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闻烁教完功夫时间也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最终也不过是扎了马步又练了几招拳法而已,只是这样的程度风吟就已气喘连连,浑身疼痛无力了。
闻烁瞅着坐在雪地上满脸冷汗、呼呼喘气的风吟直皱眉头:“体力这么不济,这功夫还怎么练啊?”
风吟喘得满面通红,坐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我也…不…不想啊,平时静静地…呆着还行,一…用力气就…就…这样了。”
闻烁见她实在难受得厉害,紧皱着眉头坐到她身旁,用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道:“我那年刚见你时就觉得你气色不好,除了眼睛以外整张脸惨白惨白的没有精神,走起路来也软绵绵地没力气。我爹以前总说练功夫能强身健体,我小时候身子弱,跟着我爹练了几年功夫倒也好了。”说着用闲着的一只手拍拍自己的胸膛,“你看我现在多壮实。”
风吟的气息缓和了不少,听他这么说着,看着他的样子直乐。闻烁就是这个样子,活得没有烦恼,一直很快乐,跟他认识久了自己也被他感染得快乐了起来。
闻烁见她呼吸平稳了,又将她的双腿轻轻抬起放到自己腿上,柔柔地捏着,道:“怎么到你这里就不行了呢?”
风吟“哎呀”轻呼一声,冰凉的小手轻轻抚上闻烁的一双手,忍着疼痛道:“别捏了,越捏越疼。”
闻烁的手立马不敢动了,任她的腿静静放在自己腿上,过了好一会才问道:“还疼吗?现在是不是好点了。”
风吟看着他有些着急的脸,忍下疼痛,轻笑着开口道:“已经好多了,不要紧的。”
闻烁看着风吟的样子有些疑惑,悠悠道:“前几次教你练习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难受,怎么越练倒身体越差了呢?”
风吟不经心地随口答道:“我底子差呗,就不是练武的材料。”
闻烁哀叹一声愁眉苦脸,“大师我就收了你一个弟子,结果你还不成器,真是丢脸啊!”
风吟不满地轻哼一声,随即银铃般的笑声在院子里悠悠回荡:“谁让你这慧眼,识了我这么个珠呢,哈哈哈……”
闹归闹,但风吟转过头来仔细一想,也觉得有些奇怪。
第一次扎马步的时候连个样子都学不像,只蹲了大约半个时辰,倒也没什么事。之后几次越练越久,也开始懂得要气沉丹田,但是刚一运气就感觉胸部一闷,眼前一花险些栽倒,之后还浑身疼痛,那时闻烁说刚开始练武的人都会身体酸痛,更何况自己这大小姐的体质虚弱得很,慢慢就好了。
但越往后练身体便越不好,练了几次拳法之后身体越来越痛,今天运气出拳时全身更是像针扎般疼得钻心,之后更是气都喘不上来,浑身无力得站都站不住。 这么一想,看来自己真不是个练武的材料啊。
风吟缓缓地将腿拿开,挪动挪动有些麻木的身子,自嘲道:“看来父亲说的真对,我的身子虚得很,得好好调理呢。”
“计先生月月给你把脉,你也日日药不离口,都调了多少年了,怎么还没好呢?”闻烁突地将脸凑近风吟,低低说道;“是不是计先生的医术不好啊,要不要换个大夫看看?”
风吟嫌恶地一把将他的脸推开,撇嘴道;“计先生可是神医,多少人求着想让他看病呢,怎么会医术不好。”说着神色有些低沉起来,“再说了,大夫也不是我想换就能换的。”
闻烁想想也是,风吟根本不得将军和夫人的疼爱,一直被放在小院里养着,一年都不见几面,只派一个婆婆照看着,吃穿倒是不缺,但是认识她这几年来她的一切从来都只有听从安排的份,哪有什么事情是能自己做得了主的呢。
想到这里闻烁有点不悦,难不成就因为眼睛与常人不同就是妖魔鬼怪吗,那些大字不识的粗鄙下人也就算了,怎么连亲生父母都这般避忌呢,她没克父没克母的,更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意识到换个大夫这事情不简单,闻烁一时也没了法子,奄奄道:“本少爷自有办法,你等着就是了。”
风吟知道他不高兴了,他从来都是为自己鸣不平的,虽然他从来不说,但自己一直知道。于是便也不再说话,也实在有些累了,就将身子向后挪了一下倚在红梅树上,闭上眼睛静静休息起来。
是在风吟搬来的第二日,将军派了一个大夫来给风吟把脉。那个大夫名叫计谷卿,世人都称他为“计先生”。
计先生出身西北赫赫有名的行医世家。计家世代行医,医术精妙高深,是医中翘首,计先生的外公又是久负盛名的阴阳八卦大家,计先生三岁起跟随父亲学习医术、六岁开始跟随外祖学习八卦术数,十二岁便开始独自出诊行医,十五岁开始游历天下,博闻广识,一生救人无数。
文帝在位时,为求延命长生之术将其招入宫中为官,对他颇为器重。但世上本无长生之术,计先生一届凡人又怎能左右生死之事呢,所以文帝最终还是死了。 计先生受文帝偏重早就惹怒了一帮太医,于是文帝死后太医院首随便寻了个理由便将他逐出了宫,美其名曰:告老还乡。
之后,计先生回到西北隐居于沙屋镇,开了一个医馆悬壶济世,兴致来了也兼算卦看相,不少富贵人家慕名而来,一卦难求,倒也活得逍遥自在。
那天,计先生是在小厮的引领下进入小院的。那时风吟正坐在院里的石凳上发呆,听见院门口处有动静,便抬头朝那里看了过去。
计先生就在抬脚进入小院的瞬间看见了风吟抬起的脸,当即一震,硬生生停住了脚步,双目微眯端详半晌,面色铁青道:“妖……”
这时,婆婆从屋内疾步而出,高声道:“计先生!这,是我们家大小姐。”
那日计先生用了半个多时辰给风吟把脉,期间有大半的时间都在盯着风吟的眼睛,面色不虞,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下人们都说,那日计先生与将军在书房内密谈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入夜时分才匆匆离去,离开时眉头紧锁,步履沉重。
从那之后风吟便每天都要吃一碗苦药,将军只派人传话说:“小姐身体太弱,之前头上还受了伤,损伤过重才会失了记忆,计先生会替您好好调理,您按时吃药,身体自然会慢慢痊愈的。”
从那之后,计先生每月都会给风吟把一次脉,风吟每日的药也没有再断过。
而计先生那句“妖”也不知怎地就传遍了整个将军府,本来就因着风吟的眼睛而不喜风吟的仆人们自那日起也为自己的憎恶找到了最恰当的理由。
闻烁食指轻轻弹了一下风吟光洁的小脑门,伸了个懒腰道:“该回去了,不然冻着了又该生病了。”
风吟睁开有些迷蒙的眼睛,看着天空道:“是啊,我也该吃药了呢。”本还想在这里晒晒太阳的,看来今天是不行了。
回到小院时,正赶上婆婆将药端上桌子。那么大那么黑的一碗,看得人心里直发苦。
这些药都是婆婆每日在小院角落的柴房里熬的,从不许旁人插手,风吟有时想帮忙都会被拒绝,久而久之也就不再过问了。
苦涩的药水进入喉咙的瞬间,风吟胸中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想要呕吐的感觉,但眼角余光瞥见婆婆就站在身旁,便硬生生将那感觉压了下去,咕咚咕咚一气将一碗汤药喝光。
婆婆看着风吟喝完药,脸上露出欣慰的笑,递过一碗冰糖山楂给风吟,道:“来,快换换口味。”
风吟被药苦的直发抖,端起手边的茶盏灌了满满一大口茶,冲淡了嘴里的味道,才捏起一颗山楂放进了嘴里,细细地感受那酸涩中带着甜蜜的味道。
婆婆看着她难得的窘迫表情,笑着摇摇头朝屋外走去。
风吟知道这会儿婆婆肯定是去倒药渣了。婆婆是个迷信的人,熬药的罐子几年来都没换过,因为民间传闻药罐子用的越久的才越好,常换不吉利;药渣也必须倒在路旁,倒错了地方会惹来灾祸。
婆婆也不愿走远,于是小院里路旁的榕花树边便成了药渣的聚积地,后来药渣堆地太多了不好看,婆婆就将它们晾在那里一日后再埋起来,这样也算没坏了规矩。
只是可怜了那棵榕花树,日日浸在药味里。不过既然这药材中大部分是补药,多补补倒也没什么,谁叫那棵树和自己一样虚弱呢,正好多补补,好快长大。
反正闲来无事,风吟跟在婆婆身后出了门,坐在屋门口的石阶上看着婆婆忙碌。
婆婆将积雪围着榕花树扫开一圈,拿起铁铲刨坑准备埋昨日的药渣,铁铲铲起土块时自药渣中涌出阵阵苦味,催的风吟胸中被山楂压下的苦涩翻涌而出,一时没忍住捂着嘴巴干呕起来。
药熬得久了,连整个小院里都终年充斥着苦味,仿佛浸在了一罐苦药里,连看太阳都觉得隔着一层污蒙蒙的薄纱,日光也没那么暖了。
风吟坐在石凳上看着婆婆的背影,突然想起今日闻烁说的一句话,这药自己从搬来就开始吃,算算日子也快有四年了,也真是很久了,是不是……
踌躇了一会儿,风吟还是开了口,“婆婆,这药,我还要吃多久?”
婆婆一时没听清,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风吟坐直身子,声音稍大了一些:“这药我都吃了好多年了,身体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婆婆的背影一顿,放下手中的铲子回过头来,问道:“怎么突然这么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风吟脑中响起闻烁那一句“要不要换个大夫看看”的话,看着婆婆的眼睛半晌想要开口,但最终还是压了下去,低下头道;“我只是觉得我身体没什么不舒服,或许可以不用吃药了。”
听她这么一说,婆婆绷起的脸慢慢放松下来,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柔和地看着风吟,道;“计先生每月都给你把脉,如果不用吃了,他自然会告诉咱们的。”
“再说了,正是因为有了计先生的药你才没有不适,若是断了药只怕旧伤就要复发了。”说着慈爱地笑笑,“这药里大部分都是补药,你身体不好,多补补也没什么坏处。”
在婆婆这里都是这样,父亲那里就更不用说了。
风吟无心再继续这个话题,轻声道:“我就是觉得药太苦了,天天喝得都想吐了。”
婆婆弯腰继续埋着药渣,笑道;“良药苦口啊,等你能记起以前的事来,就说明你好了,那时就不用再喝药了。”顿一顿又道:“明天我让丫鬟送蜜饯过来,你喝药之前先吃上几颗,嘴里沾了味道,那喝着药应该也就不苦了。”
风吟自嘲地摇摇头,明知道没可能,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呢,白白浪费功夫。于是随口应道:“好。”
婆婆埋完药渣回过头,突然想起这孩子今早跑出去那样急,不知道是干什么去了,就问道:“你今天早上跑得那么急,是去做什么了?早饭也没吃多少,现在饿了吗?”
风吟将头偏靠在墙上,回道:“后门那边有几颗梅花树,我就是去看看花开了没。”
婆婆点点头,笑道:“是和闻烁那个小子一起去的吧。”
风吟这倒不瞒她:“在路上碰到的。”
婆婆是知道闻烁和风吟经常在一起玩的,风吟总孤孤单单地闷在院子里也不好,总该有个伙伴,难得闻烁那孩子对风吟的眼睛不在意,又是府里的人,两人顶多也就是在府里逛逛,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只是若是总被下人撞见怕也不好,于是叮嘱了一句:“别太招摇了,女孩子家老和男孩在一起可不好。”
风吟眼睛低垂,闷闷回道:“知道了。”
正在这时院门被推开,采儿挎着食盒笑吟吟地进来了,看着婆婆行了个礼,道;“小姐的午饭送过来了。”
婆婆点一点头,“拿到屋里去吧。”转头又对风吟说:“外头冷,咱们也进屋吧。”
风吟看一眼似乎要从云后冒出头的太阳,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过头来跟在婆婆身后进了屋。
采儿进屋后麻利地摆好饭菜,有些歉意地说道;“大家伙忙着在夫人和二爷两边的院子收拾,耽误了会儿小姐的午饭,是奴婢的错。”
婆婆闻言问了句:“将军和二爷回来了吗?”
采儿笑着答道:“是呢,一家子在大厅说了会话。现下将军正陪着夫人吃饭,二爷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婆婆脸上露出欣慰的笑颜,点个头对采儿说:“行了,你回吧。”
采儿恭敬行礼道:“是。”说完低着头退后几步转身出门了。
风吟看着采儿出去的方向,一双低垂的眼睛渐渐闪烁起明亮的光彩,嘴角轻轻向上翘起,小叔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