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根儿上来说,郑安是正儿八经的裁决司大差,经手过的案件不计其数,其资历甚至比展林温还要深厚一些;吕宣虽然没有正式入职过裁决司,但既然能被展林温选为卧底潜伏在守备军,而且这一潜就是三年时间,期间没有露出丝毫马脚,便足以说明他的能力不容小觑。
但在这一刻,他们却都在征求罗森的意见。
这本身就是一种认可。
因为罗森破获了连展林温都不曾看透的连环奸杀案。
所以理所当然的,他也就有了资格,与这二位平起平坐,共同商讨曹庆被杀一案的诸多细节、疑点,以及真相。
当然,关于郑安所提出的问题,暂时罗森还没法儿回答。
事实上,在罗森来到裁决司之前,理论上此案的唯一嫌疑人,正是此时坐在他对面的吕宣。
而如果吕宣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的话,那么罗森就不得不生出一个新的思路了。
“凶手很可能是守备军中的人。”
郑安皱了皱眉头:“此话怎讲?”
“首先……”罗森伸出了一根手指,徐徐开口道:“如果昨夜将字条留给吕都卫的人,就是真凶的话,那么他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栽赃嫁祸。”
吕宣点点头:“不错。”
“但想要做到这一点,需要一个非常重要的前提……”
郑安笑道:“此人必须了解曹庆与吕都卫之间的恩怨。”
“不错。”
但吕宣却提出了不同的观点:“为什么不能是留香阁中的人呢?”
吕宣所说的留香阁,是一家春楼,也就是怜香姑娘所在之所。
按照吕宣的这个思路发散出去,凶手也有可能是留香阁的贵客,或许也对怜香姑娘情有独钟,因此对曹庆抱有妒意,之后吕宣做局,叫人买走了怜香的初夜,便与凶手结下了仇怨。
因此凶手杀了曹庆,并嫁祸给了吕宣。
对此,罗森只是摇摇头道:“从动机上来讲,说得通,但如果对方只是留香阁的普通恩客的话,想必是很难模仿曹庆的字迹的,更不会受曹庆以礼待之。”
郑安点点头:“有理,同时符合这几个条件的,便只有守备军中之人。”
罗森转头看向吕宣:“那么接下来就是动机的问题了,关于曹庆的人际关系,想必吕都卫最为了解,你觉得,谁最有理由杀害曹庆?”
这还是吕宣第一次听到“人际关系”这个新词儿,但却充分理解了罗森的问题。
他略加思考了一下,随之答道:“曹庆于军中素有威望,待下不薄,至少在我看来,没人会想杀他。”
罗森沉吟了片刻,又问道:“你之前一直说,曹庆与去年的剿匪一案颇有牵连,若此事属实,那么会不会是其他涉案人员想要杀人灭口?”
“有可能……”吕宣先是皱紧了眉头,随即又发出了一声苦笑:“但我尚未查到除了曹庆之外,其他同伙的身份……”
这就有些麻烦了。
案件彻底走进了死胡同。
“或许我们可以换一个思路,吕都卫,将曹庆吊在房梁上的人是你吗?”
“是我。”吕宣直言不讳地点了头。
罗森再问道:“那么,那条绳子肯定不是你带到案发现场去的吧?”
吕宣愣了愣,随之道:“当然不是。”
“所以……”罗森认真地看着吕宣道:“根据你在案发现场的判断,曹庆确实是被人给勒死的吗?”
吕宣点点头,皱着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罗森幽幽一笑:“这不太像是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吧?”
闻言,吕宣顿时恍然大悟。
在场的三人中,只有他和罗森见过尸体,自然这番对话就把一旁的郑安搞得有些懵。
“都这个时候了,咱们能不能就不要打哑谜了?”
罗森对郑安报以歉然一笑,随之解释道:“郑大人没有去过案发现场,自然不知道,曹庆是被人给勒死的,而凶器则是一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绳子,郑大人觉得,这合理吗……”
此言一出,郑安终于也懂了,顿时抿紧了嘴唇。
“确实不太合理,但你刚才所说的新思路,又是个什么意思?”
罗森笑道:“现如今看来,那条麻绳肯定不是真正的凶器,也绝对不可能勒死曹庆,那么犯人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他想隐藏什么?”
吕宣脱口而出:“功法。”
“不错!”罗森沉声道:“凶手应该是擅长绞杀类武技,用了某种绳线类法器勒断了曹庆的气管,随后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才故意在现场留下了一条麻绳。”
话音落下,吕宣顿时目色一肃。
罗森随之问道:“你想到什么了?守备军中可有符合条件的人选?”
一旁的郑安也露出了期冀之色,似乎凶手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但很可惜的是,吕宣却摇摇头道:“若是提到绞杀类功法,就我所知道的,军中至少有十人精于此道。”
闻言,郑安顿时失望地摇了摇头,而罗森则将纸笔推到了吕宣手边。
“把所有你所知道的人名都写下来!”
吕宣犹豫了片刻,还是拿起了笔,在纸上将一个个人名列举了出来。
罗森从中看到了好几个自己眼熟的名字,顿时目色微怔。
这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都是……
难道……
待吕宣放下墨笔,罗森重新将名单审视了一遍,确认没有那个人的名字,这才在心中暗暗舒了口气。
“你确定就只有这些人了吗?”
吕宣苦笑着摇摇头:“这些只是我知道的,其他的就不好说了……”
“嗯……”罗森沉吟了片刻,总觉得之前心中的那一片阴霾挥之不去。
便在这时,石屋的大门被打开了一条缝,有人声传来。
“一炷香的时间到了,出来吧。”
闻言,罗森赶紧收起了名单,又拿走了之前吕宣所出示的字条,随即对郑安和吕宣低声道:“我会对这上面的每一个人仔细调查,如果你们有了什么新的线索……”
郑安点点头:“放心吧,我会想办法知会你的。”
“好。”
言罢,罗森迈步走了出去,却不曾想,唐儒竟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两道森然人影。
正是来自裁决司与守备军的两大巨头。
掌院傅海!
都统林千军!
见状,罗森不禁面色微怔,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便听展林温问道:“怎么样,问出什么线索来了吗?”
罗森转头瞥了展林温一眼,冷笑道:“我只知道,吕都卫是无辜的,你们手中明明没有半点证据,却胡乱抓人,简直没有王法!”
听着这话,展林温不禁笑了:“你还真就说对了,不论是在我徐州,还是整个大梁,裁决司这三个字,就是王法。”
罗森被怼得有些哑口无言,随后便听傅海徐徐开口道:“若事后证明吕都卫无罪,我们自然会将他完好无损地交还给贵府。”
林千军点点头:“如此便好。”
说着,林千军给罗森使了个眼色,后者也不敢再多言,赶紧亦步亦趋地跟着林千军朝外行去。
直至两人走出裁决司的大门,林千军才突然开口道:“你的胆子确实不小。”
罗森不知道这个评价究竟是褒是贬,只能垂首道:“非常时期,当以非常手段。”
林千军笑了:“有意思,不过今夜这种非常手段,不可再用。”
“属下明白。”
这是罗森第一次在林千军面前自称“属下”,而不是“下官”。
对此,林千军似乎显得非常满意,随之问道:“吕宣都给你说了些什么?”
罗森如实道:“他承认到过曹府,但人不是他杀的,凶手或许是有意栽赃陷害。”
“哦?”林千军点点头:“那你下一步准备做什么?”
罗森恭声答道:“打算再回曹府看一看。大人之前不是对裁决司承诺过,天亮之后就得把尸体给送去么?属下想趁着这段时间再找找线索。”
“嗯。”林千军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守在门外的向阳与周清晨两人,轻轻一笑。
“从现在开始,你们全权配合罗教习的侦查工作,明白吗?”
两位旗长相互对视了一眼,听懂了林千军话音中的不满,赶紧诚惶诚恐地点了头。
“明白!”
林千军抬手拍了拍罗森的后背,随即唤来金无别,缓缓自夜色中隐去。
而另外一边,罗森则拿出了吕宣书写的名单,将其交到了向阳的手中,笑道:“两位大人现在可以遵从我的安排了吧?”
话音落下,周清晨不禁讪笑着到:“瞧罗教习这话说的,之前不是情况特殊,我们哥儿俩心有顾虑嘛……”
话说得客气,实际上,这会儿周清晨心里面已经在骂娘了。
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王八羔子!
这才刚来守备军几天?
竟然就敢骑在我们头上拉屎了?
就刚才那种情况,你是脑子离家出走了吗?
居然敢撺掇着我们强刚裁决司!
这特么算谋反啊!
最坑爹的是,到头来都统大人竟然真的把你给保住了?
还反过来责怪我们不遵令行事?
你丫谁啊!
后台这么硬啊!
林千军是你亲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