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吟的身子一僵,被他突然的这句话震惊得张大了嘴巴。
忘记了自己前一刻还在想着如何逃跑,风吟无措地动了动身子,语气慌乱起来,“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怎么会知道这些?”
魔君看着她的眼睛,再次答道:“魔君夜隐。我,是魔界的君主。”
“魔界?”风吟喃喃地重复着,机械地转头望向了北方,怔怔道:“魔界……你是北方的妖魔。”
他这次并没有生气,只是回道:“我可以告诉你你的父亲是谁,还有,你为什么变成这样,来到这里。”
风吟转头看着他,眼中充满了疑惑,一时却不知该先问他的事情还是自己的事情。
思绪一激动,脑袋开始沉重起来,风吟觉得呼吸开始变得不畅,于是扶住竹榻,深深吐息起来,过了好半晌才又问道:“你怎么会知道那些,又为什么要…要来这里告诉我?”
这时风吟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猜测。
或许,自己的亲生父亲与魔界有关。所以自己才会在银杏树下碰到他,所以他才会今夜过来。或许银杏树下根本就不是偶遇,或许今夜他来也是刻意来寻自己的。
心抑制不住地狂跳着,只等着他的答案。
魔君向前一步走到廊边,抬头望向月光,语气似有悲悯:“你在人界不会有好日子的。我想带你回魔界,所以叫人查了查。”说着他转头看向风吟,问道“你想知道吗?”
风吟这时被那脑中的猜测折磨地想要发疯,快速点点头,道:“想…我想知道。”
魔君缓缓向她走来,注视着她开口说道:“你,是九烈黎的女儿。”
“九烈黎?”风吟没有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却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心在剧烈跳动后隐隐痛了起来。
“你的父亲也有一双像你一样的眼睛,他曾经是妖族的王,幽都的皇帝。”
“皇帝?”
风吟的心口更痛起来,梦境中那个明黄色的身影越发清晰,风吟记得那些宫婢叫他“陛下”。
“你娘就是风文月,现在大周的镇远将军夫人。”
风吟眼中凝结着一层水汽欲落,颤声问:“那为什么……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会是这样,那……我爹呢?”
风吟说完突然想起了那场混乱的梦境,梦中全是死人,爹爹却不见了。
想到这里,风吟一垂眸,泪就落了下来。
魔君看向她的脸,叹口气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转目看向屋内,道:“她的记忆里有你想知道的事情,我可以让你看到。”
风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霎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说婆婆。
魔君牵着风吟走到了屋内,朝着婆婆一挥手施了法力,她陷入了更沉的梦境中,若不召唤,绝不会醒来。
魔君右手覆上了婆婆的额头,左手攥紧了风吟的手腕,道:“闭上眼睛,我会让你看到她所经历的一切。”
风吟甚至都没有怀疑什么,木然地点点头,缓缓阖上了双眼。
魔君凝聚精神施展法力,神思探入婆婆脑中找出了她的记忆,以自身为引介导入风吟脑中,此刻风吟看到的、感知到的全都是过去真实发生过的一切。
风吟就像是沉入了梦境里,却又像一个旁观者一般站在那些场景里,像是亲身经历过一般,看着一切发生、变化,却又发不出声音,碰不到东西。
风吟第一眼见到的人是自己的母亲——风文月。
因为是感知婆婆的记忆,所以即使这些记忆只是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风吟也能准确连贯地理解发生的事情是什么。
那天,是初夏里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有暖暖的日光照在文家的宅子里。天空微蓝澄澈,如一汪透明的泉水覆在了天上,远远的天边有几缕细长状的薄云似轻纱般飘在那里,虚幻而轻盈美丽。
这样的日子里,心情想不好都不行。
六岁的风文月穿着一身暖暖的黄色衣裙,漆黑的发鬓边斜插着一只七色碎宝石镶嵌的凤鸟振翅步摇,仰着头踮着脚,伸手牟足了劲想折一段柳树新吐芽的嫩绿枝条。可无奈身量太小,使了半天劲却还是够不着垂得最低的那一枝。
奶娘在一边看着心疼想帮忙,可是她将那支折下来递过去时,文月连看都没看,接过去就伸手扔在了地上,换一个地方自己接着去够。奶娘试了几次都没用,便只能由着她跟自己较劲,自己站在一旁耐心候着。
虽然是初夏,日头晒久了还是会热的,大半个时辰过后,文月小脸红红地喘着气,脸上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又过了半晌,一位看着和文月差不多大,眉目峻毅的少年郎手里牵着一个略矮他一头白白嫩嫩的小娃娃从文月身后的小路走了过来,停在五尺开外好奇地问:“你在干嘛?”
文月偏过脸看了他一眼,许是不讨厌他清爽的样子,停下来指着头上的柳条道:“我要这个。”
少年郎看着她红着一张脸有些委屈的样子笑笑,轻轻放开了紧握的小手,低下头贴在小娃娃脸边道:“你在这里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小娃娃眨着黑亮的眼睛点了一下头,抬起自己的右手将两根指头伸进嘴里开始咬起了手指。
少年郎走到文月身边,踮踮脚够到一枝柳条折断,笑着递到文月手里,道:“给你。”
文月看一眼将柳条一扔,继续梗着脖子自己伸手去够。
少年郎不解,看一看地下的柳条开了口:“为什么扔了,你不是要这个吗?”
文月很给面子地又偏过头,脸上含着倔强道:“我要自己折的,不要别人给的。”说完又去继续使劲踮脚伸手。
少年郎觉得这个丫头真倔,不禁皱了皱眉。可看着她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心,偏过头想了想,突然间眼睛一亮。
他一步上前抱起文月,双臂使劲向上将文月举了举,有些吃力地闷声说道:“快点折,喜欢哪枝折哪枝。”
文月惊了一惊,旋即咧开嘴笑了。黑了一早上的小脸终于有了神采,伸手使劲拽过几根柳条折断,她使劲时连带着身子晃动了几下,抱着她的少年郎明显吃力地颤了颤。
少年郎放下文月时甩了甩手臂,没说什么就转身走回了小娃娃身边。
他将小娃娃的手指从嘴里拽了出来,从怀里掏出手绢仔细擦了擦手指上的口水,低声轻斥:“说过多少次了,不能吃手指,你怎么就不改呢。”
小娃娃黑亮的眼睛向他望了望,他的心就软了,闭上嘴巴不再说什么,重新牵起小娃娃的手就要走。
小娃娃却不动,慢腾腾伸出另一只手,在半空中五指分开,用暖暖糯糯十分好听的声音说道:“要…我也要。”
文月本就一直立在那里望着他们,听到这话急匆匆跑到了小娃娃身边,将一枝嫩绿嫩绿的柳条放到小娃娃张开的手掌里,待到小娃娃又慢慢攥紧枝条时才松了手。
小娃娃拿着柳条慢慢举到眼前,睁大眼睛仔细瞧了瞧,彼时清风徐徐吹过,柳条随风飘荡时柔软的嫩芽挠痒了娃娃细嫩的脖颈,娃娃发出“哇奥”一声赞叹,随即眉眼弯弯笑出声来,“咯咯咯咯”的一串笑声分外沁人心脾。
文月也笑了,笑得很甜,很享受自己中意的东西也被别人喜欢着的这种感觉。看着同样露出微笑的少年郎,文月毫不吝啬地又抽出一枝柳条递给了他,少年郎愣了愣,还是伸手接过了枝条。
文月看着少年郎的脸笑得更甜了,歪着脑袋启唇甜甜说道:“我叫风文月,你叫什么?”
此时,一位年纪稍长的婆子领着一个丫鬟从远处跑了过来,看见自家两位少爷好好地站着才松了口气,远远地就喊道:“两位小祖宗哎,在别人家里做客你们就不能好好呆着吗,这皇城又不是沙屋,你们若跑出这院子我可上哪里去找!”边说边疾步往这里走。
少年郎一派气定神闲,淡淡回道:“继风不高兴,我领他到处转转罢了。” 说罢便不再理那婆子,转过身来笑着对文月道:“原来你就是文月,我是吴继臣。我娘回皇城来省亲,带着我和继风来你家做客的,我娘和你娘小时候原是玩伴来着。”
少年郎说完低头看看脸上终于有了笑意的小娃娃,道:“这是我弟弟,吴继风。”
婆子见自己家少爷话毕了,趁机插话说道:“大少爷,风夫人一会儿要请夫人在前厅用饭呢,咱们快些过去吧,别失了礼数。”
吴继臣看看文月,又看看继风,转过身道:“好,咱们走吧。”
文月转过头看着奶娘,撇撇嘴说道:“奶娘,我也饿了呢。”奶娘还没来得及答话,文月又转过身对前面的身影道:“我也要去吃饭,能和你一起去吗?”
奶娘这才明白了文月的心思,心里暗笑,果真是年少最好,什么心思都不必隐藏。
吴继风回头笑笑,道:“怎么不行呢,这里是你家,你娘也在那里呢。”
文月的笑容里带着雀跃,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吴继臣的身旁和他并肩走,走几步偏头时总能看见他们兄弟俩牵在一起前后摇摆的两只手。
文月觉得自己也不能不同,于是伸出左手轻轻牵住了吴继臣的右手。
吴继臣转头看着牵住自己的女孩,笑着将手前后晃荡了起来。
初夏的日光下,三个孩子牵手走在绿柳成荫的小路上,微风轻拂,柳条轻盈摆动,景色盎然。
吴夫人在娘家省亲的这段日子里,吴继臣与风文月二人带着因丧母一直悲痛不宁的小娃娃吴继风游遍了风家的每一个角落。临别时,文月抱着继臣的胳膊一直哭一直哭,直到继臣把他娘新买给他的白玉剑坠送给了她,并保证一定还会回来看她时,她才止了哭满不情愿地松开胳膊放他走,抽泣着嘟囔道:“我等你回来。”
那天文月在原地站了好久,一直撅着嘴不高兴。
这一等就是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