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自己用一柄长剑穿透了九烈黎的胸腔,鲜血喷涌,那么滚烫,溅了自己一身。抽出长剑一转身,风吟就哭着站在身后,凄凄盯着自己的眼睛。
只是一梦,却痛彻心扉。
躲避这份痛,便是自己这些年作为帮凶的理由。
也是这些年,自己掩饰罪恶的借口。
可,终究不过是错的。
若是真的再也藏不住,自己也不怕去面对。
只不过,若是她真想知道,自己不希望是通过别人的口向她转述。有些事 ,还是要由自己说给她听。
但在这之前,只求上苍能再发一回慈悲,再给自己留一些时间,只几日就好,好让自己能在受罚之前有时间安排一下,安排好她以后要走的路。
换下昨夜的衣裳,吴继风面色凝重地出了房门。
屋门打开,原本倚在门框上打盹的李吉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清醒了过来。
甩甩有些发麻的右胳膊,李吉龇着牙走到吴继风身边,声音里还带着鼻腔道:“主子,您怎么这就起来了。昨夜睡得那么晚,该多睡一会儿啊,这才什么时辰,又不是在营里,您怎么就不知道偷回懒呢。”
吴继风无心与他扯皮,可看他半睡未醒的样子便知他昨夜必定安排的辛苦,定是也未睡多少,便缓和了神色,不与他计较。
李吉亦步亦趋跟在主子身后,揉着眼睛问道:“主子,您饿不饿,要不要上早饭?”
吴继风未停下步子,边走边问道:“我吩咐的事情都办得怎么样了?”
李吉一听这事儿来了精神,立马回道:“您放心,都安排好了,一丝差错都没有。咱们府里现在就是个密不透风的铁桶,连半只苍蝇蚊子都飞不进来!”
吴继风知道李吉的性子,虽然平时看着散漫,可交代他的事情从来都做的漂漂亮亮的,这么多年从未出过一丝纰漏,所以只要他说可以,自己就一定可以安心。
吴继风点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李吉知道主子这样子便是满意了,心里头一轻松,就又跟了上去,道:“主子,您先吃饭,吃完饭再去查验,保准您……”
话说了一半,李吉就噎在了那里。嘴巴大地足以装下一个鸡蛋,满脸差异地盯着吴继风,停住了步子。
吴继风觉察到他的异样,也停住了步子。
看到他的表情以为是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便皱着眉伸手摸向了自己的脸,可两侧脸颊都摸过也未碰到什么异物,不由得眉头皱得更紧了。
李吉咽了咽口水,伸手指了指自己的下巴,示意到:“主子,是这里。”
吴继风立即将手滑向下巴,在摸到硬硬的胡茬时愣了一下,随即自嘲地笑了起来。
竟然糊涂到这个地步,怪不得李吉会如此诧异。
转身走回屋内,吴继风边走边吩咐,“一会儿我要带风吟去见无言,你先去准备。”说完也不等李吉答话,便一把推上了房门。
“什么……今日?”
李吉惊讶地长大了嘴巴,随即皱起了眉头。
这以前可从没在今日去过龙岩寺啊,主子这突然是怎么了。
再说了,这马上就是年节了,就算您不忙着过年,人家大师不也得置办置办年货、收拾收拾寺庙吗,哪有时间顾得上您啊!又不是谁都跟您一样,满院子奴仆,满宅子年货,什么事都不用自己沾手。
“可是,您这……”
您是要自己带着小姐两个人去,还是像以前一样咱们都跟着呀?
您倒是说清楚再关门啊!
哎,真是不懂得体谅他人艰辛!
无奈地叹了口气,李吉慢腾腾地走出了屋子。
看来只能是马和轿子都准备好,让主子自己选吧。
不过,从昨夜到现在,主子做的这些事情,到底都是为了什么呀?
想想主子刚才胡子拉碴的模样,李吉心里越加狐疑起来。自己跟了主子这么多年,可从来没见过他如此邋遢的样子。
主子的性子最是沉稳不过了,连将军都不能相比。
总是一副能将一切掌握在手中的样子,所以更得将士们敬爱。
这些年来,哪怕再忙再乱,哪怕敌军万千,主子也从未在人前失过态。只要一出房门,永远都是衣冠笔挺、楚楚不乱的将帅之姿,可今日这般,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李吉转身紧盯着面前重新关起的房门,不由得沉下心去。
只怕,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转眼看向外面热热闹闹为年关张灯结彩的将军府,李吉叹了口气,只怕这个新年,是过不好了。
一路走到风吟的小院门前,吴继风都没有碰到什么下人。
因着是年关将至,大嫂又要临盆,整个将军府可谓是双喜临门、热闹非凡。
这几日,整个将军府一片欢声笑语。丫鬟婆子们忙着将整个府院装点地焕然一新,忙碌的同时声音也大了起来,就算自己院子里没几个丫鬟,可最近几日也经常能听到院外传来的嘻笑吵嚷之声,好不热闹。
就刚刚出院子时,自己还看见三三两两的丫鬟笑着从自己院门前经过。
自己是喜欢安静的,所以下人们在自己院落附近时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小心翼翼地,生怕惊扰了自己。可饶是如此,每年的这几日却也消停不了。自己门前都是这般了,可想整个将军府大宅里会有多热闹了。
可没有多久吴继风就知道自己错了,错的有多离谱。
走出自己院子往风吟的小院来时,越接近小院,人便越少;到小院门前时,更是连一个下人都没有了。
小院四周还是以前的那副样子,冷冷清清,人声寂寥。
大门的雕花红漆早就在岁月的抚摸中褪了颜色;石板路的缝隙中偶尔长着几棵枯萎的野草,一点一点,没有半点生气;门前路边的小树在前几日大雪中被打落的枯叶还浸泡在雪水里,烂成了碎片,却也没有清理。
吴继风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荒凉从眼睛漫入了心里。
这哪里,是要过年的样子。
明明都是住在将军府,明明都是将军府的主人。自己的院落喜庆明亮,可风吟这里却是一片凄凉。
吴继风心里酸涩至极,愧疚得向前走都没有了力气。
自己从未在年前来过这里,原来这里竟是这样一副光景。
可转念一想,其实这里不是日日都如此吗。不过是今日别处的热闹给了自己太过明显的对比,自己才终于注意到了这里的不同。
而自己就把她放在这种境遇里过了整整四年,自己最想要疼爱的风吟。
总以为自己是能为她遮风挡雨的人,可原来自己竟一直如此不称职。
终于走到院门前,手指都已经触到了门环,可吴继风却还是没有推开这扇木门。
她就在里面,推开门自己就能看到她。
她会像往常一样抬起头来对着自己笑吧,会跑着过来抱着自己撒娇吧。
不,她连撒娇都不会,她只会紧紧抱着自己不松手,将脸贴在自己胸前不说话,自己就知道她是想念自己了,她从不说,自己却都能感受得到。
她还会拉着自己的手和自己说话,其实她说的很少,可只要自己在她身边,哪怕两人都不说话,也有一种静谧的温流环绕,她是暖的,连空气也是暖的。
可现在……
会不会……
吴继风无力地垂下手,深深叹了口气。
终究还是不敢贸然出现,若只有两人在,怎么都好。可院子里毕竟还有一个婆婆,若是让她察觉出什么,那大哥大嫂就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了。
自己不能,也绝不敢让这种事发生。
转身走到离院门较远的一处墙角边,吴继风一个飞身跃上了墙头。
此处的院落内侧有一颗高大的杨树,此刻虽然枯叶尽落,但茂盛的枝干还是能够遮挡住一个人的身型。
吴继风稳稳站住,一个闪身便躲在了一堆枝干后。
拨开眼前的枯叶枝桠,吴继风将视线投向院内,希望能看到风吟,先看一看她是否如常。
不知是上天有意关照还是时间赶得刚巧,吴继风刚隐蔽好没多久就看见婆婆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有些佝偻的身躯缓慢移动着,慢慢走进了院落东北角的小厨房。
吴继风知道,她是去拿药了。
果不其然,婆婆从小厨房出来时,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白瓷碗,浓浓的黑色汤药随着婆婆的走动在碗内左右晃动着,隔着这么远,吴继风都能闻到那令人发呕的苦涩味道。
心中一阵发颤,吴继风闭了眼睛不忍再去看那黑色。
自己一直都知道风吟在吃药,却从未亲眼见过那药。
因为知道那不是药,而是控制和伤害她的毒,所以自己刻意不去了解,好像这样就能说服自己,那药与自己无关,伤害她的事情自己从未沾手,自己只是她的小叔,永远只处于保护者的位置。
这么安慰自己久了,自己就相信了。伤害她的一直都是大哥大嫂,而自己,清白无比。
就这么一直蒙骗自己,才能心安理得地在她身边待了这么多年。
其实自己又怎么会没有罪呢,自己一直旁观着大哥大嫂给她制造痛苦却从未制止,这旁观已然是最大的罪恶。
差点就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飞入院内,吴继风想要夺过那药碗,将它狠狠地摔在地上。
可就在这时,一抹淡蓝色的裙角从大红色的棉布门帘中伸了出来,风吟小心地掀开门帘,从屋内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