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黄澄澄地照在雪地上反射着有些耀眼的亮光,风吟自己搬了个小木凳子坐在廊下,闭着眼睛靠着廊柱懒洋洋地晒着太阳,阳光照在脸上过了一会有些痒痒的,连带着风吟心里也痒痒的。
若是在春天,无言大师和小叔会带着她和一清和一净爬山踏春,一行人边欣赏春景边攀爬有些陡峭的山石阶梯,在高山之上吹着山风俯瞰天下,历尽辛苦之后在最高的五佛顶向佛祖石像叩头行礼。
夏天一清和一净会带她去山里采蘑菇、摘野菜、找野果,在后山半山腰处有一处冰凉的清泉水从一块巨石下流出,他们常常在上游处喝水,在下游处玩水嬉闹,暑意就在那一汪清泉中消失殆尽。
秋天更好,立秋之后天气就凉爽了,粮食和果蔬也都开始成熟了,有时还能凑巧和两位小师父一起摘个山楂、收个白菜,忙完之后一清会用砂锅炖新收的白菜,加上一块一净现做的豆腐,那滋味旁人做的根本比不了。
就只有这冬天不好,本来就冷的不能爬山不敢下河,若是遇到雪天更是哪里也去不了了,就像今天一样,只能懒洋洋地晒太阳。
正懒懒得快要睡着的时候,一清远远地喊起来:“风吟丫头,快来给佛祖上香了。”
风吟这才恍然记起自己可是打着“拜佛”的旗号来的,可是每次却都没把敬香当成最要紧的事,佛祖若是知道了,可不知会不会生气呢?
于是赶忙一个激灵爬起身来,朝着大殿的方向跑去。
一净已经将香准备好了,风吟理了理衣服从他手中接过香,跪在蒲团上举香三拜,也没求什么心愿,就将香递还给一净插在香炉里了。
不是风吟心无所求,小的时候也曾求了两年,只是年纪渐长之后开始明白,有些事情已是注定,再求也改变不了,于是也就不再想要强求。
刚上完香一清就笑眯眯地伸手来拉起风吟往后院跑,风吟知道他这样肯定是又有什么好东西了,心里隐隐期待起来,也跑得欢快。
一清带着风吟径直跑到了后院里的武器架子前,刚停下就迫不及待上前地取下崭新的一刀一棍,举到风吟眼前,道:“你瞧,师父新做的兵器,棍给我用,刀给一净用。”
风吟看着兵器新鲜,想接过棍子来仔细瞧瞧,刚伸出手就被一清拦下了:“你可别乱拿,这刀和棍都是玄铁做的,尤其是这棍子可沉着呢,可别伤着你,你看看就得了。”
说完宝贝似的将两件兵器小心翼翼放回架子上,道:“我才练这棍子没多久,等我练好了就给你看,保证你开眼。”
风吟看着他神采奕奕的脸满是羡慕,见小叔不在便凑近一清耳边小声说道:“其实我也练功夫了。”说完大眼睛里充满笑意地闪着光。
一清吃了一惊,盯着风吟道:“你父亲不是不让你练功夫吗,谁教你的?”
风吟的笑里闪着狡诘,微抬着下巴道:“不告诉你,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一清看着她的表情来了兴致,提议道:“要不比划比划,我看看你练得怎样?”
风吟心里正闲得发痒呢,哪里能错过这么好的活动,于是欣然同意:“好,我练得不好的地方你替我纠正纠正。”
“好。”
两人说完来到架子后面就摆开了架势,风吟双腿分开与肩同宽微微下蹲,双手一前一后摆开做出防御的姿势,一清见她架势还不错,笑道:“有点意思啊丫头,我可不会一上来就让着你的,你小心!”
说罢表情一变举起双拳,右拳在前迈步朝着风吟攻去,风吟见他来势凶猛,躬起步子稳住身子做好准备,双臂向前一挡缓解了一些力道,紧接着收回双臂退后一步,向后一弯腰,右脚趁机向上使劲一踢。
一清一笑双手向下一推就将风吟的右脚压下,风吟右脚落下笑着一个轻旋转身稳住身子,心里回忆着闻烁教的拳法,双手成拳举起向着一清胸下方攻去,一清一个闪身避过,却没防备被风吟一个扫堂腿扫过,慌忙之下在跳起有些晚,便顺势向后一个空翻,在后方几步外才稳住站直,看着风吟有些小得意的脸笑笑:“不错啊丫头,速度够快,反应也很迅速。”
风吟笑嘻嘻开口:“师父教的好,我师父可厉害着呢。”
一清这时又道:“可是有一样,你的攻击没有力道,软绵绵的,若是再用些力气那就更好了。”
风吟举起双拳说道:“我还没使力呢,看拳!”
说完凝神运气,“呀”一声朝一清攻去,助跑向前到一清身前两步时,抬脚跃起身体,借着高度双拳向下朝一清右肩砸去,一清伸手去挡,哪知风吟此次力气极大,自己的双手竟然被她压制着举不起来,见事不好便取以柔克刚之法身子一偏双手顺着风吟的力气向下摆去,再趁机抽出双手退后几步。
风吟见自己出招有效灿然一笑,想趁着时机再攻一次,身子转个圈向一清靠近。
腹中运足气正待出拳时,突然胸中一痛,一口气没提上来憋在了胸腔。紧接着脑中犹如被雷电击中般发出“嗡”地一声鸣响,眼前猛烈一个闪光便看不清前方景象了。
顿时浑身像是被千万根针扎着般剧烈疼痛起来,风吟感觉身体像是要被撕裂了,“啊”地大叫一声,痛到极点时全身力气一泄便没了知觉,身子一歪软软地向后倒去。
一清本是站在风吟两步远的位置准备接她下一拳,谁知风吟不仅没攻来,还大叫一声就要向后倒下去。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时身体先做出了判断,一清跨一大步上前在风吟落地前将她接在了怀里,由于接的太急没稳住身子,自己也是一滑普通“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
此时风吟眉心紧锁,额头上覆着一层密密麻麻的水汽,右手紧紧揪着胸口的衣服像是要将它撕掉一般。
一清哪见过风吟这样,突然就倒下了也没个因由,心中又急又怕,只是满脸焦急地叫着风吟的名字,连找人帮忙都忘记了。
一净在大殿听见风吟的那一声喊叫过来查看,正从架子后面经过。一清一看见师弟才猛然清醒过来,奋力大喊道:“师弟,快过来!”
一净往这边一瞅便看了个大概,急忙冲了过来,蹲下先摸了风吟的鼻息,见她只是昏迷先松了口气,接着从一清怀中接过风吟,道:“得快找师父给她看看。”说完抱着风吟站起来转身就跑。
一清也立马跟上,到底是没抱着人身体轻快,几步就跑到了一净前面,边跑边大喊:“师父,快来,丫头昏倒了。师父,快来,丫头昏倒了……”
彼时吴继风在屋内与无言大师正在棋盘上博弈,听得一清的喊声心中猛然一震,一股强烈的恐惧感轰然涌上心头,来不及细想,只将手中的棋子狠声一掷便夺门而出。
无言大师也是吃了一惊,急忙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吴继风快步飞奔至一清面前,急声问道:“她在哪?”
一清已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缓了一口气道:“后院,昏倒了,一净……”一清还没说完,便看见吴继风奔了出去。
在大殿侧面的转弯处正好碰上抱着风吟往前快步走的一净,吴继风目光扫过风吟因疼痛儿而扭曲的脸,胸膛剧烈一震,伴随着淅淅沥沥刀割般的心疼,在心房内铺天盖地地滋长。
努力抑制住翻涌的情绪,吴继风伸手迅速接过风吟,胸膛接触到她冰冷的体温时,那种压抑许久的情绪冲破层层回忆爆发,愤怒,无法言说的愤怒。而此时的他,除了愤怒,什么都做不了。
他脸上的寒气越重,步子也越来越急。没走几步便碰上问完一清状况才寻来的无言大师,于是停下了脚步。
无言大师将手搭上风吟的脉搏探了探,再摸了摸风吟的额头,抬头与吴继风对视一眼,缓声道:“没什么大事,先回屋里暖和暖和吧。”
吴继风深吸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闭一闭眼将满目怒意压下,抱着风吟回了客房。
一清和一净不放心,跟进了屋想看看风吟的状况,可无言大师却道:“丫头只是身子太弱了而已,没什么大事,你们别担心了,回自己屋里呆着吧。”
一净听见师父这样说知道这是下了逐客令,于是点头道:“是,师父。”
可这事毕竟跟一清脱不了关系,他还是不放心,探着头往风吟躺着的床上瞧,嘴里嘀咕着:“可是……”
吴继风坐在床边给风吟盖好被子,声音压抑道:“放心吧,让她好好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既然两位都这么说,一清虽不情愿,但也不得不答了“是”跟在一净后面出门去了。
走到门口时,无言大师的声音才在身后响起:“一清,今天的事不是你的错,不要太自责。”
吴继风一直坐在风吟床边看着她,什么都不说,眉头却始终紧锁着。
风吟脸上的表情现下倒是平静了下来,只是一副熟睡的样子。所有的疼痛,只要缓的时间够了,也就都过去了。
无言大师端着一碗热汤进了屋,开口道:“待会儿等她醒了把这个喝了,野山参补元气最好。”
见吴继风还是闷着,无言大师又道,“不过是淘气学了些架势罢了,脉象还是老样子,你不用这么担心。”
吴继风的脸始终阴沉着,却终于开了口,“我都不知道她练武了,是我疏忽才会让她受伤。”
无言大师叹口气,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为了她,做的已经够多了。”
“我答应过她,我会保护她。”
吴继风转过脸看着无言,“我想看着她长大、成亲、生子,像平常的女孩一样活着。”
无言大师沉默着没有说话,他怎会不知这是妄想,自己又何必非要拆穿。
吴继风再次将目光投在风吟脸上,眼中露出一丝怯弱:“你不知道我有多怕,多怕她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死了,就像我娘一样。”
无言大师眸中闪过一丝痛惜,只一瞬间便又坚定一如往常,“她不会。她每次来我都会替她把脉,若只是如此,她会好好活下去的。”
吴继风眉头隐有不悦:“她这个样子还算是好好活着吗?只不过是一个被人控制的有血有肉的木偶罢了!”
“我知道你不愿意,可这怨不得别人。这个孩子命格奇特,不成佛便坠魔,也许这样平安一生才是最好的。”
吴继风伸手握住风吟冰冷的小手抵在额头,疲惫地闭上双眼,无力叹气道:“我只能尽我所能保护她就这样活下去,不让他们害了她,别的却再也做不了了。”
无言大师看着躺在床上的孩子,郑重道:“四年前我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你放心。”
吴继风没说话,紧绷的肩膀暴露了他的无奈与疲惫。
无言大师盯着桌上的香炉,笑道:“每次把脉都得用香让咱们丫头睡上一会儿,这次可倒省下了。”说罢转头看着吴继风,悠然道:“每次都在傍晚犯困,咱们丫头倒是也一直没觉得奇怪。”
吴继风睁开眼睛看着香炉,沉默半晌才开口,“她是相信咱们而已。”
无言大师这才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你都明白,可是你想过吗?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
吴继风后背一震,目光暗沉了下去。
半晌后,他抬眼望向无言,一字一句声声坠地:“她永远都不会知道!”