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我抓着杜磊不肯松手。
牛叔冲我摇摇头,“乖,听话,松开杜磊。”
我伸手捂住脸,放声大哭,“为啥要这么做?你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可以自己来做。”
他轻笑两声,状态出奇的轻松,“你不懂,这些事情只能我自己来做。”
杜磊下车打电话,我也下了车,打开后座车门,往外拽牛叔,“叔,咱们跑吧?”
他不动,淡淡道:“我不能走。”
“叔!”我急得不行,恨不得直接扛上他。
他维持着匕首刺进相师胸膛的姿势,神情有些恍惚,说:“从从,你看相很准,只可惜看漏了一点。”
我一愣,诧异的看着他:“漏了啥?”
他没回答,反而说:“往后只能靠你自己去破解第七张脸的秘密了。”
他刚说完,突然一束光打过来,紧接着刹车声响起,我被晃的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发现一辆越野车停在不远处,从里面下来两个男人,一看就是练家子,眼神透着一股子狠劲儿。
他们走到杜磊前头,皱眉问:“怎么回事?”
杜磊对他们很恭敬,低头说:“我也不知道,相师已经找到了,可牛冲天趁着我开车,突然把相师给杀了。”
两人看向后车座,然后目光齐齐落在我正抓着宋叔胳膊的右手上,其中一人走到我身前,淡淡道:“躲开。”
只一个眼神,就吓得我腿发软。
牛叔主动挣开我的手,对他们说:“不关她的事,我跟你们去见六爷。”
两人的脸色这才缓和些。
之前跟我说话的人扯扯嘴角,道:“牛哥,我们兄弟两个跟你合作这么多次,这是第一次走岔路,而你就趁着这第一次给我们搞了个大事。”
牛叔勾唇笑笑,没说话。
他们两个直接上了杜磊的车,让杜磊开他们那辆车,一起走了。
我想要去追,却被郁灏拦住,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走远。
“怎么会这样?”我抓着他的胳膊,出奇的心慌。
郁灏叹口气,把我揽在怀里。
我哭泣着说:“在进村之前牛市就跟我说,要是相师有威胁要提前解决掉,可我跟他两个人在屋里那么长时间,他为什么不下手?”
郁灏沉默片刻,说:“因为你在屋里。”
“什么意思?”我不解的问。
他解释说:“你跟他关系亲近,当时也在屋里,如果那个相师死了,不管你有没有动手,你都是他的同伙,可在车里就不一样了,你坐在副驾驶,杜磊又在旁边看着,车里很可能还有监控。”
我恍然大悟,在这样的情况下,相师死在车里,可以说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就是说那个相师也能从第七张脸里看出东西来?”我现在想起相师那张脸,还是胃难受,“他也看出自己的死难了吗?那他为啥会变成那副德行?”
郁灏牵着我回到相师的院子外,指着院子里说:“你现在看看。”
我扭头一看,直接僵住了。
满院子都是孤魂,连个下脚的地都没有,他们神情呆滞,动作却一致,都在往屋里挤,可屋门口像是有啥东西拦着他们。
“这些孤魂难道都是相师引来的?”我诧异道。
郁灏点头。
“招这么多孤魂,他要干什么?”我惊讶的问。
郁灏摇头,“或许这就是牛冲天要杀他的原因,如今想要知道,只能去问牛冲天。”
我的心再次提了起来,担忧道:“牛叔被六爷的人带走了,不会出事吧?”
“不会。”郁灏肯定的说:“牛冲天是六爷爱将,只要有正当理由,六爷不会对他动手。”
我跟郁灏在院子外站了一宿,等着第二天孤魂散了才离开。
刚到店里,杜磊就来了。
他也没废话,直接说:“牛哥要见你,我来带你过去。”
我连忙跟他出去,他带我来到老市区的一座院子前,外面看着不起眼,可里头的门窗都是特制的。
杜磊领着我走到左边第二间厢房,打开门,“进去吧,牛哥就在里面。”
我急忙进去,一看见牛叔,我心疼的红了眼睛。
屋里连个凳子都没有,窗户也钉着铁条,牛叔倚靠在墙角,身上都是血,脖子上缠着纱布,面色苍白,嘴唇干裂,呼吸十分微弱。
“叔?”我叫他。
他缓缓睁开眼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冲我勾勾手指。
我急忙过去,“叔,你怎么了?”
他虚弱的笑了笑,嘴上渗出血珠,艰难道:“过来点。”
我凑过去。
“以后替我照顾你牛婶。”
我毫不犹豫的点头。
“从从,你知道你现在踏上的是一条什么道路么?”他问。
我吸着鼻子,哽咽说:“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要破解死难,找到第七张脸,找到我爸。
他双眼直直的看着屋顶,幽幽道:“死路,想要活着,就得狠。”
我听着心里一寒,都忘了哭了。
他双手杵在地上,憋着一口气靠近我,脖子上的纱布渗出血,“给我看相,知道自己看漏哪一点么?”
“不知道。”我盯着他的脸,半晌后心中一阵恐慌。
我竟然看不出他的面相了!
他扯扯嘴角,说:“我的死期。”
我心里咯噔一下,刚要说话,就见一下子扯开脖子上的纱布,嘶吼一声,右手直接顺着脖子上的伤口扎了进去。
刹那间,我只感觉眼前一红,鲜血喷溅。
他摔在地上,双目圆瞪,吐出几口血泡,没了动静。
“叔……”我慌忙扑过去。
杜磊也冲了进来,仔细检查了一遍,跟我说:“牛哥已经没有呼吸了。”
我怔怔的看着牛叔,哆嗦着手,想要把他插进脖子里的手拔出来,又不敢。
“昨天回来一见到六爷,他就要自杀,被拦下来后就闭口不言,送他去医院,他也不肯去,熬了一夜,早上的时候他跟六爷说要见你,六爷看在以往的情分上让我把你接过来,谁知道他竟然……”杜磊说不下去了。
我怔怔的看着牛叔脖子上的血,脑子里一片空白。
“六爷。”杜磊突然站起来,冲着门外弯腰道。
我愣愣的看过去,却只看见个穿着皮鞋的后脚跟。
杜磊看我几眼,低头走了出去。
我小心翼翼的把牛叔抱在怀里,忍着颤抖把他的手从脖子里拔出来,他用了大力气,直接顺着刀口扎进去大半个手掌。
我重新用纱布把他的脖子缠上,深吸口气,想着从我进来牛叔跟我说的话。
他让我照顾牛婶,让我心狠,说我没看出他就要死了。
这就是他要见我的目的么?
我使劲的在大腿上拧了下,刚才怎么就不问问牛叔,那相师到底看出了啥,让他动了杀机。
“叔……”我轻轻的叫了他一声,帮他合上双眼。
我刚给牛叔收拾好,杜磊又回来了,“六爷要见你。”
我愣了下,反应过来后抹了把脸上的血,跟着他去了正屋。
昨晚开车带走牛叔的那两个人站在房门口,屋里摇椅上坐着个六十多岁的富态老头,长着一双龙眼,厚嘴唇,拿着一根烟袋锅子,跟村里老头差不多。
可等他抬眼看向我,我心里不由得一凉,他目光着实威严凌厉,让我不自觉的紧张。
我下意识的垂下眼,不敢跟他对视。
心里却越来越没底,对他有些害怕是一方面,更加重要的是我看不出来他的相。
我悄摸的往他脚下看了眼,有影子,应该是个正常的活人。
“在想为什么看不出我的面相?”他突然开口。
我犹豫片刻,还是点了下头,如实说:“只要是正常的活人都有面相,都能看出来。”
他笑了,“所以,你怀疑我不是活的?”
“嗯。”我小声道,也只有这个答案了,不然我为啥会看不出他的面相呢?
“你们相师有看人面相、断运势的方法,那旁人自然有掩盖住面相的手段。”他笑呵呵的说,不看他的眼睛,会觉得他就是村里慈祥的老大爷。
我惊讶抬头,竟然还能这样?
他脸上的笑容更大了,“看来袁国富真的没教你什么本事。”
又丢我爸的脸了。
我有些丧气的说:“我以前没用心学,那会我想考大学来着。”
“哦?”他来了兴致,“考上了没有?”
我委屈的摇头,“没有,高考前我爸妈失踪了,我没发挥好。”
他面上有些可惜。
我静静的站了会,看他一直不说话,主动问他:“六爷,您找我来有啥事?”
他吧嗒吧嗒抽两口烟,说:“牛冲天说你能从那第七张脸中看出死难?”
“嗯,看出了我的自己死难。”这事他肯定都知道,我直接说:“面相上显示,我会横死异乡。”
他挑眉,看我半晌,声音突然变得低沉,严肃道:“想不想跟着我干?”
我忙不迭的点头,“想,牛叔说六爷特别厉害,而且现在那七张脸还在六爷手上,我还想哪天能让您同意,再让我看一眼第七张脸,我想破了自己的死难,想要活着。”
他放下手中的烟袋锅子,脸上再度有了笑容,“你倒是实诚。”
“牛叔说六爷啥都知道,瞒也瞒不住。”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我说完这话,六爷摇着摇椅,沉默的抽着烟。
我站在门口,后背出了一层的汗,一遍又一遍想着刚才说的话,我也没说啥不该说的。
之所以六爷问啥,我就回答啥,这是我从牛叔对六爷的描述中想出的最保险的法子。
我爸说过,对付有权有势的聪明人,要是没他聪明,那就老老实实的待着。
我在心里叹口气,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似乎我爸跟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有他的用意。
“你到是个憨孩子。”六爷终于开口了,“不像你爸,七窍玲珑心,论玩心眼,谁都不是他的对手。”
我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对我爸的赞赏。
“你以后就跟着我吧。”他说:“本来我想着让牛冲天教你点本事,现在也得换个人,你先回去,明天我让他去找你。”
我忙着道谢,往后退了两步,又缓缓停住,问:“六爷,牛叔杀死的那个相师,他也从镜子里看出了自己的死难吗?”
六爷双眼微眯,沉下脸,盯着我。
我腿肚子直哆嗦,解释说:“他死的太过蹊跷,昨天夜里我又回去看了眼他的院子,发现他在院子里布置下的招魂阵,把附近的孤魂都给弄过去了,而且都失了神志,拼命的往屋里挤,却又被什么东西挡住。”
六爷皱眉,半晌说:“没人知道他看见了什么,不过你说的阵法我会派人临摹过来,你先回去吧。”
我松了口气,出了屋子。
我本来想直接带着牛叔的尸体回来,可杜磊说六爷已经找了专门的人过来,把牛叔脖子上的伤口缝好,整理好易容,然后送牛叔回家。
这样更好,要是让牛婶他们直接看见牛叔这样子,不得哭死。
回去的时候还是杜磊送我,一路无言,我要进店门的时候他叫住了我。
他皱眉说:“你难道不知道六爷留下你,另有目的么?”
“当然知道。”我毫不犹豫的说。
他脸色更难看了,“那你还答应要跟着六爷干?牛哥八成是为了你才对那相师下手,你还往六爷跟前凑?”
我看得出来,他虽然话说的难听,却没有恶意。
“那我去啥地方?”我走到他跟前,无奈说:“你难道不知道有一堆人想要杀了我么?七难河的假人和黑影傀儡,无论哪个找到我,我都必死无疑。”
他拧眉,不赞同,却又找不到话来反驳我。
“送牛叔回来的时候叫我一声。”我说完,进了店里。
杜磊在门口站了好半天才转身离开。
我把店门锁上,回到隔间,直接瘫在床上。
“郁灏,我觉得自己在以身饲虎。”我把脸埋在被子里,闷声说。
身边陷下去一块,一双手掀开我脸上的被子,说:“现在断定谁是虎,还太早。”
我瘪着嘴,“以后就剩下我自己了。”
刚认识牛叔那会,我暗中防备着他,可从七难河出来,他对我摊牌后,我已经开始依赖他,今天他就在我面前自杀,心里真的堵的难受。
我从郁灏手里抢过被子,缩进去,说:“我要睡觉了。”
郁灏轻拍了两下,离开了、
许是太累,我闭上眼睛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心狠,要心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断的有人在我耳边说这句话,我拧眉,睁开眼睛,就对上牛叔那双瞪得溜圆的眼睛,眼中满是不甘,他的一只手插在脖子里,一张嘴,血哗啦哗啦的流。
他靠近我,插在脖子里的手缓缓拔了出来,带着满手的血要过来摸我。
“啊……”
我叫了一声,拼命的往后缩。
突然一双冰凉的手摁住我的肩膀,我浑身一哆嗦,大叫着,抡着被子往后砸。
“是我,从从,是我。”郁灏着急说。
听到他的声音,我冷静了些,扭头果然看见他。
我大喘口气,扑到他怀里。
“牛叔就在我身后,他变得好吓人。”我带着哭腔说。
郁灏顺势抱起我,拍着我的背,轻声安慰道:“那是个梦,你身后什么都没有。”
听到他的话,我扭头看了眼,果然没人。
看我情绪缓和了,他把我放到床上,盖好被子,说:“接着睡吧。”
说完,他转身要走。
我本能的拽住他的袖子,他动作顿了下,“怎么了?”
我吸着鼻子,委屈巴巴的瞅着他,“别走,我害怕。”
他缓缓站直身子,看着我,喉结滚动,“确定让我留下?”
我被他看的脸上发烫,懂他话里的意思,理智告诉我应该让他离开,可现在是真的害怕,不想一个人在这里,于是小声说:“就是陪我,不干别的。”
他勾唇轻笑,“这可不是你能决定的。”
话落,他低头要亲我,我早有准备,拿手捂住嘴,控诉道:“你欺负人。”
他动作顿了顿,最后在我额头上亲了下,侧身坐在床头,握着我的手说:“睡觉吧。”
我点点头,直接把脑袋缩进被子里。
刚闭上眼睛,就听他在我耳边说:“那么怕我亲你?”
我满脸通红,踢了他一下。
他沉声笑了。
我翻身背对着他,把被子掀开一条缝,再次闭上眼睛。
跟他闹了一通,先前那种恐惧的情绪全都消失不见,躺了半天说不着,我轻轻的挠了挠郁灏的手心。
“袁从从……”郁灏沉声道:“你再不睡,这一夜,你都别想睡了。”
“睡,这就睡。”我怕他来真的,立即闭上眼睛。
他无奈的叹口气。
我忍不住笑了笑,没一会又睡了过去。
许是有郁灏在,我一觉到天亮,再也没做噩梦。
早上起来正常开店,临近中午,杜磊开着一辆小货车到了店外,说:“牛哥的尸体已经修复好了,我正要送到大通沟,你去吗?”
“去。”我锁上店门,打开车门却发现张恒坐在副驾驶。
他往里挪了挪,说:“你上来,还能挤一挤。”
上车后,我纳闷的问:“您也去大通沟?”
他点头,“我去主持牛兄弟的葬礼。”
说完这话,他淡笑着说:“只有办事时常仙才会出来,平常时候你叫我张哥就成了。”
“哎,好。”我说。
杜磊扭头看我一眼,面无表情的说:“张哥就是六爷找来教你本事的人,往后他有什么活计也会带上你。”
我吃了一惊,“张哥,您也是六爷的人?”
“对,咱们北方这块的道士、相师出马弟子只要咱们这条道的基本都是六爷的人。”他说。
我犹豫着问:“咱们这条道是什么样的道?”
牛叔曾经跟我说过,我顶多就是半只脚踩上了这条道,我搞不明白,这到底是一条什么样的道。
张恒笑了笑,说:“以后你会知道。”
我撇撇嘴,还挺神秘。
牛婶和牛叔爸妈早就准备好了棺材,在大通沟村口等着,杜磊和张恒把牛叔抬进棺材里,要盖棺材盖子。
牛婶拦住他们,说:“这衣服不合适,麻烦你们帮忙把棺材抬家里去,我给他换身衣服。”
“我们这边习俗是下葬穿红衣。”我跟杜磊说,杜磊他们给牛叔穿的一身黑色中山装。
杜磊和张恒对视一眼,犹豫好半天才说:“行。”
棺材抬回家里后,张恒和杜磊要给牛叔换衣服,可牛婶不让,“我自己男人当然得我换。”
说着她看向我,“从从,你去里屋把床上那身衣服拿过来。”
“好。”我连忙去把衣服拿过来,我从里屋出来时,牛婶已经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
她站在棺材旁,手里拿着牛叔身上的外套,怔怔的看着棺材里的牛叔。
我走过去,把衣服递给牛婶,余光瞥见牛叔胳膊上有一片乌黑,上头还有针眼。
牛婶接过衣服,“谢谢,你也先出去吧。”
我有心看看牛叔其他部位,可一想张恒和杜磊都在门外等着,而且我到底不是牛叔的亲闺女,看他的尸体也不合适,只好出了屋子。
张恒走到我身边,小声说:“处理往丧事,你就跟我走。”
“要出去办事?”我问。
他点点头,说:“孙家大院的事交给我了,等下你跟我过去看看墙里尸骨的具体情况,想要破解那些假人的秘密,还是得从墙里的尸骨入手。”
“好。”我立即应了,顿了片刻,试探着问:“六爷要查那些假人?”
张恒回道:“对,那些假人突然出现,身手厉害,如同常人一般,六爷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总是不安。”
听到这话,我忍不住抹了把额头的汗,多亏那天郁灏让我把墙上的字刮掉,不然六爷也不会让我插手。
给牛叔换好衣服,牛婶就让牛家的成年男人抬着棺材往山上走,全程没让我们插手。
看出牛婶对我们的排斥,我和张恒三人就没上山,等他们安葬回来后就走了。
我和张恒直奔孙家大院。
西屋墙上的墙皮都被扒掉了,整面墙中间被掏空,用铁丝吊着三具骨架,一男一女,在他们中间是个断腿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