵,虽然看上去温风化雨的样子,但是在陆离刚刚继位朝中局势不稳时,是师姬真站在他旁侧,出谋策怼权贵,坏事由他一人做尽,容筝向来佩服这种为国家贡献之人。
翻过了这篇,师姬真继续道,“我听皇上说了你的事情,同时朝堂之中也多有人议论此事。”
容筝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只能道,“是。”
师姬真看出这个少年郎是有些拘谨的,于是便开解道,“你不必这么拘束的,我很佩服你,现在这个东岚,敢说真话的人不多了,我很喜欢这样的人。”
容筝说到这些是很有些激动的,但这激动之中还必须有所克制,“我只是想,若想要国家长治久安,总是需要有说真话的人在的。”
师姬真两人到了自己在皇上这里专门被批准的一处书房,师姬真先一步推开门,接着向旁边一步让给容筝些位置,“容兄请。”
容筝礼貌回道,“丞相大人请。”
两人进去了,便在桌案前坐了,师姬真认真的看着容筝,他目光也同他整个人一样,是温和柔软的,让被注视的人不由自主的感觉舒适与被重视的感觉,与陆离上位者的不怒自威是两种气场。
师姬真对容筝的话颇为感兴趣,“假如——我只是打比方,假如我们东岚的君主并不像当今皇上一样开明呢?容兄又当如何?”
容筝几乎是想也没想的,“那容某也是同样的想法,容某孑身一人,是不怕什么的。”
这次轮到师姬真一愣,接着便发自肺腑的笑了起来,“容兄当真是惯会给人以惊喜的,实话说,当时皇上同我说到你的时候,我还对你的能力存疑,见到你一面之后就有五成相信了的话,那么现在,便是已经有了八成了。”
容筝知道师姬真是真的想与自己交心,于是此时已经放下了不少拘束,闻言便笑道,“便是只有八成吗?那在下可要多努力了才行。”
师姬真便笑着摇头道,“我们才初见面,八成好感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容筝知道师姬真有一说一,没有别的意思,便道,“是容某的荣幸了。”
师姬真想了想,便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问道,“在下想听听容兄关于东岚朝中的看法,如何?”
容筝一愣,接着便点点头,简单整理了一下思路便谨慎的开口道,“目前朝廷中局势看似平稳的,但其实暗流汹涌,这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事情,想必不用在下多说。”
师姬真便托着下巴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但实际上,在下觉得,现在局势也没有我们所想的那般不可调和。”
闻言,师姬真却是挑了挑眉,“哦?怎么说?”
他在前朝遗老的问题上一向是肃清派的,他总偏执的认为那些老家伙思想迂腐,是决计改变不了的,但是听到与他相左的想法时师姬真也没有急着发表看法,而是不动声色的问道,“何以见得?”
容筝是聪明人知道师姬真这个反应就是不甚赞同了,但是他并不是为了迎合师姬真的,而是为了两个人通过探讨得出更有益的东西,于是便一笑,颇为腼腆的道,“这不过是在下的一些看法,丞相大人听听就好。”
师姬真一点也不急,“容兄但说无妨。”
“在下是这样认为的,在这些时日的观察中,在下发现,不管立场如何,即使是那些前朝遗老也都是衷心为东岚做事的——不是为了陛下,而是整个东岚,或许是陛下的某些做法令他们不能理解,或许是陛下的……继位方式……”
在这个问题上容筝点到即止,师姬真一听便明白了,所幸东岚思想开化,陆离本人对比也并无忌讳之意。
容筝接着道,“所以我想,只要是为了东岚这个国家的着想,那便是也可有为自己所用的余地,只要不是背弃国家的,便没有必要全数划分到不能容忍的‘异己’行列中去。”
听完师姬真便陷入了沉默,其实在陆离当初找他作为东岚的丞相时,师姬真不愿意的原因并不是怕麻烦,而是因为对这个国家的朝廷已经失望透顶了,这边陆离接手了东岚的皇位,师姬真本也是抱着很大的希望的,可不想陆离却留了大半的前朝遗老在朝廷中继续任职。
师姬真不能理解,甚至有些愤怒,所以这个丞相他并不想当,但陆离却是一脸平静的,对师姬真说他有他的道理。
师姬真当时并不能也不想理解陆离的道理,于是他怒而摔门而去。
再之后他深思熟虑,终究还是主动找到陆离,两个人已经是许久的朋友了,他不用说太多陆离就能懂他的意思,他还是不能与陆离的做法苟同,但是作为一路奋斗到这一步的朋友,师姬真选择与陆离同进退而已。
他们并没有再就这件事说过什么,陆离只是在师姬真的加封礼上同他说,“我可以稳定这一切。”
师姬真当时没有说话,可后来陆离用行动证明了他确实做到了,虽然朝中形势并不完美,却也比师姬真所设想的分崩离析腐败不堪的情况好上太多了。
很多年之后两位好友共酌时陆离曾不无感叹的说这番盛世其中也不乏师姬真的功劳,师姬真在这件事上一直不发表看法,心中却道,这个稳定的境况实际上都是托陆离这个好皇帝所致的。
而今天容筝的一番话却是又给了他新的提醒,不管陆离再怎么治人有方也必须得是手下有可以治理的余地的情况下才有用的。
师姬真并不是那种冥顽不灵的人,相反他向来很能共情别人的想法,于是抛却他之前的那些思维定势来看,师姬真再次仔细的想了想,便分外觉得那些前朝遗老也并没有他一直以来所觉得的那样不可饶恕。
就仿佛以前就一直摆在面前却从来没有发现的事物有一天突然被人揭示在了自己的面前一样的感觉,师姬真顿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一般。
容筝接着道,“陛下是想要培养一些心腹以做最后的准备之用的,是以这些天来陛下命我仔细的观察过了朝中重臣,在下发现那些前朝遗老其实也一直在为东岚社稷做着自己的努力。——有的人可以不与你处处与你作对,可你是须得包容他的,这是在下所想的为君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