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往前走了两步,就被张恒叫住。
这次再看见他,我忍不住手心出汗。
“吓坏了吧?”他笑着问我。
我挠挠头,心有余悸道:“当时真的吓死我了,我以为这辈子就要在局子里过了。”
说话的时候,我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他眼神温和,笑容真诚,一点也看不出当时踢洪家四兄弟的狠劲儿。
听我这么说,他拍拍我的肩膀,说:“胆子不能这幺小,更吓人的事还在后头呢。”
这一句话吓得我快哭了。
“走吧。”他说:“找车去河南山县。”
我跟上去,犹豫着问:“张哥,洪家四兄弟是你动的手吗?”
他瞥我一眼,爽快的承认了:“是。”
“为什么?”我纳闷的问:“他们把事情都说了,为什么还要杀他们?”
张恒解释说:“就因为他们把事情都说了,对六爷来说没有了继续存在的价值,而且你也看得出来,他们跟你我都是一样的人,今日他们能把这些事告诉咱们,往后就能告诉其他人,早解决了省得将来麻烦。”
我听的后背直冒凉气,四条人命,他说起来是如此的轻描淡写。
“可是……”
“袁从从。”张恒沉声打断我,说:“他们可是知道制造家人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你,要是他们不死,往后死的就是你。”
我张张嘴,好半天才说:“我知道。”
他和蔼的笑了,摸着我的头,说:“以前我做的最血腥的事也就是过年杀猪宰鸭,所以我初入行也不敢下手。”
我抬眼看向他。
他拉开领子,指着胸口说:“这就是我当时不敢下手的后果。”
我往他胸口一看,上面有一道一指长的疤痕,狰狞可怖。
我不自觉地摸到自己的胸口,脑子里乱哄哄的。
他整理好衣服,带着我往前走,“不用过度纠结这些,等事情发展到那一步,你自己知道该如何选择。”
我嗯了声,脑子越来越乱,都有些搞不清楚我现在走的到底是一条怎样的路。
张恒说他得准备些东西,就先把我送回店里,明早再来接我。
我自然没有异议,也没开店,坐在床上发呆。
“怎么了?”郁灏坐在我身边,低头问我。
我攥住他的一根手指,把洪家四兄弟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我不是可怜他们,就是……那到底是四个活生生的人。”
他叹息一声,顺势握住我的手,安慰我说:“洪家四兄弟这些年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如今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我靠着他的肩膀,苦笑道:“我是不是太矫情了?张哥对他们动手,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保护我。”
他低头在我额头亲了下,柔声道:“别多想。”
我嗯了声,过了会猛地推开他,捂着额头,“你偷亲我。”
“我是正大光明的亲。”他双手抱胸,颇为无赖道。
我又气又羞,可看着那张好看的贵人脸,话到嘴边都骂不出口,反而憋得自己难受。
“从从,你在吗?”屋外突然传来牛婶的声音。
我冲他哼了声,“一会再找你算账。”
说完,我逃也似的出了隔间,伸手在额头摸了下,嘴角忍不住翘起。
不对,被个鬼亲了,我干啥要笑?
我伸手在脸上搓了把,清咳两声,压下那股莫名其妙的羞涩和欣喜,给牛婶开了门。
她拎着一袋子小米进来,说:“这是地里新收的,比外面买的好。”
我连忙接过,跟牛婶道谢。
她摆摆手,转身把门关上,说:“其实是你牛叔让我过来的。”
“牛叔?他……这不是还没到头七吗?”我惊讶的问。
亡人回家,不都是头七那天吗?
“是我住院那天。”牛婶说:“那时候他就说自己如果回不来了,就让我把那东西给你拿过来。”
说着话,她从小米里扒拉出一本来。
我接过,发现整本书都是人脸,每一张都不重样。
我心头一动,会不会这些人脸跟那七张脸一样,我也能从里面看出东西来?
可让我失望的是,我一连看了好几张,什么都看不出来。
“婶,牛叔让我给这个干啥?”我纳闷的问。
牛婶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就说让我偷摸给你。”
我皱眉,想不通牛叔为啥要给我这么一本都是人脸的书。
“从从……”牛婶语重心长的说:“别像你牛叔那样各地跑了,好好开店,过两年找个合适的对象结婚这才是正经。”
我知道牛婶是为我好,笑着点头,“哎,我会的。”
她脸上的愁色才少了点,跟我说了会闲话就走了。
我把书给郁灏看,他从头翻到尾也没看出啥来。
“先收好,没准将来有用。”他说。
我把书包好放到书包里,顺手收拾好出门要用的东西,就躺在床上准备睡觉。
谁知道我刚躺下,郁灏就凑了过来,隔着被子把我抱在怀里。
我推了两下推不开,佯装生气的说:“你走开。”
他伸手捏着我的下巴,迫使我仰头跟他对视。
“在你身边这么久,你应该知道我的目的。”他难得严肃起来。
我心头一颤,视线乱瞟,小声嘟囔说:“谁知道你的目的……唔……”
刚说完,他毫无征兆的低头亲住我。
我全身僵住,瞪着眼睛看着他,除了嘴上的微凉之外,满脑子就一个想法,这是我的初吻!
我嘴巴紧闭,他有些不满意,伸手捏住我的鼻子,在我忍不住张嘴呼吸的时候长驱直入,攻城略地。
属于他的凛冽气息充斥在口鼻间,我不由得头晕目眩。
过了很久,他松开我的下巴,跟我拉开些距离,说:“现在知道我的目的了么?”
我咬唇,下意识的摇头,看着他目光倏地一沉,又连忙点头,伸手捂住嘴。
他嘴角微微勾起,道:“我的目的就是你。”
说完这话,他站直身体,姿态霸道:“你的拒绝对我没用,你必须接受我。”
我忍不住瘪了嘴。
他表情缓和些,放软声音,颇为善解人意的说:“我可以给你适应的时间。”
我忍不住腹诽道:真是谢谢你哦。
“郁灏。”我强压下心中的羞涩,努力正经的说:“人鬼情不好玩,要不我赶明给你找个漂亮温柔贤惠的女鬼?或者给你烧几个纸人?”
他似笑非笑,弯腰,道:“莫要跟我装傻。”
我怕他再亲我,立即蒙上被子,闷声说:“我要睡觉了。”
他沉默半晌,柔声道:“睡吧。”
我在被子里听了半天,却听外头没动静了,这才掀开被子看了眼,他已经走了。
我从被子里出来,长叹一声,怔怔的看着房顶。
摸着良心说,他要是活的,凭他的条件给我表白,我做梦都能笑醒,可他偏偏是阴人,还是个出身神秘的阴人。
我很有自知之明,无论是我的脸还是我的本事,都不可能让他一见钟情,所以他跟着我,肯定有他的目的,而那个目的绝对不可能是我!
想到这里,我苦笑一声,抱着胳膊侧身缩成一团。
爸妈失踪的这五年,我太寂寞,当他出现在我身边,对我流露出善意和关心,我就会不自觉的依赖他。
而他今天把话挑明,就是告诉我,我没得选择,必须跟他好。
这人都成了鬼了,还好意思跟我说这个。
我生了半宿闷气,后半夜才眯着,第二天老早就起来等着张恒。
八点多张恒开车过来,直接带我到火车站,坐火车过去。
他挺不好意思的解释说:“我的仙家不喜欢飞机,只能委屈你跟我一块坐火车了。”
“没事,火车挺好。”我脸上笑着,心里却更加疑惑,越来越看不懂张恒了,有时他很憨厚,有时又挺狠。
下了火车,我们打车去山县,在山县县城一打听才知道庙坑村是县城最偏僻的村落,都没通班车,而花钱都没有人愿意往庙坑村送我们。
问了好几个人,最后一个上年纪的大爷说:“你们没事去啥庙坑村?那村不吉利。”
张恒追问道:“大爷,为啥这么说?”
大爷回道:“那边山里环境好,前两年有不少人过去旅游,可每次去都有人失踪,找也找不到,这两年县里都不让人过去了,把庙坑村的村民也迁出来不少,现在留下的那几户都是死活不愿意走的。”
张恒给大爷递了根烟,接着问:“为啥会这样啊?”
大爷把烟夹耳朵上,小声说:“都说那村里有冤魂,前几年发洪水把那村里一半的房子都给冲垮了,死了不少人,好多都没找到尸体,后来为了下葬,那村里就有人弄出泥人来,套上衣裳当成死去的人装棺下葬。”
说着,大爷凑近我们,“还有人看见那村里弄出来的泥人能动,你说这邪乎不?”
我拍着胸口,配合这位大爷,“对,对,真邪性。”
大爷砸吧砸吧嘴,劝我们说:“所以你们就被别去了。”
我和张恒跟大爷道了谢,又问了几个人都不愿意去。
我在旁边看着,注意到最边上有个中年人,一直蹲在车前抽烟,这人男女宫有颗痣,还是朝天鼻,一方面是他命不好,注定劳碌一生,另一方面儿孙也容易出问题。
我往前走了几步,看见后座上有张医院的片子。
“张哥,你去问他,价给高点,他没准愿意去。”我说。
张恒点头,给他开出两倍的价钱,男人犹豫片刻,点头了,“上车吧。”
快要到庙坑村的时候,张恒就让司机停了车,给他钱的时候顺手递给他一张平安符,说:“兄弟,今天太谢谢你了,这平安符挺管用,送你了。”
男人连连道谢,跟我们说回去的时候要是用车的话,还给他打电话,他来这接我们。
张恒应了。
等司机走远,张恒看我不解,跟我解释说:“那大爷没说错,村里阴气重,现在天都要黑了,司机要是真把咱们送村里去,他回去的路上会出问题。”
我了然。
往村里走的时候,张恒也递给我一张平安符。
我接过,打趣说:“张哥,你怎么啥都会呀?”
“我在当出马弟子之前是个道士。”张恒说。
说着话,我跟他已经进了村,我本来以为这村也会像于洋老家一样,是个荒村,谁知道进来一看,除了有些房屋倒了之外,其他地方收拾的都挺好。
很多没人住的院子里都种着菜和庄稼,道上也干净。
我们走到村中央,正好看见一个老太太扛着锄头从另一头过来。
看见我们,老太太立即沉了脸,“你们又是来旅游的?我们这不让旅游,赶紧走吧。”
张恒笑着上前,客客气气的说:“婆婆,我们不是旅游,我们是来买泥人的。”
听到这话,老太太收敛了怒气,问:“你们买泥人干啥?”
张恒说:“家里亲戚出海,船出事第一个月了都没找到尸骨,我听说咱们里有泥人下葬的习俗,就想着买个回去,多少得立个坟头不是?”
我在旁边看着说瞎话的张恒,心中震惊,他那表情实在是太真诚。
那婆婆转身指着身后的大山说:“做泥人的那家人前几年就搬到山里了,得翻过那个山头,你们去看看吧。”
说完就走了。
张恒带着我往前走,出了村后,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红纸,举在胸前,闭眼说了几句话,我只感觉一道阴风从红纸中吹出来,带起地上的土,在我跟前打个旋吹进了村子里。
“这是仙家堂口下的孤魂,我让他进村去看看情况。”他解释说。
我们等了两三分钟,红纸突然被风吹起一角,我低头一看,就见红纸上出现一道印子,片刻后消失不见。
张恒把红纸收起来,侧首,微皱眉,那动作像是有人在他耳边说话。
片刻后,他说:“村里没泥人,先按照那老太太说的去山那边吧。”
我紧了紧外套,搓着胳膊说:“张哥,这天都黑了,咱们要不现在村里住一晚,明天再过去?”
“赶早不赶晚,走吧。”他快步走了。
我也只好跟上。
山里晚上冷,我也没厚衣服,哆哆嗦嗦的跟在张恒后头。
老太太说是翻过一座山头就到了,可我们走到后半夜,不知道翻了多少个山头还是没到。
张恒找了块平地,说:“先在这坐会。”
我早就熬不住了,闻言松了口气,立即坐下,又从包里拿了件衣服穿上。
张恒在地上挖了个坑,找了点柴火点上。
凑到火前,身上烤的热热呼呼的,我才觉得活过来了。
我把包横在腿上,手抄进兜里,想着眯会,碰到兜里的东西,我动作一顿,把兜里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我吃了一惊。
兜里竟然有一块石牌,跟在去七难河的路上杜磊手里拿的那个材质一模一样。
摸着石牌背面有字,我急忙把石牌翻过来,上头写着:真人假人不必分,蛇盘坟,地中人,不吉速离。
跟杜磊的那枚石牌一样,这上面也是用繁体字写的。
前半句好理解,是说不用去查假泥人,蛇盘坟我也懂,可这地中人啥意思?
地里住着人?
我一头雾水。
“张哥,你看这个。”我转身去叫张恒,可一扭头才发现张恒竟然不在了。
我急忙站起来,着急的喊:“张哥?”
喊了半天也没人回我,我顾不上想石牌了,胡乱把它塞包里,刚要打着手电去找他,余光注意到坑里的柴火,猛地顿住。
柴火湿,烧起来烟格外的重,所以我能清楚的看见烟没往上升,反而朝着斜对面飘。
我舔舔嘴巴,小心翼翼的举着手电朝着斜对面照过去,地上的草被压出个一对脚印的形状。
我愣愣的看着那块草地,腿肚子直抽抽。
没等我反应过来把手电光挪开,两只脚印就拖着地缓缓往前挪。
我身体往后仰,牙齿直打颤,脑袋里知道应该跑,可双腿跟灌了铅似的就是迈不动步。
那对脚印挪到火坑前停下,就没再动。
看着那脚印半天没动,我缓缓喘口气,小心翼翼的移开手电,可等手电光晃过火坑边的时候,我一口气堵在胸口,没差点憋过去。
火坑边一圈的脚印,一只挨着一只。
而离我最近的那双脚印,可以清晰的看见他脚后跟朝着火坑,脚尖冲着我,也就是在我离我五步远的地方有个东西正面对着我站着!
我腿一软,一屁股坐地上。
那双脚尖冲着我的脚印一步一步朝走过来,踩过枯叶时发出咔擦的断裂声。
我当即吓得飙了泪,连滚带爬的往后跑,没跑两步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扯住手腕。
“啊!”我被吓得嗷嗷叫,闭着眼胡乱的往四周打。
“老实点,是我。”清风阴仙不耐烦的说。
我把眼睛眯条缝,看见张恒正顶着一张涨红的脸,一脸阴沉的看着我,右眼角有道乌青的伤痕。
这是我打的?
“好歹也是袁国富的女儿,竟然这般胆小。”他一开口,声音是清风阴仙的。
我吐出口浊气,也顾不上理他的嘲讽,虚脱的坐在地上。
他松开我,缓步往前走。
他一往前走,那些脚印就往后退。
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下看向我:“你看不见他们?”
我抹了把额头的汗,说:“我能草上被踩出来的脚印。”
他皱了皱眉,随手从树上摘了两片柳叶,从兜里掏出个小瓷瓶,往柳叶上倒了两滴液体然后贴在我的眼皮上。
贴上柳叶,我再往火坑那边看,就见一群面色苍白的人站在火坑边上,身上穿的破破烂烂,低着头,浑身哆嗦,看起来比我刚才还害怕。
我的娘,我竟然见到一群孤魂。
清风阴仙往前走一步,他们就齐齐后退一步。
我看着阴仙一副生气的模样,本以为他会直接把他们赶走,结果他是走到火坑边上添了点柴火,还往里扔了好几沓纸钱,然后坐到我身边。
我愣愣的看着他。
他挑眉道:“他们都是山上的孤魂野鬼,平时每个供奉,我看着心疼。”
“哦。”我摸摸鼻子,缩成一团,真的不想看一群孤魂抢食。
“这山上孤魂野鬼多,你们刚才是遇到鬼打墙了,其实根本没往前走一直在山头上转悠。”清风阴仙跟说。
我恍然,原来是这样。
说完这话,张恒猛地捂住脖子,栽到地上,又是好一阵咳嗽,等到他缓过来,解释说:“仙家看山上的孤魂可怜,上山的路上告诉我让我选处阴气最重的地方点上柴火烧些纸钱给他们。”
我扯扯嘴角,违心的称赞说:“阴仙真善良。”
张恒连连点头,“对,仙家的确心地善良。”
他从地上起来,拿出个铃铛,说:“走吧,我带你去找做泥人的那家人。”
我连忙爬起来,跟在他身后。
张恒走九步就摇下铃铛,朗声道:“阴魂勿扰。”
走了一段路,我回头看,心里愈加疑惑,这山上咋会有这么多的孤魂?
但凡有个坟头的也不会这么惨。
正想着,突然被绊了下,我脚下一个踉跄,打着手电一照竟然是一具腐烂的男尸,死的时间应该不长,还能看出来他就穿了条内裤。
“张哥……”我颤声叫张恒。
他道:“我早就看见了,现在什么都别问,跟着我走、”
我抹了把汗,小跑着跟上去。
走了二十来分钟,他停止摇铃,看着山下说:“到了。”
我也看见了山下的灯光。
我们两个快步下山,走近一看,我吃了一惊。
那亮光竟然在一个坟头的另一边,而那坟头上正好盘着一条蛇,我跟张恒走的近了,它嗖的蹿下坟头,跑了。
我跟着张恒走到坟头的另一头一看,坟头竟然是个幌子,是盖在房顶上的假坟头。
坟头下是建在地下的屋子,屋里还亮着灯光。
我想起那块石牌上的话:蛇盘坟,地中人,不吉速离。
难道就是指现在的情况?
“张哥,咱们……”我刚说了一半,屋子的门打开了,从里头出来个老头,问我们:“买泥人?”
“买。”张恒说。
“进来吧。”老头说完,转身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