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也算幸运,偷偷回到院子时也没有人发现。
风吟这一路都在沉默,到了“红梅院”时更是像失了全身力气般一下倒在了树下的雪堆上。
失魂般静默半晌后,风吟倚着树干仰起头看向闻烁,语气轻颤着问道:“你说,那个道士说的话可信吗?”
闻烁一脸严肃,道“虎毒不食子,将军应该不会这么做的。再说,逄爷爷也诊断的跟计先生是一样的。”嘴上这么说,但闻烁心里又总感觉今日的逄爷爷有些怪。
那道士的话若是对,好多事情似乎就有了解释,但是……闻烁不敢再细想,眉心深锁,静默着沉思起来。
风吟看着他的神色就知道他也在怀疑,若是真的信了逄大夫,又何必让那道士再给自己把那一次脉呢。
长长吐出一口气,风吟闭上眼睛细细回想从前自己刻意忽略甚至拼命想要忘记的种种往事,喃喃道:“若不是亲生女儿呢,若不是亲生女儿,他是不是就会这么做了?”
闻烁一惊,急忙蹲下抓住了风吟的胳膊,道:“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风吟脸色惨白起来,双目更加赤红地盯着闻烁的眼睛,流出泪来:“若我不是将军的女儿,你会不会也怕我、厌恶我?”
闻烁呆了半晌,抓着风吟胳膊的手却没有松开。
终于缓过神来,闻烁直直看着风吟,目光坚定如炬,“我不会。”
片刻过后,闻烁将院门从内侧拴住,坐到风吟身边轻轻擦干了她的眼泪,淡淡道:“为什么会这么说,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吧。”
此时小院内梅花正艳,阵阵梅香醉人。梅花树下风吟理清了思绪,清凌凌的声音将闻烁带回了自己八岁那年的日子,自己深藏在记忆中的那段日子。
母亲身着大红喜袍的背影、初见将军时冷淡疏离的对话、小叔疼爱的亲近、婆婆看管般的陪伴,还有将军府里陌生的一切,而自己对八岁之前的风吟一无所知。
八岁时的自己什么都不懂,那时并没有感觉到不妥,可是现在想来,一切都那么反常,其实自己应该知道的,只不过一直刻意回避罢了。
闻烁静静听着,始终没说过一句话,末了将风吟的头拉过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道:“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我不会笑话你的。”
风吟扯动嘴角轻笑了起来,缓缓阖上了眼睛,声音中有沉重的疲惫与哀伤,“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不值得哭。”
闻烁没有再劝,深叹一口气陷入了沉默。
一阵微风吹过,几片梅花瓣飘落在风吟肩头,闻烁伸手轻轻抚掉,声音里有一丝心疼:“你怎么一直没告诉我呢?”
风吟睁开眼,目光却垂向地面,“我像,你若知道了,也许就不愿意理我了。”
闻烁淡淡一笑,声音平静而坚定,“我不会。不管你是谁的女儿,我都会像现在一样对你的。”
风吟动了动枕在闻烁肩膀上的侧脸,伸出手轻轻抓住了闻烁的胳膊。
半晌无言,闻烁在心里做下了一个决定。晃晃肩膀将风吟从沉默中唤了出来,道:“风吟,计先生的药你今后还是别喝了吧。”
说着转过身子面对风吟的脸,解释道:“计先生的药不见得一定就有问题,但既然有人这么说了,咱们就不能冒险。先停药,等过段时间后咱们看看你身体有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又从怀里掏出那颗褐色丹药,也递到风吟手中:“那道士看着像是神仙似的,可咱们也不能全信他的。万一他是江湖骗子呢,又万一他把脉挺好但制药不行呢,所以这丹药你还是先别吃,但也别扔了,就先随便找个地方放着吧。”
风吟点一点头伸手接过丹药,看一眼之后放入了衣袖中。
银杏树下那黑衣男子说过的话在脑中一闪而过,风吟刚想告诉闻烁,可院门“咣当”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明显是什么人在外面推了一下,但因为被闻烁从内侧锁上了,所以并没有打开。
两人一紧张赶忙站了起来不敢再出声,可还没等二人反应过来呢,一片青色的衣衫便从墙上落入了院中,风吟定睛一看松了口气,来的人是小叔。
“小叔。”
“义父。”
两人同时叫出声来。
吴继风看到院中的二人时,满面的焦急之色才褪去,急急走向他们,看着风吟说道:“都过了午饭时候了还不回去,我难得去你那里一次你还不在。”
闻烁先反应过来,笑嘻嘻扯着谎:“一高兴玩过头了,把时辰都忘了呢,义父你怎么突然想起去风吟那里了?”
吴继风走到风吟身边,抚一抚她头顶的黑发,才转脸看着闻烁道:“想带你一起过去吃顿饭,找了你半天也是没找到。”
闻烁别扭地没看他的眼睛,低下头打着哈哈:“我这不是陪风吟赏梅呢吗。”
风吟急忙抬头望向小叔,点一点头道:“是……昨天没看够呢,而且……屋子里太闷了,所以才多呆了一会儿!”
吴继风抬头看看满树梅花,叹道:“也是,冬日里头也只有梅花可赏了。”
风吟见糊弄过去了,心中松了一口气。才注意到不对劲,问道:“小叔你不是今天要跟父亲一起回军营的吗,怎么这么晚了还没走?”
吴继风和蔼一笑,道:“你父亲已经过去了,我还有些私事,得明日再过去。”
不知为何,早起后吴继风心里没来由地开始发慌,总是觉得放心不下风吟,才想见她一面再走,可却怎么都没找到人。这小院自己前些时候已经来找过一次了,这两个孩子分明不在这里。吴继风心里像是堵了些什么,难道,他们现在竟也会和自己撒谎了吗?
若是单纯贪玩去了别处倒也无妨,但若是别的,吴继风看看风吟越发苍白的面孔戒备起来,受伤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再发生!
压下心头的各种情绪,吴继风淡淡开口道:“你们也该饿了,一起吃午饭吧。”
闻烁听他这么一说也感觉肚子咕噜噜叫着抗议起来,欢快地点了一点头,三人便一起走出了院子。
屋顶,魔君坐在那里有一口没一口地饮着“醉卧仙”,眼睛似乎醉了,可心里却清醒的很,这丫头果然不是吴继臣的女儿。
既然这孩子八岁才搬来这里,那八岁之前的事情看来得让骆安华查一查了。魔君的嘴角微微上扬,这孩子隐忍的性子倒是不讨厌。
吴继风临行前将李吉召到了跟前,嘱咐道:“我不在的日子里,看紧小姐。”
李吉两只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也没明白自己主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便踌躇着开了口:“啊……嗯……,主子,您……这是什么意思呢?”
吴继风瞅一眼仰着头好似在翻着白眼的李吉,补充道:“她做了什么都记清楚,特别是反常的事情,我回来时记得报上来。”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特别反常,不要等我回来,直接去军营禀报。还有,绝对不能让她出府。”
李吉心想,这不就是监视吗。自己家主子可是一直对大小姐疼爱有加,这怎么突然就要监视了呢,难不成,是大小姐做了什么错事?可转念一想,这大小姐从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根本就没有什么监视的必要啊。
但主子吩咐了还容得下自己说不吗,李吉是个有眼力的,所以非常识时务地郑重点头,保证道:“是,小的必定尽心竭力做好这件事情!”
路遇白衣道士回来已经有十多日了,风吟遵照和闻烁的约定,不再喝计先生的药。
第一天时,风吟找准时机当着婆婆的面喝了一大口药,却又立马将药碗放下不停地伸着舌头“啊啊”地喊着烫。婆婆一摸,药的确是烫的,便让她过一会儿再喝,风吟乖乖点点头,低头的瞬间嘴角露出了一丝狡猾的笑。
端着药碗在院子里转悠,每走几步就假装低头喝一口药,婆婆在屋子里看着,以为是那棵山参的功效还在,这孩子才如此坐不住,便也不说什么。终于等到婆婆低下头认真读起经书时,风吟慢腾腾踱步到了榕花树边,将那碗药快速地倒在了树边上。
反正药渣就埋在那里,就算是有味道婆婆也会以为是药渣发出的,不会疑心。
从此之后,风吟有时趁婆婆不注意先将药倒在屋里的随便某个瓶子内,再趁婆婆念经时偷偷拿出去倒掉;有时边喝着边走出屋子溜达到榕花树边,趁婆婆不注意一下爽快泼掉,反正总是有办法让那药入不了口。想是风吟一直听话,婆婆也不会怀疑她动什么歪脑筋,所以便一直没有察觉出异样。
为了掩盖罪证,风吟还极力要求做起了埋药渣的活,婆婆看她跃跃欲试时的笑脸总算是没忍心拒绝,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了下来。
闻烁看这段日子以来风吟的身子也没什么不适,反而精气神儿看着原来越好了,就放心让风吟继续不喝药,心想着说不定风吟的身子会越来越好。
可心里一想到下月计先生会来诊脉又隐隐有些担心,若是被计先生诊出来什么可怎么办,到时候可怎么收场?
自己想着,应该有空再去那条路上溜达溜达,看看能不能再遇到那个白衣道士,或许他能帮上什么忙呢,可自己后来又去过几次,却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人。
转眼间,年关将至,府里开始热热闹闹布置起来。风吟坐在廊下经常能从小院里听到远处传来的仆妇们清脆的笑闹声,那笑声生气十足,听得风吟心里也高兴。
最近几日,风吟每每在院子里略坐坐就眯着眼睛打哈欠,活脱脱像只偷懒的小猫,实在困极了就躲在床上眯一小觉。婆婆笑说春天还没来,你的春困就先犯了,倒是比别人早过了一个季节。
风吟也只是笑,眼睛里全是疲惫的困意。
许是白天睡多了,夜里总是翻来覆去地睡不好,经常流连于各种光怪陆离的梦境中,可醒来却又将那些梦景忘得一干二净。
这夜,风吟实在困得厉害,早早就上床睡了。夜半时分,屋外刮起阵阵北风,吹得窗纸呼呼作响,睡梦中的风吟皱着眉头满脸虚汗不安地翻了翻身。
这时,不知梦中出现了什么,一室黑暗中风吟恐惧般低呼一声一下坐起身来,一双满是水汽的大眼睛瞬间惊恐般瞪大,嘴里无意识地喃喃道:“爹爹,你在哪儿?”
半晌,两行清泪自脸边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