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宴席散了,如筝和苏有容回到寒馥轩,夫妻二人品着茶歇了一会儿,苏有容便又一头扎进了书房,如筝则招了浣纱进了里间,将待月有喜的事情细细地同她讲了。
浣纱自咬唇思忖了一阵子,言到:“小姐,奴婢有个想法不知对不对……”如筝示意她说下去,浣纱又到:“奴婢觉得,四小姐定然是容不下待月肚里这个孩子的,等她做了姨娘,进了松涛苑……”
她没有说完,如筝便点头笑到:“你说的不错,不过我却是想要保这个孩子。”她拿起旁边小几子上一个青玉的福禄万代把件,轻轻摩挲着:“即便不是为了对付如婳,光是为着老太君期盼子嗣的心情,我也要想法保下这个孩子。”
浣纱点了点头:“小姐慈心,也是待月的福分了,那么奴婢……”
如筝摆了摆手,笑到:“不急,她也不是傻子,你瞧着吧,过不了几日她定然会给咱们递话儿,到时候你就找个无人的好时机,将她引来见我,我自有主张。”
不多时,苏有容也忙完了公务,夫妻二人梳洗了躺在床上,如筝想着家宴时心里的疑问,便转过身问到:“子渊,今日祖母说的,大房夭折的那个孩子……”
苏有容见她这么问,知道她定然也是听出了什么端倪,当下转过头言到:“你也听出祖母的意思了……说到大房这个孩子,按排行应该是我们的二哥才是,当年他的夭折,还是一段没解开的公案呢……”他转过身又掀了如筝的被子钻进去,如筝聚精会神地听他讲,也懒得跟他计较,索性找暖和偎在了他怀里:“嗯,我听着呢。”
苏有容轻轻抚着她的背说到:“当年这个孩子,不是大伯母怀的,伯父在成亲前便有一个通房,也不是很宠,只是资格老了,成亲后就抬了姨娘,倒是十分老实本分的,当年大伯母生了大哥之后,那姨娘已经有些年纪了,又不得宠,大伯母一直也没把她当回事儿,谁知道大哥才一岁多的时候,这个姨娘竟然有喜了,当年据说祖父祖母和大伯父也是很高兴的,可是不知怎么的,自从这个姨娘有了喜,院子里就开始不干净,闹这个闹那个的,搅得人们日日心惊胆战,那姨娘也开始生病,我听周妈妈说,当年是请过和尚道士什么的,也没管用,谁知道是鬼,还是人……”
听他这么说,如筝也明白了,这种事情明摆着就是后宅倾轧,后面的事情不听,她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
苏有容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后来那个姨娘怀的孩子不足月就出生了,刚出生一点儿气息都没有,稳婆一通鼓捣才好歹哭了几声,却是一直浑身青紫,不到一个对时就夭折了,后来那个姨娘也受不了疯了,自然也是没了活路……”他轻轻吐了口气:“听周妈妈说,当年祖母也曾大肆查过,但却毫无头绪,也就只能这么揭过了,因为那个孩子夭折的太快,又有些不祥,故而也没有上族谱,如今家里的老二也就还是松涛苑那位……”
如筝听他说完这些,心里也是一阵寒冷,当下又往他怀里缩了缩:“那个孩子,太可怜了……”
苏有容揽住她的肩膀说到:“是啊,所以说嫡庶相争是这后宅不安稳的根源,若是没有妾室,没有庶子,那里还有这等打压暗害的肮脏手段,反过来说,若是主母大度,强忍了,又难免宠妾灭妻,即便是男人是个明白的,就真的一点嫌隙都没有了么?”他低头看看如筝:“什么妻妾和睦,娥皇女英的,我不知道你信不信,反正我不信……”
如筝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夫君所言极是。”夫妻二人一时无语,又聊了几句闲话便慢慢进入了梦乡。
果然不出如筝所料,没有几日待月就找了个机会拉住浣纱哭诉,浣纱便按如筝的意思,寻了个如婳不在府中的时机,将待月带到了寒馥轩。
待月刚一进里间便跪在了地上,哭着求如筝救命,如筝低头看看她,心里暗叹了一声,言到:
“我也不是你的主子,你不必行此大礼,更何况你如今已经是兄长的侍妾,有怀着身孕,我可当不起你这样一跪。”说着便让浣纱去搀她,谁知待月却跪伏在地上,死死的拉住如筝的裙摆:“小姐,奴婢求小姐救命,奴婢搬到松涛苑短短几日,少夫人她已经给奴婢饮食里下了几次红花,若非奴婢小心……小姐即便不念当年主仆一场的情分,也请慈心为府里的子嗣着想,救一救奴婢吧!”
如筝冷眼看着她,心里升起一丝烦气,当下冷冷开口到:“若是为着你,我自然犯不着趟这趟浑水,你若真要我救你,就止了哭,给我坐到一边去,不然现在就走!”
听她这么说,待月赶紧擦干了眼泪起身,垂首抽泣着,如筝又让浣纱给她搬了小杌子坐着,才开口言到:
“你也不必害怕啼哭,一会儿我就让浣纱送你回去,你照着我说的话做,我保你跳出松涛苑这个火坑,如何?”
她一言出口,待月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赶忙点头应了,如筝又跟她细细叮嘱了一番,便让浣纱小心送她回了松涛苑。
待浣纱走后,如筝让院子里的小丫鬟请了崔妈妈过来,对着她笑到:“奶娘,我有一件要事,要请奶娘亲自出马帮我办……”
崔妈妈见她说的严重,也赶紧肃容听着,如筝自打开妆台,从下层拿出一个小箱子,掏了身上的钥匙打开,取出一串檀香木的佛珠递给崔妈妈,崔妈妈也认得那串佛珠,却是当年崔氏结下的善缘,当下便问到:“小姐,您是要去求……”
如筝笑着点了点头:“正是,奶娘您明日就出府,别用府里的车,让张叔陪您悄悄去一趟宝象庵,见到神尼便说是我相求,让她屈尊……打一次诳语。”说着便细细叮嘱了崔妈妈一番。
翌日午后,崔妈妈自宝象庵返回,告知如筝宝象庵主持静尘法师听闻如筝是为了救一条无辜性命,已经应下了她所求之事,如筝这才放下心,叫了雪缨进来详细地布置了一番。
两三日后的午夜,国公府内一片寂静,突然松涛苑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惊破了静谧的夜空,一时间松涛苑风灯高悬,各院派去打探或是问候的丫鬟纷纷汇聚了过去。
直到第二日清晨,人们才知道那一夜松涛苑竟然是闹了鬼,神出鬼没的鬼魅不但惊了新孕的月姨娘,也惊了二少夫人林氏,好在二少爷苏百川当晚留宿在了外院,倒是没有被惊扰。
老太君听说是精怪之事,愣了愣便勃然大怒,直教人彻查,却查来查去并无什么线索,月姨娘便一日见似一日地憔悴了下去。
此时触动了老太君的忌讳,一向慈和的她竟是连番将廖氏和如婳叫去敲打提点,便是如筝请安时,都赶上了好几次。
直到小半个月后,一日二门上来报,说是京师最大的庵堂宝象庵的主持清尘神尼来访,老诰命一向是最信神佛的,更何况此时府中有事,赶忙让人将清尘法师请了进来。
法师一身素灰僧袍,对老诰命合十为礼:“阿弥陀佛,施主有礼了……”
老诰命与神尼寒暄了几句,便说到了府上的怪事,清尘法师微微一笑,言到:“贫尼此次出来化缘,正是因为经过贵府,看到府内似有异象,才贸然拜访的。”
老太君听她这么一说,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赶紧请她到了松涛苑,细细说明了情形,她们这一来,倒也惊动了主屋里的如婳和苏百川,二人匆匆到了院内,却被老太君伸手阻了,让她们站在一旁等着,法师要了待月的生辰八字又掐指一算,对着老太君笑到:“施主,此事却是无妨,贵府姨娘八字太轻,生来便是容易冲撞到鬼神,此时有孕精神不济,便更是如此,这松涛苑靠北,正是各路神明过路之地,她留在此处,难免会冲撞到神明鬼怪,自然便会受惊,依贫尼看……此事却是不难,只要让她搬到一个贵府内取中之处,最好是能接近施主您的院子,这样躲开神明过路之处,又能得您二位福泽深厚的长辈之庇佑,自然便是无妨了。”
“居中之处……”老诰命沉思忖了片刻,对后面侍立的苏百川说到:“你那藏书的蕉声阁,我记得到是还空着,那小楼离春晖园不远,又是在后院居中之处,正合神尼所言,我看不如便让她搬到那里去住,毕竟还是子嗣重要。”
老诰命发话了,苏百川哪有不依的道理,当下便点头应了,又叫了丫鬟们去开蕉声阁打扫,准备天黑前就让待月住进去。
老太君这才略放下心,又请清尘法师到主院用茶。
如婳看着院子里来来往往忙碌着的丫鬟,自将一块上好秋绫纱的帕子几乎绞碎,却也无法,只得到里间床上躺着生闷气,慢慢回过神儿来,才觉得事情不对,便走起了心思。
晚间,待月搬到蕉声阁的信儿传到了寒馥轩,如筝听说老太君派了得力的妈妈掌管蕉声阁的事务,当下心里又是一叹:看来老太君除了相信神鬼之说,对防人也是十分上心的。
远远看着南面蕉声阁的方向,那种久违了的隔世之叹重又浮上了她的心头,同样的专宠,同样是哪个温暖又华丽的小楼……
“蕉声阁么?呵呵……”她轻轻笑了一声,本以为会自满的心,却被自嘲的情绪侵占,冷不防身后一双手臂环了上来,苏有容伏在她耳边笑到:“怎的,对那个丫头还是耿耿于怀的?无妨,她自过她的日子,如今已经跟咱们无关了……”
虽然说得不是一件事,但他这句“无关”还是驱散了如筝心里的阴霾,正是如此,她与她,今生今世便再无关联了,何止是待月一人,还有如婳,还有……
如筝摇摇头,挥去了脑子里的乱麻,回头对着苏有容笑了:如今和自己有关连的,就只有眼前的夫君,只有他一人……
“子渊,你饿了吧,我让她们摆饭可好?”
“好!”眼前人爽朗的笑容,终于覆掉了她最后一点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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