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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的盛唐》第177章

作者:王觉仁 字数:2943 书籍:血腥的盛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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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外,御史台改为左肃政台,并增设右肃政台,以左肃政台监察中央,以右肃政台监察地方,从而加强了对全国各州的掌控;与此同时,其他中央机构如“省、寺、监、率”等,也全部易名。

  这是自龙朔二年(公元662年)以来,武后对中央机构和官职名称所做的第二次改弦更张。大唐臣民再度陷入了一片眼花缭乱之中。许多人百思不解,不知道武后为何如此热衷于玩弄文字游戏。而且没有人料到,在未来的日子里,武后还将在世人诧异的目光中乐此不疲地改文字,改名字,改年号……

  然而,这绝不仅仅是文字游戏。如果说龙朔二年的更换官称是武后正式踏上权力之路的一声开道锣鼓,那么这一次改弦易帜无疑是武后意欲改朝换代的先声嚆矢。再打个比方,假如女皇武曌的一生是一部传奇大书,那么所有那些深深带着她个人烙印的文字、官称、年号,就相当于这部书的封面和目录。

  它们华丽,典雅,意味深长,引人入胜,既摇曳多姿又凝然厚重,既端庄肃穆又风情万种……

  不先读懂它们,我们就读不懂女皇武曌。

  紧接着这次规模宏大的改弦易帜之后,武后不等朝野上下回过神来,再度做出了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举动——授意她的侄子,时任礼部尚书的武承嗣上表,奏请追封祖先爵位,并建立“武氏七庙”。

  按照礼制规定,只有皇帝才有资格建立“七庙”(祭祀七代祖先的宗庙),如今武后竟然作出如此明目张胆的僭越之举,到底是何居心?

  面对武后越来越出格的举动,首席宰相裴炎终于忍无可忍了。

  在随后举行的一次朝会上,裴炎鼓足勇气站了出来,对武后说:“太后母临天下,当示至公,不可私于所亲……独不见吕氏之败乎?”(《资治通鉴》卷二○三)

  这是裴炎自当上宰相以来,第一次和武后公开唱反调,而且言辞激切,直接把历史上最典型的反面教材——西汉初年的“吕氏之祸”给搬了出来,实在是大出武后意料之外。

  武后目光炯炯地盯着裴炎,冷然一笑:“吕后是把权力交给那些在世的外戚,所以招致败亡。如今我只是追尊已故的祖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裴炎不敢直视武后的目光,但嘴上还是寸步不让:“凡事皆当防微杜渐,不可助长!”

  武后闻言,顿时怫然作色。满朝文武噤若寒蝉,人人缄默不语。

  当天的朝会就此不欢而散。

  当裴炎迈着沉重的步履走出朝会大殿的时候,望着空中变幻不定的浮云,心头忽然掠过阵阵悲凉。实际上他很清楚,只要是紫宸殿上这个老妇人想做的事情,普天之下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拦。但是,作为高宗临终前亲自指定的惟一一位顾命大臣,作为帝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席宰相,裴炎认为这是他的职责所在,因此不能不谏。

  也许在别人眼中,他今天的行为完全是螳臂挡车的愚蠢之举,可无奈的裴炎也只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虽说裴炎是武后一手提拔的,而且在此前的一系列重大事件中——废黜太子李贤,改革三省制度,废黜中宗李哲,拥立睿宗李旦——裴炎也一直是武后的得力助手,双方配合得相当默契,但是对裴炎来说,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有前提的,那就是——不能违背儒家的纲常礼教和几千年来的政治传统。

  这是裴炎的底线。只有在这样一个合乎道统和法统的范围内,他才愿意和武后通力合作,实现政治上的互利双赢。然而,如今武后却在背离传统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甚至已经暴露出篡夺君权、颠覆李唐的野心,这就把裴炎的底线彻底突破了,他当然不能无动于衷。所以,除了硬着头皮出面谏阻,裴炎实在没有别的选择。纵然要为今天的这一谏付出代价,他也绝不愿意助纣为虐,成为了这个野心勃勃的老妇人篡唐的帮凶。

  至于说自己将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裴炎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鉴于裴炎的强烈反对,武后也不得不有所收敛,随后放弃了建立“七庙”的打算,只追封了五代祖先,并且在家乡文水建立了“五代祠堂”。

  虽然武后在这件事情上作出了让步,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放缓改朝换代的步伐,更不意味着她会原谅这个公然背叛她的裴炎。

  当武后正在紧张思考下一步应该如何行动的时候,扬州突然爆发了一场来势凶猛的叛乱,一下子打乱了她的步骤。

  这就是震惊朝野的李敬业兵变。

  李敬业是一代名将李勣之孙,承袭了祖父英国公的爵位,时任眉州刺史,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被贬为柳州司马。李敬业为此愤懑不平,于是纠集了一批同样遭到贬谪的郁郁不得志的低级官吏,在扬州揭起了造反大旗。

  李敬业打出的旗号是——讨伐武氏,拥立李哲,匡扶唐室。他自称匡复府上将兼扬州大都督,以唐之奇、杜求仁为左右长史,李宗臣、薛仲璋为左右司马,魏思温为军师,骆宾王为记室,短短的十天之间便集结了十几万军队。为了加强号召力,李敬业还千方百计找到了一个相貌酷似李贤的人,以他的名义号令天下。

  大军未发,骆宾王的一纸《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便已经传遍四方州县。

  骆宾王是享誉后世的文章圣手,与卢照邻、王勃、杨炯并称“初唐四杰”。他的这道檄文气势磅礴,汪洋恣肆,文采绚烂,辞锋犀利,与王勃的《滕王阁序》并誉为“唐赋双璧”,堪称千古绝唱。此文后来被收进《古文观止》,改名《讨武曌檄》。下面,就让我们奇文共欣赏,一起来拜读一下这篇绝世美文:

  〖伪临朝武氏者,人非温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践元后于翚(huī)翟,陷吾君于聚麀(yōu)。加以虺(huǐ)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人神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呜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燕啄皇孙,知汉祚之将尽;龙漦(chí)帝后,识夏庭之遽衰。

  敬业皇唐旧臣,公侯冢子。奉先帝之成业,荷本朝之厚恩。宋微子之兴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岂徒然哉!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以清妖孽。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公等或居汉地,或叶周亲,或膺重寄于话言,或受顾命于宣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勋,无废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

  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武后拿到这篇檄文,很认真地把它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尽管落魄文人骆宾王在檄文中把她骂得狗血喷头,体无完肤,可武后还是不得不佩服作者的才华。尤其是当她读到“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时,不禁悚然动容,急问左右:“这是谁写的?”左右答以骆宾王,武后长叹:“这是宰相之过啊!如此人才,竟然让他流落民间!”

  李敬业既然打出了讨伐武氏、匡扶李唐的旗号,身为外戚的武承嗣和武三思自然就坐立不安了。为了防止李唐宗室与李敬业里应外合,共讨诸武,武承嗣和武三思屡屡上表,怂恿武后找个借口处置目前资格最老的两个宗室亲王:韩王李元嘉(高祖第十一子)和鲁王李灵夔(高祖第十九子)。武后拿着二武的奏章试探宰相们的口风,想看看他们的屁股究竟坐在哪一边。中书侍郎刘祎之和黄门侍郎韦思谦都保持沉默,一言不发,唯独裴炎据理力争,坚决反对。

  武后静静地看着裴炎那张因激愤而涨红的面孔,心里不停冷笑,眼中隐隐掠过一道杀机。

  其实武后现在已经有足够的理由诛杀裴炎了。暂且不说他先前公然反对建立“武氏七庙”的事,就说眼下,武后便有三条理由足以治裴炎一个谋反的罪名。

  一、叛军首领之一、李敬业麾下的右司马薛仲璋是裴炎的亲外甥。对于这层关系,朝野上下一直议论纷纷,有人甚至认为薛仲璋正是裴炎派过去的。换言之,人们有理由怀疑裴炎就是这场叛乱的幕后主使。

  二、自从扬州叛乱爆发以来,裴炎身为朝廷的首席宰相,却只字不提讨伐大计,成天悠哉游哉,像个无事人一样,人们当然也有理由打上一个问号:你裴炎究竟是何居心?

  三、洛阳坊间近日风传一首神秘的歌谣:“一片火,两片火,绯衣小儿当殿坐。”显而易见,歌中所唱正是裴炎,而且暗指他将登上帝王宝座。俗话说无风不起浪,你裴炎若无谋反迹象,何以会有如此耸人听闻的谣谶在坊间风传?

  凭此三条,就足以让裴炎死无葬身之地!

  此时此刻,武后心中杀机已炽,可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她不再言及李唐宗室之事,而是话题一转,询问裴炎有何良策讨伐叛乱。

  裴炎似乎对武后眼中的杀机浑然不觉,又似乎已经抱定必死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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