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长亭山,三人沿着一条奔腾的黑河缓缓而行。
黑河并非河水黑,只不过是河水幽深,在加以附近的黑土地相侵,便显得黝黑似墨,放眼望去黑河形似一条咆哮的黑龙,蜿蜒穿过一片山丘再折入一片无边无际的白桦林,奔袭而去,永不回头。
此时的白桦林刚刚褪去金黄的秋装,还没来得及换上雪白的冬装,但那天然的白色树干远远望去仿若一个个赤条条的女子,似乎正等待着被某个帝王临幸,或者被哪个风骚之人揽入怀中。
其实,真正论起来着黑河的源头还得从墨山说起,黑河源起墨山,绕经奉天王朝,再折转沧定,然后东流入海,可谓不辞疲惫奔袭七万里,一黑一墨,也算是一脉相传了。
三人似乎并没有具体的路线,走一程看一程,只要有山有水秋景还算怡人,便会停下来大概的欣赏一番,其实风景本没有什么看点,除了辽阔便是荒凉,但心情美了豁达了,又处处皆美景。
这一日,三人刚刚艰难的跋涉过那座连绵的山丘,气喘吁吁的还没有缓歇过来,赵凌雪便望着那黑河和白桦林相交的入口出发起呆来。
那里好像是一颗龙头,黑河在钻入白桦林那刻起声势猛然壮大,激射的水花咆哮向天空,黑水与河岸那块巨大的黑石撞击发出的巨大响声在林间怒吼,震的两侧还没来的急落叶归根的浅薄叶片哗哗作响,终于有的叶片经不起折磨,落下枝头归了大地。
赵凌雪目色楚楚的看着箫剑生,眨了眨好看的眼睛。
箫剑生伸出大手,赵凌雪将自己的小手放在大手之中,然后大拳头攥着小拳头飞奔而去。
如今俩人自与曹旺并肩一战之后,彼此间磨合出了很高的默契度,一个动作或者一个眼神,对方马上就能猜出想法,准确度往往是八九不离十,尤其是这次一起出行,这种来自灵魂里的默契越来越高了。
比如,赵凌雪饿了,但碍于面子不好意思说出口,便会无缘无故的看着箫剑生,那眼神落在箫剑生眼里仿佛就是一个贪吃的孩子,即将撒泼。
再比如,赵凌雪有时候走着走着就会停下来皱眉,俏脸之上一副疼痛难忍的表情,瞪着无辜的眼睛等着箫剑生回头,一准是脚上踩了老虎刺或者脚下扎刺了,箫剑生总会找处干净地方让她坐下来,然后脱掉她的鞋子,细心的将那根刺拔出来。
像这样的例子很多,箫剑生总细至入微的将这个娇生惯养的公主侍候周到。
说来说去,这些都是赵凌雪在深宫里养成的习惯,在遇到箫剑生之后被无限的放大了。
总之是赵凌雪越发的依赖箫剑生,箫剑生也乐此不彼做这些,很多该大瓷碗干的活全部箫剑生包了,最初大瓷碗会乐得清闲自在,慢慢就有点些看不下去了。
大瓷碗没事的时候会考虑,自家公主与箫剑生如此下去,公主与颜义辞的婚约之事将如何收场,曹旺回去之后肯定要在陛下面前参公主一本,到时候龙颜大怒又该如何应对,而她本来是陛下钦点为小公主的死侍,如此一来,回去之后必然免不了问责一番。
虽然自家公主和其他公主、皇子的身份不同,自幼被陛下接回宫中便宠上了天,但在国事面前任何的儿女私情,恐怕也不足以消除龙颜一怒,这并不是没有先河。
当年大公主因为爱慕大金国王子一事,风声走漏之后,便被陛下以私通之罪被贬出了皇宫,至今音信全无。
事实确实如此。
曹旺回宫,没有清洗身上的血衣,只是简单的包扎了一下伤口,直接出现在小朝会的御殿内,登时引得殿内文武百官热议不断,更是令得陛下勃然大怒,曹旺当即将小公主如何私通箫剑生和柳慕白,如何在长亭山给他设局,如何以三敌一将他打成重伤,他又是如何见机捡回来一条命,足足在陛下面前哭诉了大半个朝参的时间。
至于结果,陛下没有当即表态,只说朕将亲查,若属实自当还曹公公一个公道。
而这个消息在几天之后,在中京城内也传的沸沸扬扬的,只是碍于皇面无人敢当面议论。
尤其是赵凌雪私会箫剑生一事传入西荒颜家耳中,令得颜家家主颜回春当众发飙,将全部责任都推到了箫剑生身上,马不停蹄的派出两拨人马,一拨赶往无极宫问话胧月,一拨赶往奉天王朝,和陛下商讨尽快将赵凌雪接回宫中,择日便完婚。
至于颜家为何会委曲求全依然认定这门婚约,自然有颜家的考虑。
西荒四大家族,明面上和气相处,实则颜家和吴家一直处于向家和许家的打压之下,这口气足足憋了几百年,颜家自然要寻求他法,反过来骑在其他三家脖子上,拉屎也好撒尿也罢,该找回的就的找回来。
赵凌雪和箫剑生已经走出了很远。
大瓷碗眼中满是抗议,她也知道作为一个丫鬟,微不足道的抗议很难阻止两个饥渴的人,大瓷碗只好酸溜溜的看着两人的背影,抱怨道:“山中有猛虎,猛虎食人骨,你们两个别太得意了。”
大瓷碗饿了,便坐在草丛中啃食昨日攒下来的烤鱼头。
至于公主的安危,有人会比她照顾的更好,根本不用她去考虑。
黑河在进入白桦林的时候忽然变宽了许多,河中有一块露出河面几丈高的巨石,巨石足有几间房子大小,上面坑坑洼洼的,全是大小不一的浅水坑,坑子浅水碧绿诱人,仿若一块块镶嵌在石块上的玉石。
巨石四周水声滔天,水花翻滚有几丈高度,偶尔还会拍打在巨石之上,溅落水珠无数。
此刻赵凌雪便站在一个碧绿水坑边,借着水面照了照,然后抬头看向白桦林深处,林间弥漫着一层白雾,如虚似幻般很是吸引人的目光,赵凌雪走过来挠了下箫剑生的手心。
箫剑生眯着眼睛往白桦林深处瞅了瞅,说道:“此为恶浊之气,起于清明之时,敛于霜降之后,此地不合适破境,若执意为之,恐怕有损根基。”
赵凌雪柔声道:“哪里合适?”
箫剑生略作沉思,摇了摇头说道:“翻越过这片森林恐怕就没有晓静的地方了,往东是大海,入海之后是东杲,除非改变路线向北走。”
赵凌雪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地方,马上欣喜道:“我要去看雪山,你陪还是不陪?”
箫剑生笑着点头。
翌日时分,三人御空翻过纵横几百里的白桦林,然后再行一日,视线中豁然变的白茫茫一片,再往前应该便是传说中的极北之地,气温也乍寒起来,三人不得不提前将压在箱底用来御寒的皮裘找出来穿戴在身。
赵凌雪和大瓷碗穿的是皇宫里带出来的千金裘,名贵自不必说,两件千金裘略有区别,区别在于赵凌雪穿着那件三角状的帽顶之上坠着一串湖蓝色的宝石,晶莹剔透,沁凉异常,仿若一块冰石。箫剑生则是穿着赵凌雪从长亭山附近购来的貂皮短袄和短裤,虽然普通了些,但也不是普通人可以穿戴的起的奢侈品,三人俱是一身白色,走在白茫茫的大雪之中,仿佛融了进去一般。
极远处有连绵不断的雪山,但看不到顶,仿佛是一面长达千里的白墙,将这片白色大地分割了开来,相比于来此看雪景,箫剑生更好奇雪山之后是什么,就在这时,赵凌雪转过身避着呼啸的风自怀中掏出一张刺绣地图,地图上用红色细线绣了三个小字,碧迦湖。
“碧迦湖,就是这里了没错了,碧迦儿国消失后唯一留下来一个湖泊。”
赵凌雪小声念叨了一句,显得既兴奋又惆怅。
大瓷碗忽然凑前几步,扫了眼赵凌雪手里的地图,担心道:“公主殿下,真的打算在这里停留吗?可那只是一个传说而已,切不可当真,当年陛下曾派出了无数人马,都没有再找到那个突然消失的王国,或许是已经迁徙到别处了呢。”
对于大瓷碗能知道这个秘密,也不足为奇,既然是父皇专门为她培养的死侍,能知道这些,足以说明父皇对大瓷碗的器重和放心。
赵凌雪冷笑道:“父皇没有完成的事,未必本公主就完成不了,这里的天空最干净,心诚则灵,凡事或许都能成真。”
箫剑生不知内情,听的也是云里雾里,自然不便多说,但他能猜到这件事或许对赵凌雪很重要。
赵凌雪走过来看着箫剑生,说道:“我应该先寻求破境之地,还是办完事再破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赵凌雪在箫剑生面前再不端着公主的架子,从来都是你来我去,这让箫剑生听着很舒服。
箫剑生轻笑道:“最好是过几日再破境,在你破境之前我还的准备一下。”
赵凌雪追问你要准备什么,欣然点头。
就在三人向着远处雪山行去的时候,大瓷碗拉住箫剑生好奇问道:“你到底给公主灌了什么迷魂汤,她会甘心情愿的听你的话?”
箫剑生无辜的摇了摇头,回道:“陈刚不也甘心情愿的听你调遣吗?甚至还敢不经过本人允许破门而入。”
大瓷碗跺脚道:“不管如何,碗儿还是善意加警告的提醒你,最好离我们公主远点,她将来是要嫁入颜家的女人,你心知肚明,若是真的喜欢我们公主,祝福胜过……”
赵凌雪突然转身,冷冷的看着大瓷碗,颇不客气的说道:“大瓷碗,谁说本公主一定要嫁入颜家的?要嫁你嫁吧。”
自大瓷碗记事以来,公主从未对她发过火,尤其是这么大的火气,大瓷碗被吓的一个激灵,愣是没敢说话,没敢再看赵凌雪。
赵凌雪却是当着大瓷碗的面,大大咧咧的主动牵起箫剑生的手向远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