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前风吟特地将那件毛领披风穿在了身上,戴上帽子后朝铜镜里瞅了瞅,毛领遮住了大半张脸,连眼睛都快看不见了。风吟这才放了心,一身轻松地出了门。
婆婆收拾妥当后准备念经,刚走到蒲团前便瞥见了地上的几段碎香,蒲团近处的一小段碎香顶端黑黑的,一看就是没烧尽的样子。
婆婆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慌张起来,其他的倒没多想,但这断香,可是大不吉啊。她赶忙走到桌前查看,果然有三根断香整齐插在香灰中。
这房中只有两个人,除了自己便只能是风吟。婆婆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想叫住风吟让她今日别出院门,可是转过头去瞧时已不见她的人影。
风吟来到“红梅院”时,闻烁早就在等着了。见风吟一身厚重地走进来,他立马乐了,快走几步迎过去,笑嘻嘻地背着手围着风吟转了一圈,笑道:“你这是怕冷还是怕人啊,都裹成包子了。”
风吟摘下毛领帽子一瞪眼,回道:“你还馒头呢!脑子没点儿别的,净是吃的!”
闻烁只瞪她一眼,也不回嘴,从身后拿出一顶垂着白纱的竹织宽檐帽递到风吟面前,道:“给,把这个戴上吧。”
风吟将一张小脸从厚重的毛领中探了出来,伸手接过那竹帽仔细瞧了起来,越瞧却脸色越难看,最后直接将它狠狠推回到了闻烁手中,十分嫌恶地瞪着他,道:“这是什么呀,真难看!我可戴不出门!”
闻烁恶狠狠瞪她一眼,一脚踢在了她脚踝处,趁她轻呼弯腰的瞬间将帽子扣在了她的头上,教训道:“哥哥我亲自给你做的,你还敢嫌弃!”说着退后一步观察白纱后风吟的一双眼睛,见那红色几乎被全部挡住,才满意地笑了。
“我是觉得你的眼睛没什么,可外面的人不一定也这么想,所以你还是戴着这个吧,免得麻烦。”
话虽是实话,可风吟听着还是不舒服,慢腾腾将帽子扶正,抿着唇不说话。
闻烁最见不得她闷着的样子,于是急忙安慰道:“反正豪门贵胄的大小姐本来就都骄矜得很,哪能轻易在平民百姓们面前露面啊,你又是大将军的女儿,身份就更金贵了,这样遮面正符合身份,咱们哪能随便给别人看咱们的倾世容颜呢,你说是不是!”
明知道是他的歪理,风吟却还是被他逗乐了,瞪他一眼道:“快走吧,不知道昨天是谁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今天倒磨蹭起来了!”
闻烁见她好了,自己也高兴了,拽起她的胳膊就往门外跑,边跑边说:“我看了,后门那边没人,咱们直接出去就行。”
一路跑到后门,一个下人都没遇上,黑色的木门就安静立在那里,两人与外面的距离只差一个门闩。
风吟呆呆地立在门前,心却狂跳起来。
闻烁将木栓抽出,一把拽过身后愣神的风吟,叹气道:“不指望你帮忙,可你得自己走吧,难不成还要我抬你啊?”
风吟颇有些厚脸皮地歪头一笑,背着手上前了一步,却还是没利索地出门,只犹豫着问道,“你说,小叔真的不会发现吗?”
闻烁两手端起风吟的脸四下转动,咬牙道,“你看看,仔细看看!这四周连个鬼都没有!只要咱们悄悄回来,谁会知道啊!”
“可是……”
“可是什么!”闻烁终是没忍住火气,一巴掌打在了风吟的头上,“你再磨蹭下去,太阳都下山了!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风吟这才有些没底气地低下头,喃喃道:“我只是怕……外面除了龙岩寺,我哪里都不认识。”
闻烁无奈地叹了口气,抓起她的手拉着她就往外走,边走边安慰道:“你哪里都不需要认识,只要跟着我就好。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你就什么都不用担心。”
风吟在出门的瞬间心还是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但抬起头看到挡在自己身前闻烁的背影时,还是镇定了下来。是,只要他在,自己就不必担心。
闻烁最后朝着院子里四下观察了一圈,确认没人后小心地关好了门,拉着风吟的手朝着北方走去。
将军府外不远处,一瘦小男子见两人出了门,两眼放光地嘻嘻一乐,急忙跑到了不远处的客栈,找到天字号房内的一白衣男子,将情况如实禀报给了他。
白衣男子斜斜靠在太师椅上,宽袖掩面一笑,从袖中甩出一锭白银扔在了瘦小男子的脚下。下巴微抬,轻声道:“你的了。”
瘦小男子一见银子满脸堆起笑来,忙弯腰跪地将银子捡起藏入怀中,嘴里不住地谄媚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以后还有这等差事您一定要找小的,小的保证不论是什么事儿都能给您办得漂漂亮亮的,决不让您失望!”
白衣男子眸光一斜,却在接触到他的瞬间暮然一冷,微微启唇道:“你若是嘴巴紧,自然还会有这等美差。”
瘦小男子闻言心里一乐,刚想再表一表忠心,他的声音却已又响起,此时音色中已含了阴寒厉色,“可若是嘴巴不紧,只怕这锭银子就只能给你买棺材用了!”
瘦小男子一惊,忙抬头去看他,却被他阴寒的目光逼出一头冷汗,身子一软便害怕起来,忙磕头道:“大人放心,今天的事小的绝不泄露一字一句,否则天打五雷轰!”
白衣男子被他的样子逗得一乐,笑得肩膀都抖了起来,摆摆手道:“好了、好了,若是泄露出去,哪用得着什么五雷轰顶,本座一定亲手了结了你。”
瘦小男子脊背一紧哆嗦起来,冷汗冒了一脑门,心想自己这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怎么就碰上了这么个煞星,愿以为就是跑个腿盯个梢,谁知道这是个要命的主啊!早知道这样,自己就不贪这钱了。心里恼着,顺带着便将白衣男子的祖宗十八代统统骂了个遍。你们家出了个这种难缠的主,定是代代相传,可见你们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瘦小男子虽又恼又怕,可嘴皮子却还是溜,忙擦掉额头的冷汗谄媚道:“您放心,小的一定不会劳您动手!”
白衣男子盯着他眼睛笑了一声,便向后一仰结结实实靠在了椅背上,闭上眼睛懒懒道:“行了,你走吧。”
瘦小男子如逢大赦,一骨碌爬起来双腿微微哆嗦着退出了房门,轻轻关上门后没命地跑出了客栈。
白衣男子伸一伸懒腰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望向北方,突然笑起来,玩味道:“小丫头,合该着你与魔君有缘,看来咱们,也是时候见一见面了。”
闻烁带着风吟朝着北方走了好一阵也没停下,风吟渐渐有些累了,拽着闻烁便来到路边一棵大树下。
见四下无人,她撩起了白纱,轻声抱怨道:“你不是说用不了多长时间吗,这怎么还没到啊?”
闻烁斜一斜眼表示不耐烦,替风吟放下白纱拉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不远了,就在前面,咱们午饭前肯定能回去的,你跟着我走就是了,别再停下来浪费时间了。”
风吟嘟着嘴不乐意,“若是回不去,被发现了受罚也有你的一份!”
闻烁也不理她,只仔细辨着前方的道路。
又走了一会儿,连高大整齐的院落都不见了,满眼望去都是些低矮的茅草屋、篱笆院。
风吟跟着闻烁七拐八转地穿过了层层屋舍,连头都转晕了,最后闻烁终于在一座矮山前停住了脚步,回头满脸笑意地看着风吟,指着山前矮坡上的一座小院道:“到了,就是这里了。”
风吟顺着闻烁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处四四方方的小院落建在一处宽阔平整的山坡上,院落四周空空荡荡的,连一处邻居都没有。坡下有一条石块铺成的小道弯弯曲曲地通向院门,院落后面不远处就是一座矮山。
风吟暗暗点头,这院落看着,主人倒颇有一丝隐居高人的意味,看来闻烁还是挺靠谱的。
闻烁一边领着风吟往坡上走一边开始介绍这位世外高人,“逄大夫可是我们十里八乡有名的土大夫,专门给我们这些穷苦百姓看病的,我小时候不舒服都是他治好的,药到病除,什么疑难杂症都难不倒他!”
风吟的注意力全在眼前的院落上了,两只眼睛隔着白纱滴溜溜转着到处瞅,只敷衍地“奥”着应答了一声便没了回音。
闻烁没在意,拉着风吟走到院门前便喊了起来:“逄爷爷,我来看病来了。”
说完也没等回话就推开了树枝编制的院门,拉着风吟就往里走去。
风吟一惊反拉住闻烁的手不让他往前走,道:“人家还没让咱们进去呢,就这么闯进去啊?”
闻烁有些嫌弃地摇摇头,解释道:“只要是看病的人喊一声就能进,逄大夫家的规矩就是这样,你懂还是我懂?”说完也不看风吟的脸色,拉着她便进了院子。
风吟还没进过这种地方,也顾不上跟闻烁怄气,只好奇地左右瞧着。
一进门的右手边有一处石板搭起的个简陋小窝,一条大黄狗就躺在窝里的干草上。风吟和闻烁路过它身边时它摇着尾巴抬了一下脑袋,瞥了两人一眼就又把头埋在了身子里,叫都没叫一声。
风吟透过白纱看见大黄狗的脖子上连条绳子都没栓,吓了一跳,抓着闻烁的手又紧了紧,急忙往他身后躲了起来。
闻烁注意到她的动作,回头看她一眼乐了起来,安慰道:“别怕,大黄不咬人,可乖了呢。”说罢朝着它吹了声口哨,结果大黄似是瞪了他一眼般,站起身来甩一甩身上的尘土便走开了。
闻烁丢了面子,脸一下就塌下来了,风吟瞅着闻烁的臭脸,使劲憋着不敢笑出声来。
再往前走几步,院落的左手边有一个单独隔开的“小篱笆院”,里面豢养着几只鸡鸭。右手边是一小块花园,如今没了娇艳的花朵,只剩下带刺的玫瑰花径了。风吟看着小院的景致笑了起来,倒真是个有生气的院子。
走到屋前,闻烁敲一敲门,开口喊道:“进来了,逄爷爷。”
一声浑厚的应答从屋内传来,带着笑意,“进来吧。”
闻烁听着声音便笑了起来,回头嘱咐风吟先站在门外等一等,自己推开门,先进了屋。
屋内比屋外暖和许多,一开门屋内的热气就从里面窜出来,扑到了风吟身上。
屋子不大,一进门没几步就放着一张半人高的四方木桌,桌上摆着几个粗糙的黑瓷碗,桌边正对着门的方向放了一条长凳子,桌子的旁边燃着一个大火盆,火烧得旺旺的。
一个头发胡须全都花白的老人手里端着一碗热茶坐在炉边,笑容满面地看着进来的闻烁,感叹道:“臭小子,真是长大了,可是也好久没来了。”
闻烁一弯腰算是见了礼,回道:“可不是吗,自从我爹死了,就再没来过了。”
风吟站在门外,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了丝丝缕缕的悲伤,这是他的声音里不常出现的。这时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些感慨起来,或许他的心中也埋着许多伤疤,只是从不让别人发现罢了。
逄大夫听到这话叹了一口气,神情也是暗淡了下来,放下手中的黑边瓷碗,哀叹道:“你爹是个实心肠的善心人,就是可惜去的太早了!”
说完抬头看看面前健健康康的闻烁,脸色才舒缓了一些,欣慰道:“好在你好好长大了,你爹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闻烁嘴角一弯又似平时般笑了起来,点点头道:“嗯,多亏了义父收留我,如果没有义父,我和奶奶说不定都得饿死了。”
逄大夫端起茶碗抿一口茶,教导道:“那你可得好好报答人家,像孝顺你爹一样孝顺他,养育之恩可万万不能忘,知道吗?”
闻烁极郑重地点一点头,沉声道:“放心吧,逄爷爷,我会义父孝顺义父的。”
逄大夫赞许地微微一点头,指着桌边的长木凳道:“坐下吧,站着不累吗?”
闻烁嘻嘻一乐,道“先不急”,说完跑出门将风吟拉了进来,推到自己身前,道:“爷爷,这是我义父的侄女,风吟!”
逄大夫一听这话惊得嘴巴大张起来,却也有些不敢相信,立即转头看向闻烁,问道:“那这是……将军府的大小姐?”
闻烁笑着点一点头,“是。”
逄大夫“哎吆”一声放下茶碗站起身来,急忙上前一步小心地弯腰行礼,问候道:“大小姐,竟然是大小姐来了。快请坐,快请坐,小老儿没能早些迎接,真是怠慢了,怠慢了!”说着又转脸对闻烁轻斥道:“臭小子,大小姐来了也不早说,竟让大小姐在外面站了这么久!”
风吟没想到逄大夫反应这么大,一时有些慌乱,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能有些局促地坐在了长凳上,然后转头看着闻烁,指望着他来说接下来的话。
闻烁将一只手安抚般搭在了风吟的肩膀上,才对逄大夫说道:“爷爷,您不用这样,快坐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