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山崖有半座被浩瀚如海的剑意摧毁,化作漫天石雨坠落而下,石雨之下那道身影身体卷曲状,面色苍白如血,束发的带子早已被纵横的剑气所断,一头黑发如被狂风吹般,向上舞气,一身黑袍也已经变的条条缕缕,随风而舞,从远处根本就看不出个人形。
安公子已经平稳落在尖刀岭的山脊之上,银色面具后的那双眼睛阴沉沉的,目不转睛的欣赏着这一幕,忽然,几粒连续滚落的汗珠模糊了他的视线,安公子下意识的想要擦掉那几颗汗珠,但又不敢挪开视线。
这一瞬间,或许是那柄锈迹斑斑的剑握的太紧了,或许是太紧张了,安公子那只握剑的手不可抑止的在颤抖,他杀过很多人,已经难以记起数量,从来都是快意的一剑,但杀箫剑生不一样,箫剑生是带着大气运的人,受天眷顾,并非普通的修行者,杀箫剑生就意味着与天斗,不然那人也不会让他亲自动手,死前肯定会有所异象,所以,这让他莫名的紧张,哪怕世人将他推崇的很高,但他也是人。
其实,箫剑生坠落的过程只是一瞬间,但落在安公子的眼里,却是很漫长的。
箫剑生的身体依然弓着,他的眼睛闭的很死,嘴里吐出的血水被风撕的丝丝缕缕,九转天玥被他牢牢的抱在怀里,他身后不足十丈的距离,是半座山坍塌下来的石块,若是落地必然还能堆砌起一座很高的山,他的身体已经离崖下的地面不远,如果他此时睁开眼,肯定能以一个特殊的角度看到那些大树枯黄的叶子正在快速的萎缩,纷纷离开枝干。
安公子目送箫剑生的身体与最高的一颗树擦身而过,他终于送了半口气,忽然想要擦掉挂在眼镜之上的那几颗汗珠,但就在他刚有这个念头的刹那间,箫剑生所在高度,一整片树顶顷刻间被扫平,发出雷鸣般的动静,一时间断木,黄绿相间的树叶,漫天飞舞。就在这些断木和落叶之间,安公子视线受阻的位置,箫剑生弓着的身体猛然绷直,如一道离弦的箭一般直射安公子的位置。
安公子不可思议的倒退了一步,对着那道激射来的身影再次斩出一剑,这一剑虽然比刚才那两剑气势上若了分毫,但依然剑出如大风大浪而去。
此刻,箫剑生已经完全睁开眼睛,他横眉竖目,面无表情,完全无视那些砸落下来的巨石,有一种势不可挡的威势,当他身体与巨石接触的瞬间,箫剑生周身突然爆出一片片红粉光,片片红粉光交织,如一朵巨大的桃花凭空盛开一般,花瓣绽放,无数的巨石被阻挡在花瓣之外,稍一接触便化为粉碎。
箫剑生的的视线刚一锁定安公子一剑的剑气轨迹,手间的九转天玥猛然投射而去,刹那破空,完全忽略了距离,如早已蓄力多时。
此刻的九转天玥如一叶孤舟,乘风破浪而去,誓要穿透风雨直达彼岸,当枪尖与安公子的剑意接触的一瞬间,周围百丈的空间刹那燃烧起来,到处是火焰的涟漪,甚至安公子的银色面具之上都反射着火焰花朵,炙热的温度将九转天玥被烧的通红,仿佛刚从火炉里拿出来一样,难辨真容,九转天玥奔袭而去,直指安公子的头颅。
安公子微微失神,紧接着在身前斩出荡气回肠的一剑,似乎要强行改变九转天玥的轨迹,但九转天玥喷射着愤怒的火焰,根本不为所动,安公子五百脚下连错数步,堪堪避让迎面的一击。
忽然,大地为之颤抖,山谷为之鸣音,尖刀岭顷刻间不复存在,安公子所在的位置化为了一片废墟,九转天玥直插大地深处,以九转天玥为中心,飞溅起的锋利碎石如天女散花一般遮天蔽日。
大地停止了颤抖,飞溅的碎石也已经落尽,箫剑生站在一片碎石之中,摇摇欲坠,两眼无神的凝神着满目狼藉的尖刀岭,不知做何感想,或许他正在想,以后再也砍不到耐烧的柴火了,或许他什么都没想,脑海里空空如也,或许他在想刚才安公子的那两剑。
安公子从一片灰尘弥漫中走了出来,银灰色的衣衫血迹斑斑,银色的面具下巴处也缺了一角,正好能看到他尖细白净的下巴,安公子也是目色空空的望去,似乎双目并没有焦点,似乎也在想一件事情。
过不多时,安公子阴沉沉道:“没了那道符,你早已是个死人了,不过仅此而已,安某还有一剑,足以让你九死一生。”
箫剑生龇着血淋漓的嘴,勉强的笑了笑,紧了紧手间的九转天玥说道:“其实……你也看出来了,箫某的枪自始至终都是普通的一枪,并无上乘的枪法可使用,不然,你也不会站在那里大放厥词了。”
安公子沉默了,他在回想,回想刚才那桃花符盛开的瞬间,如果不是那桃花符,或许箫剑生已死,能轻松抗下他三重剑意,绝不是一道简单的符,里面封印了一道极其强劲的念力,这道符不可能出自无极宫,也不可能出自万秋阳的手,但凭他行走多年江湖的阅历,也想不出那桃花符的出处。
刚才那片火海已经燃烧尽,周围还很热,但安公子的却很冷,他不知道是什么样胆大妄为的人在背后帮衬箫剑生,似乎很值得推敲。
几息后,安公子冷笑道:“论生死,便没有那么多的不然,安某早已料到你有一些保命手段,所以还给你留了一剑,你要不要试一试?”
箫剑生沉默的点了点头,他知道今日的安公子不达目的,绝不罢手,芙瑶送与他的保命符也用了,体能几乎也消耗的差不多了,似乎他已经没了依仗,只剩下一个刚入四品念师的身份了,但箫剑生却从身后抽出了虬龙钝剑。
压抑的咳嗽了几声,箫剑生声音虚弱的说道:“正好,箫某也有不入流的一剑送与你。”
随着安公子再次举剑,周遭的气氛再次凝固起来。
就在这时,只剩下半个的山崖之上飘来一个声音:“久闻安公子一直面对大海蕴养剑意几十载,这才开始行走天下,不知安公子可否赏个脸,这一剑我接了。”
箫剑生和安公子齐齐抬头,望向山崖上飘下的那道修长身影。
……
离泥井口几千里之外也有一个小村庄,还没有泥井口大,房前屋后,左邻右舍,总共才住着五六户人家,这个村叫桃花村,桃花村东住着一位上了年纪的来人,名字也叫桃花。
至于是先有的桃花老人还是先有的桃花村,村里那几个老人也说不清,他们只知道桃花喜欢画桃花,一有空就画,一画就是一整天,桃花老人门前还栽了几棵桃花树,桃花盛开的季节,香气溢满桃花村。
此刻,桃花老人正伏在一张没有棱角的桌子上,安静的在一张发黄的宣纸上勾勾画画,红粉两色跃然纸上,仿佛还有清香溢出,似乎还差一笔了,桃花老人刚要落下点睛一笔,她忽然停了下来,哀叹道:“哎,随他们折腾去吧。”
然而,老人忽然想起了什么,马上放下手中的画笔,推开门走出了小院,站在门前的石阶上静静的看着北方某处。
桃花老人看的很仔细,足足半柱香时间后才收回视线,那张略显的不悦的脸色才渐渐的平缓下来。
其实,桃花老人除了画桃花,还画桃花符,只不过画的极少,也不是用画笔勾画,而是要用念力来做笔,画在白净的纸上。她依稀记得这些年间只画过五张桃花符,出远门的时候全部留给了家人,用作急用,就在刚才,她分明感觉到自己画的一张桃花符被人使用了,所以,桃花老人才要出来看个究竟。
桃花老人回了屋,接着画桃花,但心里多少起了点波澜,导致最后一笔粉色重了一些,桃花老人将那张宣纸揉皱,赌气的扔在一旁,碎碎念道:“这些不屑子孙,竟敢拿着老娘的桃花符随便送人,该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