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吟坐在轿子里,听着李吉的声音从轿外悠悠飘来。
雪女的故事发生在许久之前,或许是几百年前,也或许是一千年前,久到没有人知道具体的年月。镇里的人们只是一辈又一辈地将这个故事传了下来,一直传到了今天。
相传有一年的腊月,沙屋镇下了第一场大雪,大雪下了整整一夜一日,第二日的黄昏时刻才停下,整个镇子被白雪覆盖,银装素裹得别提有多漂亮了。
雪后无事,镇上的百姓都躲在家里偷闲不愿出门,可偏有个姑娘特别喜欢雪后的世界,于是在雪停的第二日早上就出门踏雪了,她一路走一路看,一路看一路笑,十分开心。
这银铃般的笑声在万籁俱寂的镇子里越传越远、越传越高,不久便从地下传到了天上,被天界里一位寂寞的神仙给听到了。
天界里戒条严明,人人恭谨自律,神仙从来没听过这么欢乐的笑声,于是一时神往便下凡来寻找这笑声。循着声音一路找着,最后在一棵银杏树下找到了这个声音的主人,那个姑娘。
姑娘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披着白色的披风,差点和雪景融为一色。神仙寻声而来时姑娘正踮着脚往一棵小小的银杏树枝上挂一枚红色的同心结,神仙好奇,走到姑娘身后开口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平白出来的声音可把姑娘吓了一大跳,忙缩了脖子回过头瞧瞧是谁。
姑娘回过头来,看见了同样一身白衣的神仙。神仙也不动,目光温和地站在那里看着姑娘。
姑娘仔细打量一番,见这男子仪表堂堂,气质不凡,不像是个坏人,又没什么动作,才回道:“我在挂同心结,向上天祈求能让我找到白首偕老之人。”
神仙笑了,继续问道:“那为什么要挂在这棵树上呢?”
姑娘顿时有些羞涩,眉眼弯弯地看着神仙,欢喜地解释道:“这是银杏树,寿命可达千年呢,我希望我的姻缘也能像它的寿命般长长久久的。”
“姻缘?”神仙有些失笑,姻缘是什么呢,自己好像还真不知道,大概天界只有那月老才懂得吧。
那天姑娘和神仙一起看遍了沙屋镇的每处雪景,姑娘银铃般的笑声也一直在镇里传荡。
之后那个姑娘就在镇边住了下来,神仙便常常来探望她。
后来,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后。姑娘在另一个大雪天里生下了一个孩子,从此神仙就住在了沙屋镇,不再离开。
又过了不知多久,沙屋镇的百姓看见一大队天兵天将驾着白色的天马从天而降,将姑娘和神仙一家恭恭敬敬地接到天上去了,从此姑娘和神仙一家再没有回过沙屋镇,在天界过着长生不老的幸福生活。
“从那之后,姑娘和神仙的故事成了一段佳话一直流传了下来,可镇里的人却都不知道姑娘的名字,也不知道那神仙的尊号,因为姑娘是在雪天里遇到神仙的,所以大家就叫她‘雪女’了。”
而她挂同心结祈求姻缘的那棵小小银杏树,也长成了参天大树,也便成了镇子里面的“月老树”。本地的姑娘只要是到了嫁龄的,就会在每年腊月的第一场大雪的雪停后,早早地来到树下,效仿“雪女”在树枝上挂上一枚同心结来祈求一段好姻缘。
李吉讲完笑嘻嘻地说道:“这“雪女”可真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福气啊,虽说不是每个女子都能和神仙成夫妻,但总也希望沾沾雪女的运气找个如意郎君不是!”
原来是姻缘故事,怪不得这路上都是女子呢。
风吟对求姻缘倒是没多大兴趣,可是对雪女这个人却产生了莫名的好感。
是因为自己也喜欢雪后出行的缘故吗?还是好奇雪女为什么会如此快乐?快乐的人也会喜欢白茫茫寂静的世界吗?
像是遇到了千百年前的知己,风吟突然也想去看看她当年许愿的那棵银杏树了,想看看她看过的雪景有多美。
于是将轿帘推开,想伸一伸头出去朝着人群前进的方向看看能不能看到那棵大树。
李吉一看风吟将头伸出来吓了一大跳,生怕被人看到她的眼睛。今天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可多的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们,若一不小心吓到哪个胆小的这可不好收拾。
感忙用身体将轿帘位置挡住,李吉伸手将风吟的头往里推,边推边说:“大小姐,那树离这里还远着呢,什么都看不到的,您快回骄子里老老实实坐着,别再冻着了。”
李吉说得有些着急,声音难免大了些,小叔听见声音以为是有什么事,勒住马回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李吉是个直心肠,听到主子问话立马就回道:“没事主子,小姐就是想看看……”
李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风吟急急截断,“我就是想看看还有多久才到,没别的事。”
李吉见风吟这么说,愣了一下,只能笑呵呵点头,“是呢,都走好一会儿了。”
小叔以为风吟是饿了,笑着说道:“快了,出了镇转个弯就到了,别着急。”
风吟答了一声好,仔细关好了轿帘。
小叔甩一下缰绳,驾着马儿继续前进,抬头朝着女孩子们前进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便不在意般转过脸来。
风吟也不敢再伸头出去,若是惹上什么麻烦倒霉的可是小叔。还是老老实实坐在轿子里吧,不过是一棵树罢了,再说还是姻缘树,本就不是该自己关心的。
不过不免还是有些遗憾,风吟的心情有些低沉,既不说话也不往外看了,只是低着头安静坐在轿子里用指甲有一搭无一搭地扣着暖炉。
李吉发觉了风吟的低落,想哄一哄她,于是主动引起话头:“咱们大小姐也不小了,按理说今天也得去挂个信物求个好姻缘啊。”
话刚说出口就想到了风吟的眼睛,忙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说这些不是给小姐添堵吗,再说自家主子都没发话,哪里轮得到自己这个奴才做主!
于是马上讪讪地改口道:“不过话说回来就小姐您这容貌家世,在咱这西北可是数一数二的,哪还能愁找不到如意郎君啊,只怕是到时候求亲的太多挑花了眼呢,今天银杏树那里人太多,闹腾的很,咱们不去也罢。”
风吟知道李吉是好心,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再说自己本也不想去求什么姻缘,于是附和道:“俗话说求人不如求己,我原本也是不信这个的,去不去都一样。”
李吉这才放心,笑道:“对对,小姐说得对,就是这个理儿。”
风吟“嗯”一声算是应了,也不再说话,只静静地坐在轿子里,盼着能快些到龙岩寺。
不过在轿子里闭着眼睛打了个盹的功夫,龙岩寺就已经到了。
龙岩寺在镇外,靠近后山密林,方圆几公里内只有这一处建筑,颇有几分淡出红尘之外的意味,也正是由于偏远,所以香客很少,不在年节上就更没人了,倒是方便了风吟出入这里。
风吟刚下轿就看到了庙门前的那棵榕花树,这棵树高大粗壮又十分挺拔,自己种的那棵可根本没法和它比。
夏天里这棵树开出的花是镇上最红最美的,只是这寒冬里它的树枝上光秃秃的,和自己的那棵倒没什么两样了。
小叔将马交给李吉让他拴在庙后马厩里,又吩咐道:“你们回去吧,今天晚上不必来接小姐了,我带她一起回去。”
李吉领了命带着轿夫们抬着轿子走了,倒是风吟有些疑问:“为什么不用他们来接?”
小叔神秘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罢牵起风吟的手去推庙门,口中大笑着说道:“无言大师,老友雪后来访,你怎么也不出来迎接一下。”
无言大师听得声音从大殿里大步迈出,回道:“来就来吧,难不成还不知道庙门朝哪开吗,还要什么迎接!”
说罢二人相视大笑,无言大师出来迎接几步,道:“我还以为雪大路滑今天你们不来了呢。”
小叔转头看一眼风吟,笑道:“风吟可惦记着你的斋饭呢,不来怎么行。”
无言大师看向风吟,脸上的表情颇为欣慰,手指着屋子道:“饭菜早准备好了,快先进屋吧,别冻坏了小丫头。”
进到屋子里时,一清和一净两位小师父已经将每个人的斋饭都放在各自的位置上了。两位小师父不过看着和风吟差不多大的样子,却是劈柴煮饭什么都会,且干什么都十分麻利,是风吟这个深闺大小姐比不来的。
风吟自觉地脱下披风,这才双手合十向无言大师和两位小师父正式行了礼。
两位小师父认真还了礼,倒是无言大师大大咧咧一笑摆摆手:“丫头还是这么规矩,好不容易出了府,能自在就自在些吧。”
说罢对着风吟与小叔二人一摆手,道:“赶了这么久的路过来,还是先吃饭吧。”
小叔向来知道无言大师的脾气,也不再客气,大大方方上了桌,风吟也将精神放松坐了下来,将目光集中到了斋饭上。
这会儿饭菜上方还冒着腾腾的热气,风吟看着就浑身暖烘烘的很有食欲,尤其是看到最爱吃的酸辣土豆丝更是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夹了一大口就往嘴里送,那味道香麻酸辣十分爽口,是越吃越忍不住想多吃,好不容易才克制自己停下筷子对着无言师父夸赞起来:“师父,这酸辣的味道是越来越重了。”
无言大师和小叔一起笑了起来,大师脸上神色颇为高兴,开口道:“就知道你会喜欢,所以每次都备着。”
一清小师父朝风吟看过来,笑道:“你尝尝那蘑菇汤,我第一次做。那蘑菇可是咱们三个夏天一起在山上采的,我晾干了一些留到了现在。”
风吟点点头立马喝了一口汤,细细一品滋味,赞道:“嗯,好喝,汤是香而不腻,蘑菇也又滑又嫩,倒像是刚采的,一清你的手艺快赶上无言师父了。”
一清听了呵呵一笑,对风吟这评价自是十分满意。
小叔这时也笑着插话,赞道:“我还是最喜欢这石磨豆腐,既去除了豆子的腥苦味道,又松软清嫩地刚刚好,在咱们沙屋镇可找不出第二份。”
无言大师点点头:“一净做什么都很好,自然磨出的豆腐也是最好的。”
一净听见师父夸奖并没有像一清般喜笑颜开,只是一脸平静朝无言大师道:“师父过誉了,不过是做个豆腐而已。”
一清朝着风吟一笑,小声道:“师弟总是这样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不像是师父的徒弟,倒像是祖师爷似的。”
风吟看看一净面无表情的脸也乐了,想象着他满脸胡子的样子更是觉得滑稽到不行,赶忙赶忙低下头假装喝汤,掩住满面笑意。
风吟第一次在这里吃所谓的“斋饭”时还有些诧异,虽都是些简单素食,但怎么没有别的忌讳呢?跟着婆婆读佛经久了,一些基本常识还是知道的,佛教教徒除了酒肉沾不得外,大蒜、革葱、慈葱、兰葱、兴渠这五辛也是不食的。
楞严经载,此五种之辛,熟食者发淫,生啖者增恚,十方天人嫌其臭秽,咸皆远离,然诸饿鬼等则舐其唇吻,常与鬼住而福德日销;大力魔王现作佛身为其说法,毁犯禁戒,赞淫怒痴,令人命终为魔眷属,永堕无间地狱,故求菩提者当断世间之五种辛菜。
婆婆每月都有五日是吃素的,每次吃素时也是不沾这五辛的。
所以无言大师的斋饭风吟一看就知道不符合教义,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时,大师哈哈大笑几声道:“清规戒律是为了让教众心静,无欲无求更好地修行,但我吃不吃这些都不会影响修行,所以也就无碍了。我心向佛,不吃酒肉也就算了,其他大可不必那么忌讳!”
风吟觉得他这番理论很是有趣,自己也认为没什么不对,也就不再困惑了。只是想着这种事可千万不能让婆婆知道,不然必会骂无言大师藐视佛祖了。
吃过了饭,浑身上下也暖和了起来,风吟朝着窗外一瞧,太阳也终于从云层后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