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妈妈被王珉不属于年龄层段的成熟所震慑,欣赏这孩子的同时,肖妈妈更多地关心王珉爸爸是不是真的能帮到肖濛。
王珉语气里的自信并不让人质疑,但他内心也七上八下无法确定。
按理说,父亲绝对会帮忙,毕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并不困难。可自己从小到大除了考华海时和父亲任性过一番,其余时候都不曾有求于他,这次对肖泷家的事情,自己若表现得很紧张很在意,不免被家里的老狐狸们怀疑,如果他们抓到把柄,日后想要自由就难了。
王珉皱着眉头踟蹰不定,此情此景看在肖濛眼里,却像是王珉心疼哥哥受伤,一副痴情郎模样。迟钝的肖泷趴在床上一脸感动,和王珉对视时满眼的信任和依赖,肖濛看得汗毛直竖,越发觉得哥哥和王珉之间有不能说的秘密。可现在最没有发言权的人就是他,于是肖濛只能杵在原地,低着头闷声不吭。
肖泷的情况无需住院,也不用挂盐水,只需敷药促进骨头快速生长,并配合静养、定时复诊即可。于是当晚,他就忍着剧痛回家了。
这是王珉第一次来肖泷家,按C市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来说,肖家的条件不差,算中上。二百多平米的公寓楼,房子和装修都很新,家具摆设虽不像自己家那样讲究,但也整整洁洁有条不紊。
就是客厅乱得让人触目惊心,散落在地板上的报纸,纸巾,水果,被砸碎的遥控器,还有让肖泷受伤的那个玻璃茶几……
王珉后怕地想,如果这个茶几是自己家里那种红木材质的,一下砸过去肖泷估计小命都没了!
肖泷睡自己房间,王珉背他进去,肖妈妈从柜子里取出蚕丝被铺在床上才让他趴上去,肖泷抱怨道:“大热天的还要趴棉被!”
“这一趴就是好几个月,趴在凉席上够你受的了!”毕竟还是当妈妈的心细,肖妈妈道,“如果热就开空调,开电扇,垫着被子软软的,趴着舒服点。”
王珉放他下来,肖泷“啊啊”惨叫,王珉皱眉问:“怎么样?很疼么?”肖泷垮着眉毛撅着嘴,调整好姿势趴上去。
安顿好肖泷,肖妈妈安排王珉的睡处。家里只有三个卧房,肖泷的房间本是做客房的,现在他伤者最大,独占一床,但让“客人”和肖濛睡一个房间却有些不太妥当。
肖泷努力挪动着身子往边上躺,边说:“和我睡和我睡,我的床大!”
肖妈妈正想反对,王珉已经先一步指责:“别乱动,受伤了还那么不安分!”
“……”肖泷身体僵硬着不敢乱动。
王珉严肃道:“我睡着了弄疼你怎么办?要不行我晚上就打车回学校。”
“不要,别走!”肖泷急道。
肖妈妈赶紧挽留:“都这么晚了,还是在我们家住一晚吧!”
肖濛收到妈妈的眼神示意,立即说:“珉哥不嫌弃的话跟我睡一床吧。”
王珉点点头:“成,那麻烦了。”
肖泷开心了,勾着嘴角朝王珉挤眉弄眼。
肖妈妈给王珉准备了新的牙刷和毛巾,又转身忙碌地去收拾客厅的残局,家里的场景让儿子在同学面前丢了面子,她很难受。肖濛想帮着打扫,被肖妈妈瞪了一眼:“带你哥同学去你房间,陪他聊聊,你看人家那么懂事,学着点!”
王珉冲了个澡,换上肖泷的睡衣,有点小了,肖濛找了一件自己的体恤衫给他换。王珉不避嫌地当着肖濛的面脱衣服,露出结实的手臂和腹肌。他比肖濛还高了点儿,体恤倒是合身。
换完衣服站在肖濛的书架前参观,肖濛问,“听歌么?”说着已自作主张地往CD机里放了一张钢琴曲碟片。
王珉:“你CD挺多,都正版的?”
肖濛“嗯”了一声,语调显得有些骄傲,“嗯”完神色又瞬间颓败了。
他想起自己在那个残破的学生宿舍里,什么都没有,走的时候并不觉得这些CD有多重要多珍贵,现在失而复得,恍然惊觉自己的“富有”。
是的,这所有一切都是父母给的,是这个家给的。尽管心里清明,却倔强地一直不肯低头,才会酿成此刻的悲剧……
王珉扫视着房间里的摆设:索尼CD机,松下音响,香山钢琴,很齐全的音乐设备。书架上还有一整排的琴谱和画册。这个年代,琴谱和画册是最贵的书籍。
除此之外,房间里还有电脑,篮球,羽毛球拍,飞镖盘等一些时下少年会玩的东西。
肖濛真的有让所有少年都钦羡的家庭环境。
和他比起来,肖泷就要简单很多,或者说他在这方面的自我意识非常稀缺,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他都没有属于自己的私人领域。有时候,像肖泷这样的人反而更适应各种环境,他是一个在哪里都能很快融入群体的人……
一想到肖泷已被他划入自己的领域,成了自己的所有物,王珉就很高兴。
肖濛自觉地把哥哥常睡的那一侧让给王珉,若换个地方,让王珉跟陌生的男生同床,他绝对睡不着,也不愿意将就。但这个地方有小小的气味,枕头、薄被都是小小用过的,这么一想王珉就有些兴奋了。
肖濛把CD机的播放设置成睡眠模式,躺上床,说了句,“关灯了。”
“嗯。”王珉是个安静的人,肖濛也不像他哥那么聒噪,于是两个人在一起便陷入了沉默,一边听歌一边各想各的。
王珉幻想以后会有属于自己和小小的房子,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如同两碗水倾倒在一个盆里,所有生活细节都会彼此渗透,不分你我。
肖濛在想自己的前途,惨淡的明天,一堆等待着收拾的残局,想了一会儿开始纠结他哥和王珉的诡异关系……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王珉也没理他。王珉并不是个会和人主动搭话、陪人谈心的人。
最终,肖濛忍不住开口:“珉哥,睡着么?”
王珉本来想装睡的,他有点犯困了,而且他对肖濛也有一些隐隐的生气。都是因为他,害肖泷这样。
王珉生气的表现就是不理那个人,但肖濛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不得不清醒过来,甚至有点惊慌。
“你跟我哥,是那个关系么?”肖濛问。
“……”
“感觉,你们像情侣。”
王珉故作镇定道:“怎么说?”
肖濛说:“眼神,语气,都不对劲,我看得出来。”
没错,他哥和王珉绝对有问题!肖濛联想起所有的细节,从过年时哥哥给王珉打电话,QQ聊天,到每一次哥哥提起王珉时的表情……
王珉沉默了一瞬,问:“你怎么看?”
原本是想向王珉求证的,没料到被反将一军,肖濛懵了:怎么看?还能怎么看?两个男生在一起是不正常的!
怀疑他们的关系并不难,因为肖濛知道什么是同性恋。初二下学期的时候一中高中部闹过一对男同性恋的事。据说那两个男生在学校里接吻被教导主任看到,之后各种人证物证,流言四起,八卦纷飞,十目所视,十手所指……两人一个被迫转学,另外一个休学了一个月,回来后没过多久受不了谣言和指指点点也转学了。
那件事几乎给一中上下的所有学生普及了同性恋这个词,再加上当时有个香港明星“同性恋”的八卦新闻在报纸上炒得沸沸扬扬,使肖濛对这个词汇相当熟悉。
“……你们真的是同性恋?”没想到这种事情竟然会发生在自己的亲人身上!如果哥哥和王珉真的是那种关系,那怎么办?!
王珉说:“如果我们是,你怎么想?”
“……”若是别人,肖濛必定觉得恶心,可是自己的亲哥哥……也还好吧,哥他挺正常的啊。
如果哥哥真的是同性恋,自己该怎么办?告诉父母吗?
平时就很反感他哥啥事情都告诉妈妈,反之,他自己是绝对不会出卖哥哥的秘密的。何况依他哥这种身体状况,万一父母得知真相,这个家就真的“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了!
肖濛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彻底被扭曲了!
“你们这样是不正常的……”他纠结道。
王珉心脏狂跳,冷汗直流。
“嗯。”到此再隐瞒也没什么意思了,王珉承认道,“在外人看来,这的确不正常,但喜欢是没有错的……我喜欢你哥,我要和他在一起一辈子。”
肖濛急着问:“那我哥呢?”
“他也喜欢我,”王珉说,“他想得比较简单,可能还没意识到这条路难走,他只是一根筋跟着我而已。”
肖濛:“……”
“你支持最好,如果反对的话……”王珉压低声音道,“为他着想,我会暂时离开,我不想让他受到任何伤害,不过,我肯定会来带走他的。”
沉稳磁性的声线中透着让人无法忽略的霸气,简单语句所迸发出来的义无反顾让肖濛震撼。这种气场让他敬畏,让他产生“就算自己反对也无济于事”的错觉。
他不安地问:“你们打算怎么办?”带走?王珉要把哥哥带去哪里?
王珉:“我会陪他一起考大学,他考哪儿,我就去哪儿,我们也许会在外省工作、定居,或者出国,我都会陪着他。”其实是想让小小陪着自己,但是在肖濛面前,王珉只能这么说——这好歹是媳妇儿的亲弟弟,若不好好哄,日后必有麻烦啊。
“这样啊……”肖濛恍惚道,“那不结婚了么?”
王珉:“在国内的话,当然不能结婚。”
肖濛道:“我是说,你俩不娶老婆了么?”
王珉轻笑了一声,说:“肯定啊,我俩这样,以后就算是……夫妻了吧。”
肖濛:“……”谁夫谁妻?貌似,无论从哪一方面看起来,“妻”都是他哥……囧。
“那爸妈这边怎么办?他们这么古板传统的人,不可能会同意!”哥在他们心中就是全优儿子,跟王珉在一起等于把他所有的优点全部抹杀了。
肖濛不知道自己的心境已经在无意识间转变了,原本对肖泷若有似无的羡慕到现在竟成了莫名其妙的同情,像是偶然间得知一个让自己嫉妒的画家长得巨丑无比,一个成绩比自己好的人其实每天学到凌晨鸡鸣苦不堪言,同一行业的名人比你大上好几岁还得了无法治愈得绝症……
于是你会忽然很开心,觉得这样才是正常的,一个人不可能被所有人都喜欢,更不可能没有缺点,再不济“已逝”也是一个让人同情的缺陷。
这种心理实在奇怪,却也普遍存在,因为是人都想寻一个平衡,一旦不平衡,人便会千方百计地耍手段抹黑或挑刺,以求心理快慰。
此时,得知从小到大被指定为完美榜样的哥哥是个同性恋,肖濛平衡得一塌糊涂,平衡指数超标,他对他哥表达着纠结、同情、惋惜和幸灾乐祸的矛盾心理。 何况在肖泷替自己挨了一下后,愧疚后悔的心情就萦绕在肖濛脑海中。“想要对哥哥好”这个念头仿佛在他心里扎了根,无论让他做什么事他都愿意,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肖濛当然站在他哥那边!
“我会替你们保密的,”肖濛表态道,“我支持你们。”
王珉一怔,没想到这么快就突破了,看来肖濛的接受能力不错!好吧,看在你支持我们的份上,我也帮你一把。
“谢谢,我也会把你当做我自己的弟弟对待……”
煽情完毕,王珉转移话题道:“你还想学画画么?”
肖濛沉默了会儿,说:“现在没有了,以后不知道。”
“就算你去上高中,也不是没有可能。”王珉忽然道。
肖濛:“?”
王珉:“大学里有很多和美术相关的专业,譬如工业设计、船舶设计、建筑设计,这些专业都和绘画有关,如果你想搞纯艺术,高中三年就不要中断画画,自己权衡一下学习和绘画的时间重量,到时候一样可以考美院。”
肖濛无奈道:“爸妈不会同意的。”
王珉笑说:“你爸妈就会同意我和你哥在一起了么?同不同意又如何?你离家出走这种事情都做了,说到底,你还是会忤逆他们的不是么?”
肖濛无语。
王珉道:“有些事情需要沟通,不要一次碰壁就觉得不可能,慢慢来,他们毕竟是你父母,画画又不是去杀人放火抽大麻,为什么不让你去呢?如果你态度缓和点,一点一点跟他们磨,就算不支持,也会默认你的选择。”
王珉说的完全是自己的亲身经历,在王家那种大压力环境下,如果跟长辈硬碰硬对着干是讨不到一丁点儿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