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儒算错了一件事情。
何伯的年纪确实很大了,但他却并不是一位修行者,更不是秋鸣寺,乃至于六百年前大光明寺的传人。
何伯也不用刻意去隐匿自己的气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可隐匿的。
但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何伯也不算是普通人。
因为他的手里面掌握了很多常人穷极一生都无法企及的大资源。
比如说墓园中的法阵。
罗森之所以会被带到这座不知名的石屋中,也正是因为墓园法阵所起到的作用。
阵法当然不是为了镇压所谓的狍鸮神魂。
就如同何伯自称守墓是为灭除天魔教在世间所留存的痕迹一样。
在罗森的面前,他称呼自己师承为,天圣教。
天魔,天圣,一字之差,所代表的意思截然不同,却是指的同一处道统。
只不过立场不同,所以称呼迥然罢了。
何伯没有想到罗森今夜会带着唐儒造访,好在他早已对此做了万全的准备。
但他还是算错了一件事情。
自罗森来到墓园,发现丛丛墓碑所结成的法阵,再到何伯现身以来,他体内的气海一直都是一潭死水。
这一点也不令人奇怪。
因为罗森之所以能够开海入道,与墓园,与何伯,或者更准确地说,与现如今出现在他面前的那具尸骸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他的一身修为是从这座墓园来的,所以当何伯想要锁住他的气海之时,不过是小菜一碟。
事实上,何伯的目的几乎已经达到了。
此时在罗森的气海之内,整个海平面变成了一潭死水,岸边的垂柳被冻得僵直,再无生气,就连远处的那座金塔也被覆上了一层黑色的光晕,使其锐气难出。
可这并不是罗森气海内的全部。
于那远空的天边,还有一轮烈日散发着璀璨夺目的光芒!
这道力量不是罗森在大梁所获,而是凤凰为他种下的一粒道种!
因此在这关键时刻,罗森终于拿出了他苦习多日的焚天术!
凤凰神焱既出,自可焚尽世间一切不洁之物。
此时来到罗森面前的何伯只是一道虚影,他没有力量,更无法抵抗那汹涌而至的烈火炎光,眼看就将被灼成虚无,一道长啸终于自石屋中央处响起。
“吼!”
四周那惊恐退散的黑色气线仿佛终于找到了可归处,于眨眼间汇聚于何伯身前,凝成了一张骇人的大嘴,鳞次栉比的怪齿纵横交错,看不到尽头,竟一口就将罗森搓出的火球给吞掉了!
紧接着,那血盆大口没有停留,毫不犹豫向着罗森欺身而近,朝他脑袋咬来!
见状,罗森毫不犹豫地抬头看向那低矮且压抑的石木板,沉声道:“唤醒我!”
……
这是自李秀茹连环杀人案之后,罗森第一次要求工作组将他强制唤醒。
醒来的罗森感觉脑袋比以往都要沉得多,精神一阵恍惚,就像是熬夜熬了一个通宵之后,刚刚睡了两个小时,就被人从床上强行拉了起来。
很难受。
也很想发火。
他足足在睡眠舱里坐了五六分钟,才逐渐调整好了情绪,起身看着近前的齐远山。
“罗森同志!你今天还是太冒失了!”
面对齐远山的责难,罗森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齐远山的指责没有错。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此番罗森的强制唤醒,与李秀茹那一次有着本质的区别。
因为这是罗森第一次在身涉险境的时候,选择用这种办法保命。
这其中存在太多的风险。
万一罗森根本来不及让工作组将自己唤醒呢?
万一工作组这边的操作稍微慢了那么一两秒呢?
那么整个地球的人类文明就得跟着罗森一起陪葬。
哪怕早在去往墓园之前,罗森就已经在梦境中通知了工作组,让他们随时待命,进入一级警备状态,但要知道,大梁国与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是存在倍差的!
很可能罗森那边已经出了事儿,工作组这边还没看到最新的画面呢!
这其中不可控的因素实在是太多了。
所以从表面上来看,罗森此举的确有些冒失。
但罗森却有着更加深远的考量,他慢步来到齐远山身前,摇摇头道:“找个地方单聊两句?”
齐远山这会儿正气不打一处来呢,当即黑着脸转过头去,带着罗森去了会议室。
旁边的汪川仍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只是低声道:“看来这次齐处是真的被你给吓到了。”
罗森面露凝重,没有说话。
三人来到会议室,罗森倒是没有赶汪川走,既然老蔡信任他,齐远山也把他当自己人,罗森自然也不会矫情。
刚一坐下,罗森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与那潘石一战,想必齐处应该是看到了。”
齐远山轻轻皱了皱眉头,不知道罗森为什么会突然提到潘石,只是没好气地说道:“你还好意思提这事儿,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杀了潘石,在我们这边生出了多大的乱子?”
罗森轻轻一摊手:“那齐处的意思是,在当时的情况下,我就应该等他来杀我?”
齐远山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些:“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之后不管是查案还是其他,都需要更加小心谨慎一些,比如就像潘石,既然你已查清他就是真凶,为何不提前找人将其控制起来?”
闻言,罗森不禁摇摇头道:“齐处这话对,也不对,潘石这事儿,的确是我掉以轻心了,没能提前做好防范工作,但世上又哪有万事皆在计算之内呢?有些时候,我不去找麻烦,但麻烦却是会找上我。”
顿了顿,不等齐远山回话,罗森便继续道:“上面那些领导人们希望我能求长生,为人类谋万福,但哪怕我不说,齐处你也应该知道,一旦踏上这条路,此生便再无太平之日,潘石也好,那何伯也罢,都只是一个开始,大梁机缘多,危险也更大,刀剑无眼,一朝入了江湖,谁又能确保自己能终寿于善呢?”
罗森的这番话说得很长,也很认真。
看得出来,这绝不是他脑子一热说出来的,而是经过了长时间的思考和判断。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罗森的话一点儿不错。
修行是为了什么?
对于整个地球人类文明来说,他们希望罗森修行,当然是为了长生。
但在大梁国这样的修行世界,哪怕你出身自六大门派,也没有说就一定能安度一生的,有江湖,就有恩怨,有争夺。
你不去争,那么长生之路就会停滞。
你去争了,那么就避免不了会受伤,会流血,会身陷绝境,甚至身死道消。
所以这两者其实原本就是一个矛盾点。
今日罗森冒险在生死一线间启动强制唤醒机制,便想要凭此来为自己的未来做谋划。
这是罗森的最后一张底牌。
也是人类文明的最后一条防线。
罗森必须提前让工作组这边适应这样的机制。
这次有着罗森的提醒,工作组做好了准备,所以算是万无一失。
但下次若是没了罗森的提醒呢?
并不是每一次生死危机都能提前被预见到的。
修行路途上谁也不知道会遭遇到什么样的危险,比如触发了什么阵法机关,比如被人下了剧毒,再比如被人暗中偷袭一击致命。
不是每一次罗森都有机会喊出那句“唤醒我”的。
所以他需要工作组的人打起百分之两百的精神,在发现情况不对的那一刹那启动强制唤醒,将他从生死边缘一次次拉回来。
想要守护全人类,罗森一个人是做不到的。
他同样需要全人类的帮助。
首当其冲的,便是工作组。
罗森的这番话让齐远山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之中,就连汪川看向他的目光也多出了些惊诧。
汪川是在李秀茹连环杀人案的时候,才偶然加入工作组的,在这之前,他并不知道罗森是个怎样的人,更没有经历过罗森被送到联合国接受“审判”的场景。
但他却从蔡毕和齐远山等人的口中听说过他们对罗森的评价。
有些小聪明。
心态好到爆炸。
但同时,也有些怂。
究其根本,罗森只是一个普通人。
至于他为什么会被上天选中,通过梦境连接两个世界,没人知道。
可至少现在从汪川的角度看来,罗森相比从前,已经有了非常大的改变了。
不经历风雨,就见不到彩虹,花草也无法茁壮成长。
便是此理。
片刻之后,齐远山颇有些丧气地摆了摆手,开口道:“先不说这个了,这次你准备怎么办?什么时候回去?”
罗森撇了撇嘴:“之前那何伯说的狍鸮,你们知道是什么玩意儿吗?”
齐远山看了汪川一眼,后者随之点头道:“一开始我们这边只以为那是大梁国独有的东西,但自从你在石屋内看到那具骸骨后,网上就有人给出了答案。”
闻言,罗森倒是有些愣了。
实话实说,他其实对于工作组调查出狍鸮这玩意儿是没抱什么希望的,只是顺嘴问一下,却不曾想,竟然真的有收获!
要知道,罗森通过双眼传回到地球的影像可是没有自带字幕功能的,换言之,其实罗森只知道何伯说的那个什么来自天魔教的镇守叫做“paoxiao”,但他压根儿连那俩字儿是怎么写的都不知道。
而地球这边的网友竟然推理出来了?
跟自己之后看到的那具怪兽的尸骸又有什么关系?
莫非那就是paoxiao的尸骨?
正在罗森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便听汪川对他耐心解释道:“根据《山海经·北山经》所载,钩吾山有兽焉,其状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名曰狍鸮,是食人。”
罗森听着汪川这突如其来的一连串文言文,虽然不难理解,却依旧是一脸茫然。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话音落下,便见汪川突然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狍鸮这个名字的确叫人耳生,但它的另外一个名字你肯定听过,叫作饕餮(taot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