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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先送到这里吧。闪舞.”凌夙诚斜倚着墙,弓着背咳嗽了两声,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我还不至于这两步路都走不动。”
扶着他一路绕小路走到这里的翟一文看着并不比他精神多少。觉察到对方的犹豫,凌夙诚又补充到:“你不是还有东西没收拾好么?”
“行吧。”翟一文也没有过多的跟他客气,“不过你也是昨晚上才勉强清醒过来,你自己现在身体是个什么状况……还有船内的情形,你心里都得有个数。别一个人在这附近游荡太久。”
“好。”凌夙诚垂着眼睛。大量失血使他现在看上去不仅没有了往日镇定自若的样子,甚至还有点不健康的孱弱。
翟一文盯着他布满细小针眼的手臂看了一会儿,语气复杂地补上一句:“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中午一点准时港口汇合。再晚了,不管是谁都很难带着你混出去。”
“好。”凌夙诚平淡地重复,一个人半扶着墙朝着走廊深处缓慢移动。
从他记事开始,军队的办公区里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安静过。苍白的手拂过墙面上新添的磕碰和烧焦痕迹,凌夙诚只能轻轻地叹气。
短短几天之内,这里的人或是主动逃离,或是被接二连三闯进来的人半胁迫的带走。他这个本该第一批受到声讨的二组组长,反而因为始终身处最后一间还能正常运转的重症监护室而逃过一劫。
没有给站在门口的他一点点犹豫的时间,凌夙诚听见房间里的人清了清嗓子,极其平静地说了一句:“进来吧。闪舞.”
于是凌夙诚也配合地推开门,望向那个坐在窗边的中年男人。
深色的窗帘在男人的耳畔迎风飘动,就像是即将拉上的幕布。
“欢迎回来。”凌培风看着窗外,话却是明显对着他说的,“这一趟真是辛苦你了。”
凌夙诚一时说不上话,房间内立刻变得落针可闻,更显得窗外异常热闹。
不堪入耳的叫骂声听了太多倒也十分习惯。凌培风俯瞰着疏于打理的公园里特地对着这个方向的彩色标语,皱纹横生的脸上忽的笑了一下。
“站得那么辛苦,怎么不坐?”见凌夙诚一动不动,他笑着问。
“我是来汇报工作的。”凌夙诚回答,“即使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在自己亲爹面前还客气什么。”起身亲自动手搬了一张凳子,凌培风顺便合上了窗户,“坐吧。我知道你现在各方面的状态差成什么样。”
原地不太自在地挪了挪步子,凌夙诚还是点了点头,扶着桌沿缓缓坐了下来。
“你这个样子,让我忽然想起一个人。”手掌在疲倦的眼睛上稍微掩了掩,男人勉强靠着椅背坐直了,故作轻松地问,“你还记得你爷爷么?”
“有个大概的印象。”凌夙诚实事求是的回答,“我们没有说过几次话。”
“嗯,那是当然的。我和他都是三十多岁才有了儿子,他又不算长命,你肯定没什么机会见到他的。闪舞.”男人的双手在胸前重叠,眼睛里什么情绪也没有,“如果他还在的话,估计你们祖孙俩会意外的很合得来……我以前总想,无论是我还是你母亲,都说不上脾气有多好,现在想想,你好像是像他吧。”
“是么。”凌夙诚没有给出什么特别的反馈。
“他这个人啊……一生都庸庸碌碌的。年轻的时候,随波逐流的就近干点活儿糊口,被发掘了能力,又一直乖乖的受人摆布。就连你奶奶……唉,她也是硬被上面的人指派给你爷爷的,脾气大得很,成天指着你爷爷的鼻子骂骂咧咧的,对我也嫌弃的不行……在我眼里,他俩根本说不上有什么感情,小时候,我见医生的次数比他俩要多多了。但尽管是这样,你奶奶去世的时候,他还是挺难过的样子。”顿了一下,凌培风下了结论,“他就是这种念旧的老好人。”
觉得自己没有插嘴的必要,凌夙诚只是坐姿端正的听着。
“印象里,他唯一一次对着我生气,就是我告诉他自己想要进入对策组的时候……不,应该这么说,他对于船内的运行,似乎一直都非常悲观。我小时候总是以为,这是他们那一代一辈子多灾多难的人的共性。”男人的脸上流露出怀念的表情,“‘螳臂当车’,他是这么对我说的……现在想想,很多事情,这个我心里一直说不上聪明的父亲,其实早就提醒过我了。”
沉默了一会儿,凌夙诚将交握的双手放在膝上,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为什么要这么做?”
“哦。”男人故意重重一点头,笑着望着他,“你真的想不明白?”
凌夙诚的眼神闪烁。
“你看看窗外,这些还有闲情逸致浪费资源用作声讨我们的人。”凌培风屈起手指敲了敲玻璃,“他们好像都已经忘了,别说是什么甜点咖啡了……就连我们这种运行一向还算不错的船,能够保证全员每天都能填饱肚子,不过也就是从十多年前才开始的事情。”
给自己倒了一杯没有味道的茶水,凌培风悠悠地吹散了面前的白雾,接着说到:“同情心这种东西要是有用的话,武器的发明就根本是没有必要的。大家只要坐在一起哭一哭,分享一下彼此的难处,很快就会互相感动的泪流满面了。”
“如果生活在船内的代价,就是我们不得不这么做……”凌夙诚努力组织着语言,“那我们为什么不把选择的权力交给所有人呢?好吧,我知道这样说是很天真……但是,我们至少不该瞒着他们,自顾自的做着自以为为他们好的事情吧?”
“既然一开始的人选择了隐瞒,我们就已经没得选了。”凌培风展开手臂,示意他看着外面,“喏,这就是开诚布公的结果……虽然是被迫的,但意思都是一样的。至于把权力交给所有人什么的……”他舔了舔嘴唇,“你应该知道吧,水上都市从诞生之初就被人赋予的‘意义’。”
“人类最后的堡垒?”
“不,是人类最后的护盾。我们可没有堡垒的本事。”凌培风看着他的眼睛,“只要这些船还在,‘六指’始终就会有所忌惮,也会短暂的满足于这种新旧人类和它们之间脆弱的三足鼎立的局势……说的更明白一点,只要‘新人类’这面旗帜还没有倒下,人类对他们来说就还算是具备一定的反抗能力。付出高昂的代价以换取胜利,和全面碾压比起来,管他是人还是外星人,都会谨慎的斟酌利弊的。”
“‘新人类’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种珍贵的资源……是这个意思么?”
“是啊。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我们中的每一个,都是一颗有威慑力的子弹。”凌培风挺直了背,目光坚硬的甚至有些骇人,“如果让这么贵重的东西在我手上消亡了,我很可能就会成为导致人类灭亡的千古罪人——这样的理由够有说服力么?”
缓慢地吐出一口气,凌夙诚的声音因为虚弱而显得很轻:“但是人就是人,不是什么‘资源’,也不是什么武器。”他也抬起头,看着自己在这样的高压下渐渐露出老态的父亲,“懂不懂道理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为了‘道理’献身是另一回事。我只能说,你们做下这一切的理由并不低劣,但也说不上一定就比其他人高尚许多。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人想要追求自由和尊严的心本身是没有错的,这几乎算是稍微高级一点的生物的本能。”
“是啊,所以到了现在,我也不怪他们不领情。”男人倒是承认的爽快,“只是后面的路就只能靠他们自己走下去了……唉,祝他们好运吧。对我来说,唯一有点接受不了的是,这种情况最终应验在了我的任上。作为一个好胜心很强的人,这实在是有点讽刺啊。”
少见斯文的抿了一小口茶水,男人冲着他一昂下巴,平静地说:“时间有限,况且我们已经浪费了不少了……提纲挈领的向我讲讲,我们是怎么沦落到这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